第97章 试剑石(2 / 2)

他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到自己失去了记忆,还爱上了那个姑娘,并在与她双修之时醒来,提前结束了休眠……

——“你从前可曾提前醒来过?”

没有,从来没有。

所以他现在才算真正的苏醒?

失忆、钟情、双修、追逐,都不过是他休眠时的一场梦?

——“从来没有什么魔灵,你也从未爱上过任何人,那么,你在为谁拼命?”

……

此刻,伴生灵正在寻找机会下手。

但令它错愕的是,阴长黎并没有出现意识混乱的情形,异常平静。

——“你不相信?”

黑蛇在冰层里蜷了蜷身躯,没有回应。

——“以世界之玄妙,世人都不过井底之蛙,你何来自信,分得清乾坤阴阳?”

“我分不清。”黑蛇笑了一声。

他的平静,不是由于心志有多强大,立马识破了魔灵的神通。

是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这阵子以来,每每想到自己不肯接受失忆时的记忆,伤到了项海葵,他总会忍不住琢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令时间倒流,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回到他们初识之日。

他不会送她天狂剑。

不会为了帮她做集训,将她一脚踹进鬣狗窝里。

更不会丢给她沉重的担子,派她去搅乱什么棋局。

将她接来之后,他会悉心栽培她,为她扫清人生路上所有阴霾,让她不必再去辛苦的追逐太阳。

“这要是真的该多好?”黑蛇感慨,“我心中实在失望。”

伴生灵:……

“咔”,冰层接近碎裂的边缘。

黑蛇集中精神力,想要冲破它的神通封锁,并在冲破的瞬间,捕捉到它的位置,给它致命一击。

胜负在此一举。

伴生灵竭尽所能,将他压制在自己以神通编织的混沌结界内,继续祸乱他的心神。

凭它的阅历,不信乱不了他这区区后生晚辈,“你可曾想过,若你当真是休眠初醒,那你所钟情的项海葵,只是你梦里的项海葵,是你幻想出来的,而非她现实里原本……”

他打断:“魔灵,有些事情是不能思考太多的。就比如你说我所钟情的‘项海葵’是我休眠期间幻想出来的,那我又是谁的‘幻想’?会不会是项海葵的幻想?”

伴生灵不接话,显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我们来做个假设。”

黑蛇不紧不慢的说着,“项衡当年死了,死透了,并没有灵魂穿越这回事。项海葵受尽欺凌的长大,精神出现了问题,总是幻想父亲其实没死,魂穿了异世界,有朝一日定会回来接她……”

一花一世界,连做一个梦都会短暂的形成一个小世界,更何况一个人强大的念力。

“所以,咱们这处封闭的小世界,其实是她的幻想出来的,依托着她幻想而存在……”

伴生灵随着他的话一想,忽有些脊背发凉。

“而咱们这处幻想世界形成以后,开始不断的自我完善,从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她的掌控。”

“万物虽拥有了自我意识,但世界存在的基石不会改变,你说,这个基石是什么?”

此题不难,伴生灵道:“是项衡。”

项海葵为项衡而幻想出来的世界,项衡自然是世界的基石。

黑蛇笑道:“魔灵,你将项衡当成靶子,当你射出天武神箭之后,神箭将项衡杀死,你猜世界会如何?”

伴生灵愈发毛骨悚然,世界基石被毁灭以后,整个世界都将崩溃!

黑蛇长叹道:“所以等待你的未必是新生,也可能是灭亡啊……”嗓音渐沉,“命运酷爱捉弄人,无论你再怎样机关算尽,倒头来也不过是自取灭亡!”

如同当头一棒,伴生灵心神一震。

何为细思极恐,这便是。

阅历越丰富,眼界越开阔,越容易被这种“细思极恐”给吓唬住。

更何况现在两人正在比拼精神力,双方都是命悬一线,神经紧绷。

伴生灵尖锐喝道:“这种假设不成立,项海葵才多大年纪,而我们的世界存在多久了?别忘了,她还是我‘生’出来的!”

小黑蛇:“哦,是吗?但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伴生灵:“是我们的亲身经历!”

小黑蛇:“你如何确定这些‘经历’都曾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某种神秘力量强行灌输进你脑子里的?”

“我……”

“就像现在,我身处你的神通之内,你不是一直试图往我脑子里塞些虚假的记忆来误导我吗?”

“但是……”

“将你的言论还给你,以世界之玄妙,世人都不过井底之蛙,你何来自信,分得清乾坤阴阳?!”

黑蛇最后一番话似雷声滚动,整个空间骤然震荡!

他的精神力在此瞬完全压过了魔灵,冰层“嘭”的一声破碎。

阴长黎精准捕捉到了魔灵的位置,意识回归本体的同时,朝它方位疾驰而去。

早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右手五指分开,化为利爪,“哗啦”撕破它的护身结界,摁住了它的头顶。

爪上的血液燃起熊熊烈火,自它头顶猛烧了下去。

听它一声尖叫,阴长黎冷肃道:“和我光明正大的交手,你尚有几分赢面,非得选择我的强项和我斗,你说你是不是想不开?”

他又猛地一抬手,从它天灵内抽出一缕光线。

这道光线,正是提取自项衡体内的天武神箭之力。

随后阴长黎松了手,远离它几丈远,“当然,你想不开的又何止这一处。”

“我想不开?我是想不通!你理解我被囚禁一生的孤独吗!”火焰之中,伴生灵凄厉道,“你们都想要逆天改命,我为何不行!”

“孤独?你真懂什么是独孤?”阴长黎以拇指抿去唇瓣上的血,冷笑,“当项衡和项海葵全都死了,当这大千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记挂着你时,那才是真正的孤独!”

“不!他们不过是……”

阴长黎强硬打断:“如果不是,那你感受到的并不是孤独,是野心!”

冥顽不灵,他不愿再与它废话。

挥袖卷起一道旋风,催动血火将魔灵全部吞噬!

逐渐没了声音,火焰熄灭,只余下一缕焦黑青烟。

“它死了?”血修罗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暂时没死,但已成不了什么气候,稍后将会随着这里的崩塌而烟消云散。”阴长黎吹熄手上的火,暗红色的神箭之力在他掌心跳跃。

他脸色极度惨白,眉宇间写满疲惫。

先前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会儿整个人似被抽空了,虚脱无力,摇摇欲坠。

护体战衣逐渐液化,重新化为两片麟。

破损严重,无法再作为装饰品拢在鬓边了。

阴长黎珍而重之的将鳞片妥帖收好,转头瞧见血修罗的脸色比他更差。

伤势过重不是最主要的,他眼白浑浊,可见情绪波动极大。

“恭喜你,终于连滚带爬的摸到合道大门了。”阴长黎对此毫不意外,留他下来真不是故意坑他。

此地正适合他参悟梦剑的精髓。

“合道大门?不,我在想你与魔灵论道时的那个假设。”血修罗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咱们这处小世界,或许真是某人的一个执念,一个幻想,不是真实的?”

“咦?”阴长黎好奇,“你竟然会去想这些?我还以为你会讥讽我,最终我这个神棍还是依靠耍嘴皮子赢了对手。”

“这哪里是耍嘴皮子,完全有这种可能啊。”血修罗一直以为梦剑的精髓是让他分得清现实与梦,但越临近合道边缘,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分不清了。

他看着阴长黎,希望他能点拨自己两句。

怪丢人的,但扪心自问,阴长黎其实是他半个师父。

阴长黎笑了,牵动唇角时脏腑一阵剧痛:“你知道我为何将梦剑给你,而非天狂天仁之类?”

这问题困扰血修罗多年了,神剑虽坑人,但阴长黎送剑时都是根据剑主特质来择剑的。

阴长黎到底从幼年的他身上看到了什么特质?

“我拿到梦剑时曾经研究过,梦剑,梦见,梦见剑,令我心神大乱,我便知道此剑我修不得,且发现了修炼它的诀窍。”阴长黎在他肩膀按了按。

血修罗屏住呼吸。

阴长黎继续解释:“诀窍是……只要剑主够蠢,所有的细思极恐,在‘思’的这一步就停下来了,根本走不到‘恐’的面前。”

血修罗认真思考他的话,瞬间黑了脸:“你可真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记气他?

阴长黎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哈哈哈笑了几声。

“行了,赶紧想想如何出去才是正事儿。”血修罗见他这幅直逼天人五衰的虚弱模样,生气都气不起来。

再加上四处都是污秽黑泥水滴落流淌的声音,时刻提醒着他噩梦之狱就快崩塌了,“崩塌之前咱俩若是出不去,将会堕入虚空啊。”

“难道不是你来想办法?”阴长黎看向他手里的梦剑。

“多给我一些时间当然没问题。”血修罗无奈,“问题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阴长黎应该有办法在崩塌之前离开——希望就在被他托于掌心的天武神箭。

这团力量体早已不是真正的天武神箭,威力却依然不容小觑。

阴长黎身为铸造者,操控能力非魔灵可比,一定可以在崩塌时借用它的力量逃离。

阴长黎摇头:“这次真是全看你了血修罗,不要将希望放在神箭身上。”

的确可以用它出去,但时间不允许。

那条连接玄天镜的通道已被损毁,出去之后,他们不知道会落在何处。

再赶去天界接应项海葵或许赶不及。

“它尚有其他用途。”阴长黎凝视手心里的力量体,“希望来得及……”

也希望自己没有看错寒栖。

仙车行驶出王宫,进入街市以后,项海葵发现王都内有股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关停了将近一半商户,行人更是少的可怜。

看来都在担心山海囚徒一次性全部出笼,阴长黎会带领他们杀上来,再度爆发战争。

转弯向东,越走越偏僻。

来到摘星宫之后,寒栖不在,整个府邸空无一人,连个守卫都没有。

天井位于后院,穿堂而过时,项海葵不由感慨这府邸的名字没取错,还真是手可摘星辰。

没有几间屋子是有房顶的,全是洁白的大圆柱子,像极了古希腊风格的建筑遗址。

当路过一片星空下时,她停住脚步。

此刻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哪儿来的星星啊?

“这是星盘。”景然解释。

项海葵想起来了,同阴长黎手里的天命笔一样。

瞧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曾经她和她爹,都不过是这偌大星盘上的一颗小小棋子。

被阴长黎当做和寒栖博弈的筹码。

她仰头看的出神,景然若有所思:“无需感慨,曾经我也在这棋盘之上。”

项海葵点头:“还是被所有人忽视的一个。”

原本以为是个青铜,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位王者。

景然负手走来她身边:“也不是所有人,至少你不曾忽视我。”

项海葵没接他的话,继续向前走。

没走多远视野便开阔起来,所谓的后院竟是一大片树林子,各式品种,千奇百怪。

“那一棵就是井。”随着景然屈指一弹,一道流光落在远处一棵银杏般的古树上。

树皮斑驳,遍布坑洞。

项海葵的神识从坑洞进入内部,果然是空心的,下坠入树根,黑茫茫一片,似个无底洞,无法继续窥探。

和老板口中的“井”一致,是真的。

她脚步向前,景然伸手拦住。

项海葵立马收回脚步,视他如瘟疫般向后退了两步,于心中做好标记。

离开摘星宫之后,便驶向了景然今日带她出宫的目的地。

抵达时,项海葵瞟了一眼,匾额上写着“孟”字。

她怔了怔:“项天晴的家?”

“是,也是你的老仇人,孟西楼和孟南亭两兄弟的家。”景然同步向匾额望去,“以孟家的灵感来说,算是排在天族第一梯位的了。若不是正好被我抓个现行,且有伤害我的嫌疑,我也没有理由因为一点小事儿就随意处置他们。”

“嗯,一点小事。”项海葵连连点头,冷笑,“我和我爹的命,包括银沙在内十几城的命,都不过一点小事。”

“你不高兴也没办法,的确是一桩小事。你站在我身边以后,对孟家来说,才成为一桩大事。”景然下了车,朝她伸出手。

项海葵直接从窗户跳出去。

孟家的大门早已是敞开的了,门内外跪着不少人。

景然带着她往前走:“我曾对你说过,我十分欣赏孟南亭,才会出手帮他。”

项海葵需要回忆一下才想起始末,当时孟南亭准备吞噬掉路溪桥,夺取路溪桥的合道果肉身。

她闯去路家救人,寒栖陪着她一起,半路还杀出一个阴长黎,孟南亭几乎是必死的。

但刚苏醒的景然以灵感向孟南亭通风报信,孟南亭立刻放弃夺取,逃回上界来了。

项海葵赞同:“孟南亭那九曲十八弯的心眼,的确比孟西楼强太多了。”

同他一比,孟西楼分明一个铁憨憨。

“帝君!”院内居中跪着的两人,正是孟家主和孟南亭。

孟家主还好,微微垂头表示恭顺,并未表现出过分的惧意。

孟南亭则真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先前寒栖告诉他,帝君有几分欣赏他,不会太过为难他,

但彼岸城那边传来消息,帝君颇为宠爱项海葵,枕头风一吹,他总觉得自己难逃一劫。

岂料后来两人决裂,她将帝君重伤。

孟南亭前一刻还在庆幸自己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后一刻便被他父亲一耳刮子打的清醒过来。

庆幸?

这个疯狂的女人竟连帝君都给砍成重伤,迟早有一天会来上界砍他们孟家的。

当初他们为何会制定逼疯项衡计划?

为何会认为将项海葵溺死在浴桶里,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们是不是中邪了?

项海葵随景然跨过门槛,走入院中,来到孟家父子俩面前。

她打量跪在眼前的两人,项天晴的父亲和庶兄。

半响,解下背后的雕花剑匣,“哐当”立在自己面前,双手交叠搁上去,当手杖用。

天狂属重剑,积攒的狂意越多剑身越重。

自从满级以后,项海葵一贯是轻拿轻放的,不然落地容易毁坏地板。

更何况现在里头还装了一大堆阵盘和宝物,沉的像一座大山。

孟家院中铺就的上好玉砖,几乎全部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纹。

她这一砸,将孟家主的镇定砸走几分,眼皮儿重重一跳。

更遑论孟家其他人。

她和帝君现如今虽是对立关系,但根据之前彼岸城的战况,倘若这个狂剑修真想让孟家血流成河,帝君能不能拦得住,他们孟家能不能扛得住,都成问题。

天狂剑匣恰好立在孟南亭脸前,他膝下的玉砖直接就碎裂了,他身体左右趔趄时,慌乱的抬了抬头。

项海葵将他的恐惧、以及孟家众人的恐惧都看在眼里:“他们是在怕我?”

她还以为是在畏惧景然。

“是怕你。”景然微微颔首,“他们虽不知你的实力,却有参考。”

参照物自然是景然。

“你们也太将我妖魔化了吧?”项海葵惊讶。

她早知道自己一战成名了,但这些家仆、护卫、婢女们是怎么回事,她上门报仇难道还会屠杀孟家满门不成?

她安慰几个已经快被吓昏过去的小婢女,“别害怕,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有乱杀人的习惯,而且也没那么厉害……”

“无需妄自菲薄,你的实力没有人比本君更清楚。本君若不拦你,你绝对有本事将孟家夷为平地。”景然淡淡说着,“本君即使阻拦,他们父子俩,你也绝对能打残一个。”

得到帝君亲口确认,孟家上下面如菜色。

那几个被项海葵安慰的小婢女白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项海葵也想翻白眼,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曾经“上界孟家”是她心头的梦魇,如今她成了“上界孟家”心里的大魔王。

景然又道:“比较可惜的是孟西楼不在王都,银沙大败,你斩了孟西楼的分身,导致他真身遭受重创,已经闭关十多年了,不知孟家主是真找不到人,还是在诓骗本君。”

孟家主慌忙解释:“帝君明察,我那不孝子从下界回来之后,的确被打的不剩口气了,闭的是生死关,根据咱们的习俗,闭关之地一般都只有自己才知道……”

从那时候就该知道项海葵不是善茬,不能麻痹大意,该收手的。

主要是为了项天晴积功德,他们投入太多,放弃未免可惜。

孟西楼肯为同父同母的妹妹筹谋,固然是有感情在,但对于孟家家主来说,他为了一个女儿劳师动众,还花费大量钱财,完全是因为项天晴的灵感。

她虽自小性子怯懦,身负的灵感却很精纯。

再加上年纪合适,等往后帝君需要传承子嗣的时候,项天晴是有机会的。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不仅计划失败,还惹上一个杀星。

眼下后悔也没用了,他们父子俩已经商讨过帝君今日带项海葵前来的目的。

还剩两天,帝君想要反守为攻了。

两人的赌约是在三日后太阳落山之前,项海葵都不能出剑,否则就要将阵盘双手奉上。

帝君带来她孟家,让她想起孟家曾经对她的迫害。

她是戚隐的徒弟,说得好听点儿是狂剑修,本质上就是疯子。

不信她还能忍得住。

帝君是拿他们当试剑石了,想借他们孟家人的命,撬开项海葵手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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