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懂的省略号君
“嗤, 这倒是。”
“听说这小娃也是被峰上,”说话的人比划了一个“一”的手势:“那位救下来的, 耿大家也不怕……么?”
“嘘……听说上次那位是压抑伤势而归,闭关已经数月,还不知道……再说, 耿家嘛~”
立刻有阴阳怪气的声音接话道:“就是,也不看人耿家是什么门第, 那可是刚出了两位内门弟子的~”
邻里意味不明却含义丰富的笑容里, 这午后乘凉间闲聊的话题涉及到敏感内容,自然也到此为止。
杜子腾却半点没被邻里这些话语所吸引,他只默默地调整着肩膀上的草堆,耳朵自动过滤掉耿大那些毫无意义的谩骂,想到刚刚看到镇外的那些普通人,肩膀上的草堆更沉重得像是随时可能将他压倒在地一般。
如果那些普通人知道修真者的日子,还会像现在一般跪在镇外乞求一个进镇的机会吗?
杜子腾心中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宁可当个普通人,平凡一世,柴米油盐, 也好过这一日胜过一日的、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欺压。只可惜,睁眼醒来就在这个耿家,他并没有别的选择。最初的日子里, 他的确是不知道周遭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但是, 他是失忆又不是摔成了傻子,房东一家的态度前恭后倨,他焉能没有丝毫察觉。
面对房东一而再,再而三的压榨,他脑子里不时冒出过《劳动法》、维权、法庭等等莫名其妙的词语,然而,他利用机会悄悄问过旁人之后就更茫然了,周遭邻里没有一个叫“律师”的人,更不知道有“法庭”这个地方,那些回答往往还夹着同情怜悯的眼神,耿大因为他这些举动得出了“傻子”的结论,因而变本加厉地压迫无疑让杜子腾的处境更加难堪。
然而,当埋着头一步一挪的杜子腾看到前面耿大袍角那张灵符时,他清晰地看到,灵符上若隐若现的灵气遵循着绘制者定下的法则在流动,在他的眼中,那些灵气交相呼应、彼此串连间完美地将尘土抵御于外的线条是如此清晰,竟叫他竟一时忘掉了身上的苦痛与方才的感慨。
“唉哟!你个蠢东西!到了也不知道停下吗?!我看你不只是没了记性,连脑子都丢了吧!”
在耿大连串的谩骂下,杜子腾方从刚才那玄妙的意境中清醒过来,尽管头顶耿大喷溅的口水滔滔直下,杜子腾却笑了:是了,如果身在凡间,还能见识到这样的深遂玄奥吗?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耿家就能有这样巧妙的灵符,那他们口中神圣不可攀的“峰上”呢?还有这山脉之外的修真界中呢?
他将禾禾草卸在门口,淡淡看了一眼耿大:相比于这大千世间无尽奥妙,眼前这聒噪的蠢物何其渺小?但却依旧能让他日日苦熬难以脱身。退避凡间?呵,既然他醒过来就身在这仙缘镇,举目无亲世事皆忘,又哪有什么退让的余地?既然退到无路可退,忍到无可再忍,那就只能迎头而上斩破樊笼!——而他现在欠缺的,只是时机。
耿大在杜子腾那一瞥之下觉得浑身发毛,只觉得这小子的目光里有种让他恐惧的东西,但这小子转眼又低下头像往日一般埋头干活、既不吭声也没多余反应,让耿大只能继续骂骂咧咧、揣着心中一点点不安进了后院求安慰去了。
后院的小园子里,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正在神情愉悦地拨弄着手上一个精巧的玉瓶。
耿大见她心情正好,迟疑了会儿道:“娘子……”
妇人,即耿冯氏抬头瞥了他一眼道:“回来了?草怎么样?”
耿大道:“草在南山那片收的,和往日一样,只挑了鲜嫩的……”
耿冯氏打断道:“既然收草都顺利,那又摆这么个脸做什么?”
耿大吞吞吐吐地道:“娘子,我总觉得工房里那小子不太对劲……毕竟他可是那位救了交给我们的,眼下这情境……”
耿冯氏冷哼道:“怎么?你是后悔了?当时是谁说天天担禾禾草肩膀太累?是谁说剁草手酸、煮草太热、磨草费牲畜、抄纸累腰、焙符睡不好觉?你现在倒知道怕起那位真传大弟子来了?要不,我依旧把那小子好好供起来,叫你回工房里去?”
耿大脸色有些燥,恼羞成怒地吼道:“那还不是你这婆娘撺掇的?!那位可是真传大弟子,真传弟子中的首席!说句话儿峰上都要抖三抖!虽说是闭关疗伤这么久……但这要是中间有个差池,不只你我,只怕连丽儿华儿都要受牵累,你偏偏还在这儿胡搅蛮缠!”
耿冯氏柳眉倒竖一拍桌子吼道:“耿大,你再说一遍!我胡搅蛮缠?!如果没有老娘操持家业,你还天天守着镇外那几棵破草过日子呢!再说丽儿华儿,若没有老娘求了虎大人从中运作,哪能如此顺利得华嶷真人赏识!竟敢说老娘胡搅蛮缠?!”
耿大闻言顿时缩了缩脑袋,焉搭搭地嘟囔道:“但那小子若不安分……确实后患无穷啊……”
耿冯氏喘了口气冷笑道:“若要等你想到对策,只怕天早就翻了个个儿了!”
耿大一听此言有些疑惑:“娘子的意思是……?”
耿冯氏翻了个白眼不搭理。
耿大一脸讪笑地起身给耿冯氏捶了捶肩膀:“夫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也知道,那担草抄纸的活儿确实不好干,再说,少了这小子干活,咱家的符纸哪够峰上的供应,我这也是为咱家担忧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耿冯氏哼了一声道:“罢了,早就知道你指望不上!”她也不啰嗦:“这次我到峰上,又求见一次虎大人。”
耿大对于自家婆娘老是去峰上见个外男有些膈应,眉头渐渐拢起。
耿冯氏并未留意,唇角反而浮起一丝笑容:“你猜我探到了什么消息?”
耿大努力撇掉心中那丝不自在,问道:“哦?什么消息?”
耿冯氏看了看周围,才凑过来悄悄在耿大耳边附道:“那位真传听说当日根本不是什么闭关疗伤,而是闭的死关!”
耿大一惊:“哪位真传?!”
耿冯氏嗔了他一眼:“还能是哪位?!”
耿大舌头都开始打结:“你是说真传首席……死关?!”
耿冯氏鄙夷地看着他:“没错,我说的就是萧!辰!闭!了!死!关!”
耿大惊得跳起来,连连扫视周遭,生怕那位大人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似的惊恐:“你这死婆娘当真是活腻味了!那位的姓名也敢直呼!”
耿冯氏却吃吃笑起来:“看你那怂样~”她悠悠然抚着手中玉瓶道:“放心吧,这消息绝对可靠,这死关一闭,九成九啊就闭死在里边儿了——峰上多少修为绝顶的大人物就是这么没的,就算出来,那也不知是多少年月以后了,到那时,”耿冯氏眼中野心勃勃:“还不知道真传首席是哪家的呢!”
耿大的心听得砰砰直跳:“……你说丽儿和华儿也能……”
耿冯氏眉目含笑有些自得之色:“那是自然,既能得金丹真人纳入门下,那首席之位亦不是不可筹谋。”
耿大狂喜地颤声道:“娘子……不,夫人,到得那时,你我便是真传首席的亲生爹娘……这仙缘镇上,即是镇长也得在你我面前磕头罢?”
耿冯氏假意嗔道:“瞧你那点子出息!”
耿大喜得连连在原地转圈:“嘿嘿,他日我便是真传首席的亲爹……我看谁敢为那小子出头!”
耿冯氏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才想明白?”
耿大搓着手:“那我今晚就叫那小子甭睡了再多抄点符纸出来!这符纸早就不够使了,以前还总担心那萧……萧辰!现在还怕个逑!”
耿大一只脚已出了房门却又突然回身来期期艾艾地道:“这……真没什么问题吧?那位绝不会闭关而出?”
耿冯氏把玩着玉瓶道:“那只是万中无一的可能,不过,你放心吧,即使真的发生我也早问计于虎大人,包管能断绝一切后患!”
耿大也知那位虎大人能把持着峰上对镇里的采买,亦是一位心计不凡的大人物,连声催道:“快说!虎大人给了什么好主意!”
“别急,你呀,马上就会知道了。”耿冯氏笑得有些阴森冷酷:“这小子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等会儿咱们不是要去镇长家里送符么?就这样去和镇长说……”
就在此时,峰顶突然爆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直冲天际,正午的烈日也仿佛畏惧于这天地异象隐没于云层之中,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那耀目金光,甚至整个仙缘镇都在金光点染之下恍若涂金,所有人情不自禁抬头仰望天空,笔直的云横峰被映照得光芒璀璨,愈发气势凌厉不容直视,天地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退却。
那道金光自云横峰巅爆发之后竟越来越夺目,遥远的苍穹深处,仿佛呼应一般,一点华美的星光破开云层,紧接着一颗又一颗,不停有星辰被山脉中的金芒点亮,那星光彼此呼应,竟渐渐构成一道华美璀璨的光带围绕着那道金色光柱缓缓游走。
那金色光柱渐渐开始熊熊闪动,如天地间最炽烈的火焰突然燎原,先是点燃最近的一颗星辰,然后火势自一颗星辰蔓延到另一颗星辰,最后竟然自云横峰起点染整个星辰光带,形成一条浩莽洪流自天际倒流而下、倾泻光芒!
那星光璀璨又奔腾不息的河流仿佛起始于苍茫天穹不知名的深处又涌向云横峰陡峭不可攀登的顶峰,汩汩金光如水般倒悬而下,点染得云横峰愈加宏伟俊拔。
众人纷纷摒住呼吸仰望,但在众人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杜子腾却清晰地看到,天穹上方更深更远的高处、那星辰金光源起的最绚烂之地,那金光之后竟缓缓露出一座悬空宫殿来,金壁玉阶,廊桥如缦,碧栏朱台,檐牙交错,仅是这显露的一角已是精致华美至极。
杜子腾凝神仰望那星辰深处,揣测这宫殿的全貌将是如何震撼心魂的模样。但他看看四周,奇怪地发现,好像竟没有一个人对金光背后的那座宫殿感到奇怪!
难道……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
然后,在冥冥之中,什么东西在杜子腾心中朦朦胧胧地浮上来,让他知道,是的,在场诸人中的确只有他能够看到这座宫殿!但就在这个想法刚刚浮上他的心头时,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一般,转眼之间,一根无形之线狠狠一牵!
随即,那星辰金光以千百倍于原来的速度急急回流,那宫殿同时是剧烈一震,随即迅速后退,与辰光一起消失在无尽暗空中……在地面上众人眼中,只见星辰渐黯,河流渐散,但久久之后,直到星辰金光全部消散,人群都沉浸在那美丽震撼中难以回神,完全不知那遥不可及之地的一切变故。
不知道镇上是谁突然回过神来,失声叫道:“啊!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结丹天象?!”
“呀,还真是!刚刚那股感应应该是结丹修士感悟天道的契机!”
“这般骇人的天地异象,竟然冲散云横峰的‘雾罗仙阵’,必然是上上品的金丹!”
“不知道是峰上哪位大修士竟然这般厉害!”
“不拘是哪位,总是我横霄剑派又多一位真人啦!”
镇上人们对修行之道耳濡目染,竟在七嘴八舌间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但那种喜悦与激动依旧让整座小镇都沸腾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打断了耿丽的沉思,刚刚的结丹天象对于她一个刚刚筑基的修士而言自然有无尽奥妙可供参详,但这吵闹让她不得不中断那玄妙思索,她心中一怒猛然抬头,竟见杜子腾还在原地仰望天际,呆呆思索着什么,耿丽只冷笑一声,灵力鼓荡就要再次出击。
耿冯氏一见她是铁了心要杀杜子腾,也连忙上前低声劝道:“丽儿,他毕竟是那位所救,若是杀了怕是于你也不好……”
耿丽却打断她道:“怕什么?就算那萧辰还在又如何?他不过一小小的筑基修士,师尊可是金丹修士!再说,他现在闭着死关,自身难保,没准早就身殒道消,需要顾忌什么?这小子不是宁可死也要护着那简家老儿吗?我倒要看看他有多重情义!”
耿丽手中飞剑还未来得及出手,周围镇民正准备要再次躲避,一道极度兴奋的欢呼声自仰峰坪方向传来:“结丹的是萧大师兄!结丹的是萧大师兄!结丹的是萧大师兄!!!!!”
耿冯氏当场失声道:“这不可能!”
耿大害怕地看了看耿冯氏又看了看耿丽,畏惧地道:“你们不是说他闭了死关,怎么会这样……”
耿丽脸上阵红阵白。
在场众人古怪的目光纷纷落到场中的耿丽与杜子腾身上。
耿丽扬起头冷笑道:“谁知道这消息从哪儿来的,是真是假?!反正这小子的命,我是要定了!”
不待耿丽动手,仰峰坪来人就急吼吼冲过来道:“谁说这消息是假的!!!我刚刚到峰上送东西得到的第一手消息你居然敢怀疑?!这可是‘云逸院’沈长老亲口所说!”
人群中立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我就知道一定是萧大师兄!”
“他可当真厉害,竟然结丹破关,萧大师兄怕是峰上这一辈第一个结金丹的修士吧!”
“等等,恐怕不止,他……他应该是剑派里最为年轻的金丹真人!唉哟,这可了不得啦!”
站在场中的杜子腾在满场的欢闹之后回过神来,当场一怔。但不得承认,此时此刻,即使是杜子腾也认为,结丹的如果是萧辰——那真是太好了。
……
耿大越听那些议论,越是心惊肉跳:“闺女啊……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这小子人穷命贱,就算宰了他也没二两肉……”
耿丽只觉得在场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仿佛都带着嘲笑,她心中怒火熊熊:“我‘霞尽殿’的弟子绝不受人要挟!就算那萧辰结丹出关又如何,我杀都杀了,他还敢叫我抵命不成?!”
说着,她手中长剑火势欲烈,那火凤尚未起飞就发出一声尖锐愤怒的长鸣,仿佛在宣告主人心中怒火之炽!
一把巴掌大小的金色飞剑却突然自然天外呼啸着朝耿丽直奔而去,生生再次打断了耿丽的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