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一时语塞,他身后伸出个脑袋来:“什么偷师?”
简泽是知道杜子腾总喜欢装疯卖傻地戏弄那对耿家夫妻,但今日这场合形势严峻,杜子腾出现的实在不是时候,这会儿更不是什么戏弄的时机,他连忙一把拉过杜子腾。
简铃儿在一边早憋不住了,她一股脑儿地说道:“刚刚那个坏妇人说照明符是他们从峰上求来的,小杜哥你是从他家偷师学到的,喏,还请了那个峰上的修士,说照明符是他给的,还让我们赔他家四百多块灵石,不然就要把小杜哥你抓回去处置呢!”
杜子腾好奇的眼神在那位大修士身上打转:“那——是你画的照明符?”
简泽一怔,本以为杜子腾这当事人无论如何都应该生气愤怒才对,结果他却一脸好奇,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那中年修士何等倨傲,自然不会开口回答杜子腾这黄口小儿的问题,耿冯氏更是急急地抢上前说道:“正是陆真人!你这小畜.生,偷走了照明符生出这么多事端,死不足惜,还不跟我回耿家受罚!”
杜子腾却听而不闻,眼神依旧在那位陆大修士身上打转。
耿冯氏一瞧杜子腾那副呆愣愣的模样,冷笑着环顾诸人道:“哈,简家居然说那照明符是这么个傻子所画!真正是天底下第一的笑话!你们简家竟然还拦着我、包庇这个傻子,可见,一镇之长,也不过是个不讲公义的利欲熏心之辈!”
然而,根本不等耿冯氏继续煽动,杜子腾突然朝那陆姓修士笑道:“既然你能画得出照明符,不知这个符你画不画得出?”
与此同时,镇长和那陆姓中年修士同时微微“咦”了一声。
简泽十分紧张,立即问道:“祖父,怎么?有何不妥?”
镇长神色间突然十分复杂,似是惊讶到了极致,又似惭愧却又似高兴,最后笑叹道:“当真后生可畏!我可真是老朽了……”
简泽只觉得一片茫然,完全不知祖父所指为何。
镇长仰天一笑:“想不到杜小哥儿你最后真是做到了这前无古人之事!可敬!可敬!”
然后他竟真是镇长之尊向杜子腾躬身一礼:“杜小哥儿,老朽惭愧,现下收回当日那些话,还望你不要计较!”
杜子腾连连避开又还礼诚恳道:“若没有简氏的支持,小子何德何能可以做到这一切,镇长您切勿折煞小子!”
简泽心中恍惚地反应过来,刚刚杜子腾说看对方能不能画这个符……难道杜子腾竟然真的画出了聚灵符?他心中剧震,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
但渐渐地,以简氏灵物铺为中心,灵气渐渐开始浓密,最开始只是镇长和那陆姓修士这样的筑基修士感应到灵气的微妙变化,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灵气怎么……”
“谁在用聚灵阵?”
“聚灵阵?没见到啊?”
那陆姓修士亦是满脸肃然,随即竟然掏出一个阵盘在手中,时而低头看那阵盘,时而迅速疾走换到了另一个方位。
杜子腾只负手在原地笑看一切,神情依旧如昔。
杜子腾突如其来的这一手打乱了耿冯氏的计划,她在原地恨得直咬牙,但看那陆姓修士眉间的严肃专注,她又不敢打断对方,只在心中暗骂,这姓陆的收灵石收得那般利索,办起事来却这等墨迹,竟被一个炼气一层、咦,竟然炼气二层了,但也不过炼气二层而已!一个筑基修士竟然被这么一个炼气二层的小畜.生给绊得团团转。
殊不知,对于陆玄春陆大修士而言,他虽身在修真界一等一的大派,但无奈,这门派是叫横霄剑派,剑派嘛……自然是以剑为尊,他素来以符箓一事自得,在这横霄剑派只觉得自己满身本事根本无处施展,守着那“飞毫院”也只有赚取灵石一事可以提起点兴趣了,今天开始也不过是收灵石办事,他只露面连口水都不想浪费,谁知竟然变故陡生!
这不知名的符箓竟真让他越是探查越是惊讶兴奋!本来以为不过是聚灵阵的演变,将灵石中的灵气抽取而已,但这番探查下来,发现这竟然是个符阵,符阵之外的灵气竟是被源源不绝地抽取到符阵之中!
这简直违背常识、骇人听闻!修真界中,除了修士和那等天材地宝或绝世名兵现世之时会大范围地汲取灵气,这符阵吸取灵气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这符阵没有抽取灵石中的灵气?!”
杜子腾:“符阵?呃,用了八张聚灵符,叫符阵倒是也贴切,”然后他撇撇嘴:“当然不用灵石,若要用灵石和那什么聚灵阵有什么区别?”
陆玄春只听得双目放光,他来回走动得越发频繁,嘴中还不时念念有词,杜子腾也吃惊地发现这姓陆的果然是有真本事的,对方步子停留的地方最后竟真的都聚焦到了他施放符箓的八个位置点上!
但陆玄春步子停留在其中一点上良久,最后一脸嫌弃地说:“你往上面又加了个隐气符纹?这么低阶的隐气法子,白白破坏了一张好符,真是暴殄天物!”
杜子腾一脸不屑地说:“当然是为了防止你看到我的符箓再照着画出来啊!为了保护正版牺牲一点性能算什么!”
陆玄春虽不太明白杜子腾最后一句乱七八糟的话,但大致的意思却是明白的,他挑眉:“那照明符是你……”
耿冯氏一听二人对话心中大骇,立即打断道:“陆真人!您当时在峰上答应过我什么?!兀那杜小儿!你胡言乱语什么,以陆真人的地位看你的符指点你一二,你便终生受用不尽,还啰嗦个什么劲?!”
杜子腾只无辜说道:“是吗?真是好‘荣幸’……”
陆玄春却只嘿然一笑,这耿冯氏今日请他前来的目的他早就知道,之前耿冯氏那些描述里模棱两可他懒得搭理更不会反驳,也罢,收人钱财不说替人消灾,但守点承诺是应该的,不让问便不问吧,不过估计有心人肯定听出来了……这般天马行空的想像画出这样的符箓,那照明符除了这小子只怕也不会有别人了。
陆玄春只懒懒朝杜子腾一拱手,光棍地说道:“你这符箓叫聚灵符?果然贴切,陆某确实画不来!”
耿冯氏本来刚刚松了口气,但陆玄春这一番话仿佛身后一记狠狠的闷棍,直敲得她眼前一黑!这般承认他画不来杜子腾的符箓,和直接说照明符不是他首创的有何区别?!这不是在间接承认那杜子腾偷师一说纯属杜撰,直接打耿家的耳光吗?!
耿冯氏一个箭步急急上前低声道:“上次您看到符箓不也画出来了吗?这次您为何……”
然后陆玄春上上下下看了耿冯氏一眼,只说了两个字:“蠢货!”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明明都听到他和那小子关于隐气符的对话还这般问,不是蠢货是什么?那小子当场激发这符箓分明是有备而来,他是收人钱财,刚刚耿冯氏颠倒黑白他出场不作声就已经算尽了义务,但他却没有更进一步地帮蠢货善后的义务。
耿大目瞪口呆:“他怎么能骂人……而且就这么走了……他可还收了我们那么多灵石……”
众人哄笑声中,顿时都明了了前因后果,对这耿冯氏搬出峰上修士来戏弄大众之举不免就有了些不满,嘲笑之声就更大了些。
耿冯氏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白牙!
简泽更是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被请来的大修士骂作蠢货,还蠢得气跑了大修士,不知贤夫妇做何感想?”不少人喷笑出来,这简家的哥儿平时品性敦厚,被这耿家逼急了果然出口也不厚道了。
杜子腾扑闪着眼睛笑眯眯地看向耿冯氏和耿大:“恩人哪~这下可证明我没有偷师了吧~”
众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画下的这聚灵符都难倒横霄剑派擅长符箓的修士了,太能证明了好吗?
耿冯氏的脸色青了又黑,黑又了紫,刚刚被那陆玄春当众扇了一耳光,此时又被这杜子腾扇了另一耳光,耿家的脸都被打肿了!
但若就此放弃,那就不是耿冯氏了,她一咬牙说出一番话来。
简泽心中感激,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不眨眼地拿出几百灵石买一粒保命的灵丹,而且保的还是别人的命。虽说符箓是简家和杜子腾合伙,但这聚灵符杜子腾花费了这样多的心血,那“定元丹”几乎是将所有预售的灵石都搭了进去,杜子腾如此仗义,简泽如何能不感激。
简泽知道杜子腾的脾气,只将此事默默记在心中,脸上也是渐渐露出笑容:“既然这样,那就大恩不言谢!”
杜子腾挥挥手,不怎么在意,转而问起:“镇长伤势恢复如何?”
简泽还未来得及回话,里面镇长的声音已然响起:“小泽,请杜小哥进来吧。”
二人进了屋,杜子腾看到镇长竟是须发皆白、老态更显,他不由得上前道:“镇长,您这是……”
镇长却是洒脱一笑:“本就寿元将近,却偏偏累杜小哥你耗费如此多灵石,捡回一条命算是老朽又胜了天命一回,皮囊上的些许变化算得了什么……”
杜子腾心中沉重,知道镇长同那耿丽几个回合的交手,现在虽然看着伤势是回复了,肯定还是伤了根本,他只肃容道:“这修真界中定然有复本还元的灵物,我一定寻来让镇长您彻底恢复!”
镇长摇头却又欣慰地笑道:“大可不必。生死有命,老朽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逆天修行的结果,修行既无进境,就算能寻来灵物也不过暴殄天物,多谢杜小哥你一片心意啦。”
简泽心中不忍:“祖父……”
镇长摇手,示意简泽不用再说,杜子腾心中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一试,实在不行……既然这什么“定元丹”可以用灵石来换,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肯定也可以!
镇长历经沧桑,如何不晓得简泽同杜子腾的一片心意,他心中只叹息倒也不去说破怫了他一片好意,那可以逆天转命的天材地宝一旦出世无不是血雨腥风,被各大势力争相抢夺,又岂是眼前这两个孩子有资格去染指的?
杜子腾心中拿定主意也不再多言语,转而起身肃容道:“其实小子今日前来,除了探望您的伤势,有些事情还想向您请教。”
简泽有些诧异,以杜子腾的作风,竟然会这样认真地说出“请教”二字?
镇长苍老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微微一笑,准备听杜子腾的下文。
杜子腾认认真真行了一礼才抬头道:“我想请教您,怎么样才能提高修为!”
简泽心中一震,突然明白了杜子腾今日所来的目的,原来那一日耿丽的出手,不只是伤了祖父,更令这从不将修为放在眼中的少年想要追求力量!
镇长似是早就料到杜子腾的问题,当下反问道:“那么杜小哥你是为什么想要提升修为呢?”
杜子腾心中对这个答案早就思量千万遍,此时道出流畅无比:“我想凭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不任人摆布,不仰人鼻息,做我想之事,去我想去之地!”
说道这里,简泽眼中已是流露出钦佩与艳羡,但杜子腾却并未就此停下:“我还想让很多人都过上这样的生活,自己决定想要什么样的日子!”
镇长眼中沧桑流露,白色长眉微微一颤才叹道:“勇气可嘉。”
简泽更是已经呆住了,完全无法想像世上竟有人会以此作为自己修行的动力。
杜子腾知道镇长的言下之意是:并不可取。
但他并不辩驳,却只是握紧了拳头沉默当场。那日在耿丽长剑之下,不得不一次次颤抖时,他就已经决定,此后绝不会再这般任人宰割!如果这修真界一定要讲究这操蛋的弱肉强食规则,那他就要成为强者中的强者,不被任何人轻蔑欺侮,改写这狗屎的规则!
镇长沉吟许久,看了一眼沉默却坚决的杜子腾,才叹了口气缓缓道:“老朽这一生修道二百余载,惊才绝艳如萧首席者见过,庸庸碌碌者结交了不少,修为低浅者如这镇上众多修士亦朝夕相处……但若说‘凭自己的心意过活’的,恐怕是廖廖无几。”
杜子腾却固执地道:“但总归是修为更高的人,更容易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罢?也更容易让别人过上想要的生活罢?”
镇长苦笑摇头:“这个老朽当真答不上来,真正的大修士,如这横霄剑派的掌门,老朽不敢也不能妄自揣测。想来有一日若是杜小哥你修为冠绝修真界谁也不能奈何,心随意动不受拘束自然是可能的。若想达到那般境界,老朽不知当世之中修为至高者到底是哪位元婴真君?抑或是传说中的化神道君?如要超越他们,这其中艰难自不用说,只怕数百万修士中也未必能有一人,其中耗费的光阴时日、所需的种种机缘只怕亦是难以想像。”
“但修真者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无此等大无惧的绝然之心,亦不可能修行成事,故此,杜小哥儿你若选这‘修为冠绝天下之后逍遥自在’为你自己的‘道’也未尝不可。但若想要更多的人过上顺心遂意的日子,”镇长忍不住叹气:“即使杜小哥儿你有一日修为绝顶,当世无人可与比肩,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镇长眼中流露出沧桑来:“就说老朽这一生吧,早年修行历练中,秘境中遇夺宝劫杀、遭高阶修士追袭、知交故友为利背叛……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更不用提修行中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之险如影随形。老朽亦算幸运之辈,侥幸活到今日有这身修为,当年诸多一□□行的同伴大多早已魂归故里。可即使是老朽,却依旧避不开早年归家爱侣离逝、后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苟活到如今,非但不能突破此生修为瓶颈、甚至那日耿家的小丫头上门亦能让老朽不得不俯身低头……杜小哥儿,想让千千万万像老朽这般庸庸碌碌之人按自己的心意过活……你当真想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