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早的, 小太子荆白玉已然梳洗整齐,厉长生单膝跪地, 一面垂头给他整理衣角, 一面道:“太子殿下, 长生方说的话,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荆白玉还抱着他那兔子顽偶, 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震得兔子玩偶耳朵直晃, 煞是可爱。
荆白玉信誓旦旦的道:“本太子可是过目不忘,你说一遍我就记下了,更何况你这都说了三四遍,决计全无半点差错。”
“那我便放心了。”厉长生道。
荆白玉小大人一般点点头, 不舍的将兔子顽偶双手交给厉长生, 一副依依惜别模样,道:“你莫要把它弄脏了。”
“知道了。”厉长生笑道:“这话儿太子不只说了三四遍,最少也要有个七八遍之多。”
这兔子顽偶乃是用毛皮缝制而成, 摸起来甚是舒服,只是有两点不甚好。其一自然是白色毛皮不耐脏,上次蹭脏一丁点, 小太子荆白玉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这其二,自然是真毛容易掉毛, 前些个兔子顽偶好好的,小太子一抱,也不知道怎么的, 就掉了一撮白毛,可把荆白玉给吓坏了,就差脱口喊太医前来。
厉长生好劝歹劝,总算是将小太子荆白玉送出了大殿去,跟着荆白玉一同去面见皇上。
旨意早已经下来,有了冯夫人的枕边风,皇上如何还能拒绝的了?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将办庆功宴这头等大事儿,交予了年仅八岁的太子殿下。
那面儿陵川王荆博文欲要故技重施,往太后那面再去求一遭,只可惜他们棋差一招,晚了一步。
谋主孟云深听闻冯夫人开口帮助太子之事,便心知肚明,这事儿恐怕太子站了先机和好处,天时地利人和,再无回旋余地。
陵川王失了这次机会,已然十分不情不愿,哪里料到厉长生还有更叫他添堵的事儿。
这一大早的,便有小太监急匆匆跑入,道:“谋主大人,不好了!呀,大王这般早也在?”
孟云深已然衣冠整齐,看起来很早便起了,正***香喝茶。
那面陵川王荆博文打着哈欠,看起来一身没魂儿模样,歪在软榻上翘着脚,道:“一大早叫魂叫什么,晦气的很。”
“是……小人……”小太监支支吾吾。
孟云深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荆博文,荆博文收到了“平静如水”的目光,撇了撇嘴便不言语了。
孟云深这才道:“什么事情?不必理会大王。”
小太监立刻应声,道:“谋主大人,皇宫里面传来旨意,说是太子殿下召见您入宫一趟呢!”
“太子见我?”孟云深低声自然自语。
荆博文倒是一个翻身正襟危坐起来,道:“找你做甚么?恐怕没安好心,我看你还是莫要去的好。”
“不可。”孟云深长身而起。
荆博文啧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的回事,那太子一瞧就和你不对付,小心有命去没命回来。你等等,我着人进宫去和厉长生打听一番,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呵——”
孟云深一听这话,无端端冷笑一声,再无多言已转身离开。
那面儿荆白玉带着厉长生一大清早便去面见了皇上,自然收获颇丰,一回了殿内便着人去陵川王府上找孟云深前来。
小太子荆白玉负着手,小大人一般在殿内走来走去,满面都是得意之笑。
厉长生从外而入,道:“太子殿下,孟云深来了。”
“这么快?太好了!”荆白玉道:“你瞧着,叫本太子挫挫他的锐气!”
孟云深被灵雨引着入内,一行走的是恭恭敬敬,并无半丝懈怠之意。
“呀,孟先生来了,无须多礼,快请入座!”
孟云深这才进入,还未曾行礼,荆白玉已然先行跑去,伸手扶住孟云深,将人直接拉入席间,着他坐下说话。
孟云深面上神情丝毫不改,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召小人前来,是为何事?”
“自然是大事情!”荆白玉笑眯眯的道:“孟先生可能不知,咱们大荆与詹国的战事大捷,如今主帅窦将军就要凯旋,这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儿啊!哎呀,孟先生追随小叔父,久居陵川之地,地处偏僻,恐怕消息有些个闭塞,这等事情可能还不知呢!父皇已然准许我,为窦将军大办庆功宴!”
荆博文与孟云深哪能不知这事儿,荆白玉便是故意的,为了显摆自己一番而已。
厉长生在旁侍立,听着荆白玉那奶声奶气,却又气死活人不偿命的话儿,忍不住便有些想笑。
孟云深仍旧面色不动,仿佛这并非大事儿,道:“恭喜太子殿下。”
“这有何恭喜的呢!”荆白玉皱着眉头,一脸的认真表情,道:“本太子也是头一次主办这样意义重大的筵席,无有经验,只怕一个不留心,便叫父皇不悦了去,你说是也不是?”
孟云深不答。
荆白玉又道:“所以啊,我便想到一个好主意,跟父皇面前请了个旨意,这不是便将孟先生招进了宫来!父皇已然允诺了,让孟先生助力于我,一起办好这次的庆功宴!”
孟云深这死水一般的面子,终于起了涟漪,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个惊讶。
厉长生与荆白玉一大早去见皇上,便是去阴孟云深的。
想要将谋主孟云深拉拢过来,这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按照厉长生之言,首先应当分裂荆博文与孟云深之间的感情。
换句话来说便是……
挑拨离间!
那么如何挑拨二人便是个大问题,厉长生给出的意见便是,抢了荆博文的人,来给太子殿下做苦力。
皇上着太子荆白玉主办筵席,这对一个八岁孩子来说,实乃是登天难事。太子殿下此时向皇上讨要一两个帮手,并非什么过分之举。
更何况,皇上也不想太子殿下丢人,亦是想要将这筵席办好办大,自然一口答应下来,无有驳回。
荆白玉笑着道:“毕竟嘛……我与小叔父那可是骨子里的血脉亲情呀!大家都是一家子人,也不分彼此不是?能让小叔父的得力爱将帮些忙,也显得一家人的亲近!所以我与父皇那么一说,父皇便欣然答应下来,叫孟先生往我这边来了。”
“太子殿下……”孟云深终于开了口,语气毫无波澜,道:“所言甚是……”
“孟先生能这般想,本太子便欢心了。”荆白玉毫无诚意的笑了笑。
他笑着端起耳杯,假装抿了一口,其实是用杯子做掩护,给厉长生打了个眼色。
厉长生瞧荆白玉一脸“小人得志”模样,实在是颇为无奈。
孟云深心中清楚,这一次恐怕是自己栽了,而且无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何德何能,竟能助力太子殿下,小人愿听太子殿下调遣。”
“孟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啊。”荆白玉感叹的道:“这一次不只是父皇在看着,满朝文武也在看着,还有一同进京求和的詹国使者也在看着,所以筵席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是不是?”
“正是。”孟云深道。
荆白玉笑着说:“我常听说孟先生有大才,可是小叔父身边的第一干将呢。若是孟先生这次做的不好,出了半点差池,那第一个打得可不是本太子的脸,而是小叔父的颜面呀!所以不论如何,孟先生可要尽力才是。”
“敬诺……”孟云深道。
荆白玉小手一挥,又道:“那本太子就命孟先生全权负责筵席之事,从今日起,便有劳孟先生您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本太子开口,可知道了?”
“是。”孟云深第三次答应,脸色已然不似刚进来时那般死静,竟是黑了三分。
荆白玉将人敲打一番,占足了便宜,终于大发慈悲将人打发离去。
孟云深这一走,荆白玉顿时跳了起来,站在厉长生面前,一窜一窜的道:“厉长生,你瞧我刚才表现的如何?可威严可精明?那孟云深脸都黑了,着实有意思的很。”
“太子殿下表现的很好。”厉长生不吝啬的表扬道:“今日尤其的好。”
荆白玉笑着跑进内殿,一把抱起自己的兔子顽偶,已然分别一上午,十足想念的紧。
荆白玉抱着兔子顽偶,像厉长生上次那般,举了两个高高,道:“太好了,这下小叔父一定气炸了,我……”
“咚——”
厉长生跟着进入内殿,便听到一声奇怪响动。
随即荆白玉话到一半,竟是住了口,一脸呆呆的模样,仰着头注视着被举得老高的小兔子顽偶。
方才“咚”的一声响,荆白玉便觉有东西打在了自己脑门上,疼得他直皱眉。
随即“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厉长生低头一瞧,有个圆溜溜,红艳艳的小珠子,滚到了他的脚边……
“呀!”
“兔兔兔兔……”
“眼眼睛掉了!”
那红色的小珠子不是旁的,可不就是兔子顽偶的玛瑙眼睛?荆白玉不过给兔子顽偶举了个高高,竟是把兔子玩偶眼睛“挖”了下来。
小太子瞬间吓得都傻了眼,一副马上就要大哭一场模样。
厉长生一瞧,着实哭笑不得,赶紧走过去劝道:“没什么的没什么的,重新缝上便好了。这是灵雨缝的兔子,叫她再缝一次,没……”
“灵雨!小灵雨!”
厉长生还未说完话,荆白玉已然抱着兔子跳起来就跑,将厉长生撇在了一边,大喊着灵雨的名儿就去了。
厉长生还真是头一次被无视被撇下,更是哭笑不得,道:“看来这兔子是比我重要的多了?”
荆白玉乐极生悲,没成想兔子玩偶坏了,赶忙抱着便去找灵雨。
灵雨还当小太子被什么人给欺负了,那一脸小可怜儿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不已。
灵雨赶忙取了针线,仔细的将小兔子顽偶修补一翻,手脚麻利动作干练,不多时已然丝毫破绽也无,好端端仿佛从未坏过。
小太子荆白玉一直在旁监工,眼见兔子好了,面上也有了笑容,瞧灵雨的眼神也没那么别扭了,道:“这次……谢谢你。”
灵雨一愣,道:“婢子不敢当,不过是缝缝补补这等子事儿,婢子还是会些的。”
荆白玉抱着兔子顽偶爱惜的很,道:“这可不一样,这可是大事儿,旁人做不得的,只你一个帮了我的忙。”
灵雨又给他说的愣了,眼瞧着小太子欢欢喜喜跑走,竟是反应不过来。
厉长生走出来,便瞧灵雨一副迷茫模样,道:“怎么的?欢喜坏了?”
灵雨晃了晃神,道:“婢子只是没想到……从小到大以来,旁人都嫌我碍事嫌我多余,从未有人说过婢子还是有用的。”
“那你,”厉长生伸手拍了拍灵雨的肩膀,道:“便不要叫太子殿下失望了去。”
“是,”灵雨点头道:“婢子明白。”
孟云深从太子殿中离开,一路沉默不语眉头也是紧蹙不展,便这般一路回了陵川王府邸。
荆博文一直在府上转磨,就守在大门口,跟个门童小厮一般,但凡有些动静,决计第一个上前查看。
采买的下人回来了一拨又一拨,就是不见进宫去的孟云深,可急煞了荆博文。
“大王如何在此?”孟云深一入府门便看到荆博文站在那里抓耳挠腮。
荆博文一个激灵,咳嗽一声道:“就……午膳吃多了,随便活动一下筋骨,你还有意见不成?”
“不敢。”孟云深道。
荆博文犹豫了一下,上前过来,道:“云深啊,你脸色不太好看?太子对你干什么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大王撑腰?”孟云深倒是笑了出来,不过笑的意义不明。
荆博文道:“到底干什么了啊,你倒是说啊。”
孟云深并未开口,而是先回了房中。荆博文一副跟屁虫模样,追着也入了房内,关上门。
孟云深这才道:“皇上下了旨意,着我去帮助太子筹备庆功宴。”
“甚么?!”荆博文瞬间便无法震惊下去,道:“你是我的人,凭什么去帮太子那黄毛小儿?”
“大王,小心隔墙有耳。”孟云深皱眉道。
荆博文仿佛未有听到他说话,自顾自的道:“不行,欺人太甚!我要去找皇上理论理论。”
“大王!”
孟云深见他转身欲走,赶紧袍袖一展,伸手将人拦住。
荆博文额头上青筋乱跳,道:“你拦我做什么?我要去找皇上,这主办筵席的事儿,已然被太子抢了去,他还想做什么?抢了功劳还想使唤我的人!他想得怎么那么美呢!好处全让他占了,忒也不讲理!”
荆博文义愤填膺,只觉胸闷的就要炸裂开来。从小到大父皇宠爱,母后也疼爱有加,若不是当年荆博文年纪尚小,也不会与皇位失之交臂。
他这一生顺风顺水,就算身在陵川,也是十足富足,还从未这般栽过跟头,一瞬间便似点燃的炮仗,就差炸到九重天上去。
孟云深扣住荆博文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道:“大王万不可去。”
“为什么?莫不是你……”荆博文一愣,瞧着孟云深不敢置信的道:“莫不是你,真的想去帮那太子?”
孟云深道:“大王莫要胡思乱想。只是这事儿,大王若是去找皇上理论,皇上恐怕心中不悦。不论如何,太子殿下都是皇上的独子,皇上哪有不疼不爱之理?大王虽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陛下心中多少还是忌惮大王的。如此这节骨眼上,若大王真的忍不下一口气,恐怕后患无穷。”
“这不是一口气的事儿!”
荆博文甩开他的手,硬是将门一脚踹开,道:“今儿个谁也拦不住我。”
“哐当”一声。
房门被大力踹开,竟是半面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有寺人和小厮快速跑来查看情况,差点以为孟先生屋里进了刺客,着实虚惊一场。
孟云深见来了许多人,当即道:“愣着做什么?大王身子不适,快请大王速速回房。”
“孟云深!你大胆!”荆博文呵斥一声,道:“你是大王还是孤是大王,你敢软禁孤?你就不怕孤砍了你的脑袋!”
大家伙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孟云深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荆博文愤怒的目光,沉默半晌道:“云深从不怕死,大王也知云深的胆子向来大得很。”
“你……”荆博文着实差点被他气死,已然说不出话来,一甩袍袖道:“好你个孟云深,孤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说罢了,排开众人自行回了屋里。
隔着老远,就听“哐当”一声,乃是荆博文关门之声,地动天摇。
旁的小厮一瞧,赶忙说:“谋主大人,何必这般顶撞大王。大王这次恐是真的动怒了。”
孟云深摇摇头,道:“无碍,他气劲儿向来这般大。倒是有一件事儿,有些棘手。”
小厮连忙道:“请谋主吩咐。”
孟云深道:“你可瞧见大王身边的寺人七谏?”
“小七?”小厮一时没甚么印象,道:“不曾见过,小人这便为谋主将人叫来。”
“快去快回。”孟云深道。
七谏和九思都乃荆博文身边的寺人,时常跟随在侧。
这七谏便是日前在太后宫中,向小太子荆白玉透露厉长生叛变之人,乃是荆白玉安置在荆博文身边的细作。
如今七谏并不在陵川王府上,已然趁人不备,急匆匆离开,暗地里往宫中而去。
他手中有荆白玉予的腰牌,若想入宫并非难事,简直畅通无阻。
七谏低调入宫,一路便来了太子殿中,着人通报一番,想要面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会儿不在。”
一个声音从后背响起,将七谏吓了一跳。
七谏沉着脸,目光有些不善的打量着厉长生,似是对他无有什么好感。
厉长生倒是满面微笑,坦坦荡荡由着他打量。
厉长生道:“哦,原来是你。”
七谏略有皱眉,并不言语。
厉长生道:“我记得你,你不就是陵川王身边的小寺人?在太后宫中,给小太子通风报信,背地里说我坏话的那个?”
“嗬——”
七谏倒抽一口冷气,显然被厉长生吓了一跳。
他的确是太子殿下的眼线,可这事情秘密至极,旁人根本不知道。尤其那日太后宫中,七谏做得滴水不漏,却不想被这厉长生全看了去。
厉长生笑着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可是太后宫中,耳目众多,你也是凭的大胆,便那般抛头露面找上了太子殿下。幸好当日撞见的是我,否则这事儿早已败露,是也不是?”
七谏一阵惊讶罢了,复又闭紧嘴唇一言不发。
厉长生又道:“不过这话也说不定。指不定你这般不小心,已然被某些老谋深算之人,给发现了去。”
“厉长生,你做什么欺负人?”
正这时候,小太子荆白玉从外归来,小大人一般背着手,哒哒哒的走了过来。
厉长生笑着道:“太子殿下真是冤煞人了,小臣何时欺负于人?可不是那个被欺负的?这寺人当时冤枉于我,长生还未曾多说什么。”
“好了,入内说话。”荆白玉道。
七谏眼瞧太子归来,着实松了口气,规规矩矩跟着入内,静等回话。
荆白玉入了席,道:“你怎么来了?”
七谏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方才谋主孟云深归来,与陵川王大吵一架,瞧着两人关系着实紧张。”
“哦?”荆白玉笑着一拍手,道:“还真吵架了,厉长生你的法子真管用。”
厉长生笑道:“若想分裂陵川王与孟云深,这一招恐怕并不够劲儿。如今那二人吵架也不过表面之事,等得冷静片刻,便也无有多大间隙了。”
“那要怎么办?”荆白玉纳闷的问。
厉长生道:“自然是细水长流?人的感情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消磨殆尽的。”
七谏有些个听不懂厉长生的话,只是道:“小臣还要尽快赶回陵川王府。”
荆白玉点点头,道:“你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去,可知了?”
“呵——”
厉长生一听便笑了出来,道:“若是已然被人发现了去,那可怎么办是好?”
荆白玉一个激灵,道:“什么意思?你是说……”
“怕是掌事大人危言耸听。”七谏木着脸道:“小臣做事向来谨慎,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厉长生道:“你做事谨慎,那孟云深做事便不谨慎?你也太过小看孟云深这谋主了罢?”
“这可如何是好?”荆白玉着急了,道:“厉长生,你不是说那孟云深手段破狠?若是他拿到了七谏,七谏岂非危险?”
七谏立时跪下,叩首道:“请太子殿下放心,小臣就算粉身碎骨,亦不会连累太子殿下。”
“七谏……”荆白玉道。
厉长生并不紧张,仍是开顽笑一般,付之一笑道:“粉身碎骨倒是无有什么大不了,只可惜毁了太子殿下一步好棋。”
荆白玉听厉长生话中有话,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
厉长生道:“的确有个主意,倒可保住七谏一命,顺道保住太子这一步棋子。”
荆白玉顿时笑逐颜开,道:“早说呀,吓我一跳,都吓出汗来了。”
厉长生办法还未出口,荆白玉却十足信他。七谏有些个纳罕,没成想这厉长生如此大本事,竟是让太子殿下如此信任。
厉长生道:“也并非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只需太子殿下将先前陵川王赏赐的羊脂白玉,交给七谏便是。”
“羊脂白玉?”荆白玉道。
七谏按照厉长生所说,拿了羊脂白玉返回陵川王府,立刻便去见陵川王荆博文。
荆博文仍在气头上,道:“七谏你去哪里偷懒了,这般晚才回来?”
七谏毕恭毕敬,将羊脂白玉擎与荆博文,按照厉长生的嘱咐,道:“小臣进宫去了。”
“这玉佩!”荆博文登时翻身而起,惊讶不已道:“如何会在你这里?”
七谏“咕咚”一声跪在荆博文面前,行了大礼道:“大王!请赐小臣死罪!就在前些个,太子竟是找上小臣,想要收买小臣做太子眼线!欲要小臣监视大王!”
“什么?!你……”
荆博文这回已然站了起来,连席子也是坐不住。
七谏赶忙又道:“幸好小臣遇见了掌事厉大人。厉大人知小臣进退两难,便给小臣指了一条明路,让小臣假意允诺太子,实则反过来送些假情报与太子,好达到迷惑太子监视太子的目的。”
荆博文眯眼瞧着他,并未立刻言语。
七谏捧着玉佩,道:“这玉佩便是厉大人交付小臣,怕大王心中有疑惑,作为信物之用。”
“按你所言……”荆博文道:“那你可有探到太子近日动向?”
此时荆博文心中显然疑虑颇多,并不全信七谏之言。
厉长生自然教了七谏后招,七谏当下不慌不忙的道:“小臣正要禀报。厉大人言道,太子如今正出手以主办筵席之机会,离间您与谋主大人!大王切不可中了太子那离间计啊!”
“果然……如此……”
荆博文心中一动,表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复杂的厉害。
方才荆博文与孟云深大吵一架,吵过之后便有些个后悔,不过一些鸡毛蒜皮之事,略一沉思更觉犹似陷阱,为此便大吵特吵,实在是颇为无面儿的很。
荆博文心里有了计较,却拉不下脸来去与孟云深赔不是,便犹犹豫豫的徜徉了半日。
正巧此时,七谏前来禀报,倒是叫荆博文心中更为肯定。
“好个太子,小小年纪如此阴毒!”荆博文道。
七谏道:“太子欲要离间大王与谋主,随即再想法设法拉拢谋主为其所用。大王切不可叫太子称心如意啊!”
“孤知道了。”荆博文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太子那面不要轻举妄动,也与厉长生说道一番。”
“是,小臣敬诺。”七谏道。
七谏一向木着脸,并无多余表情。可此时此刻,天知道他心里头有多忐忑,方才一块大石落了地,呼出一口气来。
就在这会儿,外面响起敲门声。不需那人开口,荆博文都知来者何人,可不就是谋主孟云深?
孟云深做事井井有条,敲门的声音都颇为独特。荆博文一听,孟云深主动来寻自己,看来他心中并未生气,这便好办了。
荆博文瞬间欢喜起来,赶紧亲自开门,道:“云深啊,孤正要找你呢!”
孟云深瞧了一眼荆博文,道:“大王,七谏可在大王房中?”
“在啊。”荆博文一阵纳罕,道:“你来我这儿?不是寻我,倒是寻个小寺人的?”
七谏听闻孟云深声音,顿时犀利一突,赶忙沉住一口气。
孟云深入内里,果然见七谏在此,道:“大王赎罪,七谏此人,云深要将他带走。”
“诶!”荆博文连忙阻拦,道:“云深且慢。”
孟云深道:“大王有所不知,这人乃是细作,留不得。”
荆博文并未惊讶,反而有些欣喜自满,道:“孤知道啊,孤怎么就不知道了?这事儿是你不知,太子的确收买了七谏,但七谏仍然是孤的人啊,忠心耿耿,其实是在反过来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这叫……将计就计!”
孟云深眯眼打量七谏,七谏本分的垂着头,并不抬起半分。
孟云深冷笑一声,道:“大王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可阴沟里翻了船。就算这七谏乃是冤枉,也断不可留他。”
“云深……”荆博文一听,道:“你这是何必,你可是不信我说的话?”
“大王,”孟云深道:“七谏不过一个寺人,无足轻重,大王又不是离了他便不可。云深这便寻个新的寺人送到大王面前,请大王深思,莫要一意孤行。”
“孟云深啊。”荆博文本欲与他和好,只是霎时间欢喜的心情荡然无存,心中不知什么滋味,道:“你这等冷血之人,何人在你面前举足轻重?恐怕孤这个大王,在你眼里也是一文不值,是也不是?”
“大王?”孟云深皱眉,道:“大王何出此言?”
荆博文道:“我知道……你是旷世奇才,打小便看我不起,是也不是?你觉着我天资愚钝,难成大事!若不是你师父当年以死相逼,着你立下誓言,你也不会在我身边儿留到今时今日,是也不是?这些年来,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就怕你一个不欢心了便会离开,就怕你瞧不上眼我。但如今呢?你仍是觉着孤是废物,觉着孤无能,觉着孤一意孤行,觉着我做什么都是胡闹?是也不是?”
荆博文一口气说了太多,一言毕之竟有些气喘,脸色涨得通红,瞧上去着恼万分。
孟云深欲要辩解,荆博文却不给他开口余地,就怕他一开口,便是面无表情的一个“是”字。
荆博文疲惫的道:“孟云深你出去罢,孤说过,暂时不想瞧见你,出去。”
孟云深欲言又止,最终只得退了出去,将房门关闭。
他站在门外,忍不住低声叹息,自然自语道:“人……就算万般不愿,也总是会变的……”
“是啊……”
荆博文常年习武,耳力自然非凡,虽隔着厚重的房门,但孟云深离开之语,他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荆博文也止不住喃喃自语,道:“人果然是会变得……孟云深他愈变愈强,但孤却愈变得让他失望了……这大家都知道,陵川不能没了谋主孟云深,那孤又算得是什么?”
七谏没成想,厉长生之言果然奏效,而且效果着实惊人。
本是一步小小的离间,有了七谏的助力,这离间之计竟起了双重效果。
小太子荆白玉已要歇下,却听得有宫人从外送来了七谏的消息。他一个轱辘从榻上翻身而起,抱着兔子顽偶便跑了出去。
厉长生见荆白玉只着单衣,连鞋子都不曾穿着,竟这般出来,赶忙迎上,抬手连人带兔子一并抱起。
厉长生道:“小祖宗,眼下天气见凉,可万勿再这般了,着了风寒又要哭鼻子。”
“谁会哭鼻子?”荆白玉举着兔子抗议道:“七谏那面如何了?如何了?”
厉长生笑道:“听闻陵川王与孟云深又吵一架,比前个还凶。”
“真的?”荆白玉笑得合不拢嘴,道:“那明儿个一大早,我便能瞧见一脸黑的孟先生?想想便有趣儿的很呢!”
厉长生瞧他坏笑,扫兴道:“明日可不行,明儿个孟先生不入宫。太子恐是忘了,明日窦将军归来,孟先生要随同陵川王一道出城迎接。”
“这样啊,差点子忘了。”荆白玉想到这一点子,仍是有点不悦,气那陵川王抢了自己的功劳。
厉长生将人抱到榻上,给他盖了被子,道:“不如这般,明个儿太子往皇上面前走一趟,便说也想探望凯旋的窦将军,请皇上准假一日,出宫携了贺礼去窦将军府上一趟。”
“呀!”
小太子荆白玉才躺下,又是一个咕噜坐了起来,两眼皆是精光,道:“这个办法好,可以出宫去顽,再好也无有啦!”
厉长生就知这办法会令小太子欢心,果不其然,就没有厉长生算不准的人心。
荆白玉欢心的抱着兔子在榻上打滚,道:“从小到大,我还未曾出过宫门,也不知父皇允不允许。”
“太子放心,”厉长生道:“你便说想要去探看一下窦将军的喜好,也好按照窦将军喜好置办筵席。皇上知太子已然长大,乖巧懂事,一定欢心的很,说不定便准了太子的请求。”
“好好,我就这般说。”荆白玉笑着道。
厉长生瞧荆白玉欢心的模样,便道:“快些休息罢太子,否则明日定要起不来身。”
荆白玉乖巧点头,道:“嗯,我睡了,你也去休息罢。”
厉长生熄了烛灯欲要离开,殿内一片黑暗,突听荆白玉复又开了口。
荆白玉的声音不怎么清晰,仿佛在自然自语,道:“厉长生你说……那陵川王与孟先生,关系不是很亲近的吗?听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为何会因咱们一点挑拨,便变得如此僵硬?”
“这人心……”厉长生笑着道:“总是会变的,不论当初关系多么要好,一旦稍有偏差,便会越行越远。”
荆白玉迷茫的眨了眨大眼睛,道:“好奇怪,我不懂……”
厉长生并无多言,轻声离开,将殿门关闭,心里有些触动,止不住的寻思着。恐怕这不只是荆博文与孟云深的结局,亦是自己与太子的结局……
总有一日荆白玉长大了,懂得多了,顾虑多了,戒心多了……
厉长生微微含笑,道:“看来……我要早日筹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