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陆轻舟哪里敢说实话, 赶忙道:“太子殿下劳累了一日,还是赶快入殿休息罢。”
厉长生倒是坦然, 说:“太子殿下方才未有用膳, 想必腹中还空着, 小臣去让人将膳食端上来。”
荆白玉瞧那两个人敷衍自己,很是不满的道:“你们两个的悄悄话, 真是愈来愈多了。”
他说罢了,并未有强求, 背着手小大人一般离去,也没再追问那些个是什么。
陆轻舟着实松了口气。
“陆詹事,”厉长生笑着将那些个田契卖身契递回去,道:“这些东西实在贵重, 长生恐怕无福消受。”
“这怎么会?”陆轻舟不肯收回, 道:“厉大人请务必收下,也好叫轻舟心中少些个愧疚之意。”
陆轻舟虽是个不受宠的家族庶子,但他好歹也是陆家三公子, 手头的钱财的确不少。
厉长生方才粗略看过了,陆轻舟拿来的这些个田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估摸着折合一下现代的价值,差不多能有个上千万。
这一出手比陵川王荆博文还要大方许多, 大方得倒是叫人有些无法坦然接受。
厉长生明镜一般的心思,哪里能看不出来。这般大手笔,绝对并非陆轻舟一人所为, 若是陆轻舟用这些个贿赂他,绝对已然砸锅卖铁倾家荡产。
这笔田契卖身契,恐怕还有人出了些资。这人厉长生不用想,也能猜出个十足,除了陆轻舟的亲姐姐皇后娘娘,也再没旁的人选。
这皇后娘娘起初爱见厉长生跟什么似的,但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大家全都被利益驱使着,只有长久的敌人,无有长久的友人。
皇后娘娘是越看厉长生越不顺眼,前段时间一心只想着除掉厉长生,免得将小太子荆白玉给带歪了去。
可如今情势与先前大不相同,厉长生与冯夫人“决裂”,引荐了皇后娘娘的亲弟弟陆轻舟,还摇身一变成了千石常侍郎,这简直做梦一般,让旁人云里雾里。
皇后乃是聪明人,如此一瞧,若想要近期除掉厉长生是绝无可能了,如今厉长生有了太子与皇上做靠山,那腰杆可是硬的很!
若是除他不掉,这关系便不能再这样僵硬,也只得怀柔拉拢一番,才好再做打算。
陆轻舟瞧他不收,这头上都冒了虚汗。他又瞧厉长生那双眼目,清明的厉害,当下只好道:“厉大人猜想无措,这乃是轻舟与家姐的一点心意。皇后乃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家人,厉大人又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身边人,皇后自然想与厉大人多加亲近一些。前些个恐怕是误会,厉大人莫怪,这些就请收下罢!否则轻舟这回去了,也不好与家姐回禀,你说是也不是,就莫要为难与我了。”
陆轻舟说得可怜巴巴,一点子也不给厉长生回绝他的空隙。
厉长生略作思考模样,道:“既然如此,小臣恭敬不如从命。”
有人上赶着将银钱送到了手里头,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
小太子荆白玉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厉长生说断就能断的,厉长生本也不打算眼下硬是要与皇后娘娘叫板。
陆轻舟好不容易送了礼,抹了抹额角汗水,这才松口气离去。
厉长生推门进了内殿,“吱呀”一声,就瞧荆白玉一手抱着兔子顽偶,一手像模像样的插着腰,正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瞧着他,似是等他良久。
“太子殿下?”厉长生道:“还未用膳?难不成是想小臣陪同用膳?”
荆白玉用眼睛打量了他一番,道:“关门说话。”
厉长生回身关门,荆白玉便跑了过来,凑到他身边,小声道:“陆轻舟可是贿赂了你?拿出来瞧瞧!”
厉长生心中只剩下“果然”二字,方才荆白玉是听到了一耳朵的,那般爽快离开,原是在这里堵着自己。
厉长生坦然的道:“太子殿下方才听见了?”
“没听太清楚。”荆白玉坐在席上,说:“不过我猜,也就是什么金银珠宝,田契房契之类的,也没有旁的新鲜顽意了罢?你拿出来叫我瞧瞧,我又没叫你拿出来送回去。这陆轻舟冤大头一般,你为了他还去了一趟冯夫人那儿,收他些个租钱也是应该的!”
“什么冤大头,”厉长生被他逗笑了去,道:“小声些,莫要让陆詹事听了去,着实伤了陆詹事的颜面。”
陆轻舟那人可是最爱脸面的。
荆白玉干脆抓了厉长生的袖子,拽着袖子来回晃他,道:“你给我瞧瞧,瞧瞧我便不说他的坏话了。”
厉长生也是无奈,干脆便将那些个田契与卖身契拿出来,递给小太子荆白玉叫他拿着顽去。
“哇——”
荆白玉将兔子顽偶塞给厉长生,自己捧着契据瞧了又瞧,道:“这就是田契?可有做买卖的铺子?”
“应是没有的。”厉长生道。
“没有啊。”荆白玉颇为失望,道:“我听说做买卖能挣大钱,能富可敌国呢!还想见识见识的。咦?”
他正说着,好奇的拎出一张契据,道:“这是甚么?”
“这……”厉长生侧头一瞧,难得有些个表情不太自然,咳嗽一声道:“卖身契。”
“卖身契?”荆白玉也是头一次见,道:“好生奇怪,这陆轻舟为什么拿给你这么多的卖身契?还都是女子的卖身契,拿来做什么用?”
“这……”
厉长生有些许的头疼,只觉陆轻舟这是在给自己寻麻烦。太子殿下年纪尚小,厉长生着实不方便与他说这些个。
“呀!”
荆白玉捧着卖身契瞬间跳起,眼睛圆瞪的瞧着厉长生,奶声奶气的道:“这些不会是陆轻舟给你寻的媳妇儿罢!”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
“足足有十二张呢!”
荆白玉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两只大大的垂耳都要立起来,道:“这么多?”
是啊……
厉长生着实无话可说,陆轻舟也是费心,足足弄了十二张卖身契来,估摸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这宦官娶妻纳妾,在古代其实并非稀罕事情,小太子荆白玉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在宫中也是有所耳闻的。比如那厂公喻大人,便养了八房妻妾,据说各个貌美如花,对喻厂公是死心塌地。这娶妻纳妾之后,还要收养义子,这样百年之后才有人可继承衣钵,才有人披麻戴孝。
“你……”
小太子荆白玉脸上表情变了数遍,将那些个卖身契藏在身后,底气十足的道:“这些我没收了!不能还给你。”
“太子殿下……”厉长生道。
荆白玉不给他开口机会,道:“怎么的,你还心疼了不成?本太子告诉你,你可不准娶妻纳妾,休想找媳妇!”
厉长生头疼的道:“长生的确未有想过这档子事。”
他以前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没时间谈情说爱交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如今到了这大荆,一眨眼的工夫便变成了太监寺人,这等身份如何好去祸害旁的姑娘,所以亦是无有打算的。
厉长生寻思着,先收下陆轻舟与皇后娘娘的心意,到时候将这些个卖身契的姑娘遣散了也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哪里知道,陆轻舟倒是走了,却有个小太子过来捣乱。
荆白玉道:“你可是要一直陪着本太子的,你照顾本太子一个正好,知不知道?”
“是是是。”厉长生连忙附和点头。
荆白玉寻思着,那些个姑娘家都娇滴滴,就像父皇后宫里的妃子们,一个个风不能吹雨不能淋,没事有事都能搞出一大堆事儿来。若是厉长生真的寻了十二个媳妇儿,哪里还有时间陪着自己。
这决计是不能允许的!
荆白玉不放心,干脆抱了个烛台来,便大马金刀的一坐,开始对着烛台烧起那些个女子的卖身契。
“太子殿下……”厉长生见了欲言又止。
“怎么的?你又舍不得了?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
荆白玉这会儿不似小兔子了,倒像是炸了毛的斗鸡,大有厉长生敢阻止,自己就扑上去啄他的架势。
厉长生淡定的道:“只是想请太子殿下烧的时候仔细些,你现在手里拿的,便是一张田契……”
“呀!”荆白玉赶忙一缩手,差点烧错了契据,赶忙抽回来将火扑灭,复又拿了卖身契去焚烧。
“咳咳——”
“太子殿下?厉大人?”
“你们还好吗?”
外面灵雨都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赶紧跑到内殿门口来询问,生怕是里面出了什么意外。这在古代,走水可不是小事儿,毕竟无有太多水源储备,尤其是宫殿之中,灼烧起来很难扑灭。
“无事。”厉长生开门走出来,道:“你们先行休息,由着太子殿下自己顽便是。”
“咳咳——是。”灵雨被熏得又是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这才告退离开。
荆白玉已然烧的差不多,卖身契倒是都无了,可荆白玉那张白皙粉嫩又肉嘟嘟的小脸蛋,已然黑糊糊的,都是碳灰一类。
厉长生见荆白玉今天精神头旺盛,也就由着他顽了一会儿,随即端了水来给小太子好好洗漱一番,荆白玉乖乖的涂了他的宝宝护肤品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去榻上休息。
荆白玉睡了个好觉,在梦里差点子都笑出了声来。庆功宴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可算是扬眉吐气,狠狠的羞辱了那些个想要找茬子的詹国人,今天夜里注定是有人好眠有人无眠。
这第二日清晨,厉长生送了小太子荆白玉去师傅那里习学,一回来便碰见了陆轻舟。
陆轻舟仿佛一夜未有睡好,也不知他为何失眠,正在殿门口徘徊着,乍一瞧见厉长生,赶紧迎了上来。
“陆詹事可有急事?”厉长生问道。
“其实……”陆轻舟仿佛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是有点私事,想请厉大人帮忙。”
“陆詹事请讲。”厉长生甚是好说话的样子,道:“若长生能力所及,定然不会推脱。”
“是这样的,”陆轻舟道:“我听旁人说,厉大人似乎与那窦延亭窦将军,关系着实不错?”
“窦将军?”厉长生点点头,道:“见过一面,不错之说倒是太过夸大其词。”
“这样啊……”陆轻舟道:“轻舟就是想请厉大人为轻舟说几句好话。”
昨个儿庆功宴上,陆轻舟也主动“巴结”了窦延亭这人,只可惜踢到了铁板不说,最后着实没能耐住性子,劈头盖脸将窦延亭数落了一通,转身走人……
如今想来,陆轻舟毁的是肠子都青了。
陆轻舟说:“不瞒厉大人,厉大人亦是知道的。轻舟自小钟情水利建筑,父兄都觉轻舟乃是顽物丧志,全不甚理解。轻舟遇到的第一个知己,还是厉大人您啊。”
陆轻舟看到厉长生所绘的水车,顿时惊为天人,对厉长生的态度和看法也大为改观。
虽如今陆轻舟已然是将作少府丞,可在将作少府之中,陆轻舟也只能为皇上修修宫殿,造个园林什么的,仍是被人瞧不上眼。
陆轻舟道:“轻舟想要去北面边关走一走,在那边勘探一番。轻舟心里有个顶荒唐的念头,若是能在北面修建几处水渠,说不定那边的百姓便能日日能喝上水,也可以自给自足的种庄稼。若是真能如此,必定富饶许多。”
陆轻舟一说到建筑相关,整个人眼目发光,似乎一肚子说不完的话。
厉长生倒是无有打断,很是耐心,嘴角还略有笑意。
陆轻舟反应过来,有些讪讪的笑了,道:“还望厉大人莫要嗤笑于轻舟。”
厉长生道:“小臣着实不敢。陆詹事是有大报复大远见之人,长生佩服还来不及。”
古代的水利建设是非常落后的。古人敬天畏地,也对水与火这两样东西存在着莫大的敬畏与恐惧心理。
毕竟洪水与火灾,那都是可以转眼便叫一切灰飞烟灭的灾难。
因为恐惧所以止步不前,他们不敢轻易尝试,但凡有人踏出一步,便仿佛是与天地作对,便是对老天爷的不恭敬。
再又说来,开水渠兴建水力这样的事情,因为需要颇多人力,修建时间亦是颇长,甚至并非一代人可以完成,见效并不迅速,所以更被众人所排斥,只觉是无用功罢了。
陆轻舟的所作所为,的确被诸多人不满不解,但是厉长生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对他的想法其实是赞同的。
厉长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虽然小臣与窦将军也并非什么至交好友,但小臣愿意去帮陆詹事搭桥牵线。”
“那太好了!”陆轻舟一脸大喜过望的模样,瞧厉长生的眼神更是不同,简直便要化身小迷弟。
詹国使团如今谈和,却在庆功宴上搞出了见不得人的糗事,着实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一行詹国人数月都未曾抬起头来。
眼看着詹国使团入京时间已然不短,但使团是来议和的,各种事宜进程,再加一些繁文缛节,是想快也快不得的。接下来使团恐怕还要逗留在京中月余才可。
詹夫人在庆功宴上丢了大人,后宫中一众夫人皆是欢喜的不得了,恨不得落井下石,三三两两结伴跑去詹夫人殿门口参观一翻。
只是这皇宫之中的局势,便仿佛转秋的天气,明明前天还闷热难当,今儿个便是兜头一场大雨,雨后秋意渐浓,毫无防备便冷得人一个哆嗦。
“你说什么?!”
小太子荆白玉惊得已然跳了起来,道:“詹夫人她……她怀孕了?”
“宫中已然传遍,千真万确,决计无有假的。”陆轻舟有些个焦急的道。
荆白玉道:“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轻舟道:“便是今儿个早上,詹夫人说身子不爽利,叫宫女请了太医来诊脉,好几个太医都给詹夫人瞧了,说是真的怀孕了,千真万确!这消息一下子便传了出来,现在各宫娘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上恐怕也是知道了。”
“快快,去把厉长生叫来。”荆白玉道。
荆白玉眼下可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所以小小年纪便封了太子。但凡皇上还有个子嗣,荆白玉此时恐怕便还是皇子罢了。
荆白玉的身份地位向来不可动摇,可若这詹夫人真的怀孕,还诞下一位皇子,那往后里的日子着实说不定,谁也无法预料。
“太子殿下莫慌。”
厉长生无需旁人来寻,已然不慌不忙的走进了殿内。
荆白玉赶紧跳起来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道:“我怎么能不慌啊,这可是大事。”
“是啊。”陆轻舟显然也有些个沉不住,亦是着急上火模样,道:“若是詹夫人真的诞下皇子,对太子殿下的威胁那便太大了。”
厉长生道:“我一早便听到了这消息,特意出去打探一圈,这才回来与太子殿下禀报。”
“你查到了什么?”荆白玉问。
厉长生未有立刻开口,回头瞧了一眼殿门,似乎是怕隔墙有耳。
“我去关殿门!”陆轻舟说道。
不等他站起,荆白玉似乎嫌弃他手脚不利索,自己已然跳起来,“咚”的一声将大门踹上,说:“现在可以说了。”
厉长生微微颔首,道:“小臣猜想,这詹夫人怀孕,十有**是假的。”
“假的?”
“假的?”
荆白玉与陆轻舟皆是不敢置信,两个人表情差不离,也不敢喊得太大声,只是用眼睛死死瞧着厉长生,等着他接下来答疑解惑。
詹夫人庆功宴上失了皇上的宠信,后宫娘娘们还以为詹夫人便会一蹶不振。哪里料到詹夫人能歌善舞,而且这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说的也着实有些个道理。
詹夫人与大荆的那些个女人不太一样,身边都是詹国新鲜的小顽意,又细声细气很会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征服欲,自然很快博回了皇上的青睐。
皇上已然在詹夫人宫中留宿了六七次,还时常叫了詹夫人一同用膳,可算是天大的荣宠。
今儿个早上,詹夫人突然感觉不爽利,的确招来了数位太医看诊。
厉长生道:“小臣已然询问过这几位太医,几位太医都说詹夫人的确怀孕,看似不像被人收买说了假话。”
“那这……”
荆白玉一听更是头疼,没有说假话,岂不是真怀孕?
厉长生笑道:“太子莫急。太医的确未有撒谎,但是詹夫人那面却有异样。”
詹夫人自从被太医确诊怀孕之后,便十足小心,一直待在宫中,还未有出过房门一步,就是在自家院子也不曾逛过,更别说去什么涤川园散心。
而且只叫随身带来的四位侍女服侍,将皇上特意指派过来的宫女全都遣到了外殿伺候着,扬言是怕刚刚怀胎有什么闪失,所以要尽可能的小心一二。
厉长生道:“这几位太医都说让詹夫人不必过于焦虑,让她多多活动,小心饮食。可詹夫人瞧上去,是打算怀孕期间,都不出门半步了。”
“好像是有些个奇怪。”荆白玉皱眉道:“她这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着实小心过了头。”
厉长生道:“太子殿下试想想看,那詹夫人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
荆白玉摇摇头。
庆功宴上搞出那么大的事儿,还不是因着詹夫人先挑起的头?荆白玉好端端,也没想到詹夫人会主动招惹他。这詹夫人看似娇弱可怜儿,其实骨子里好强好斗,可不是甘于寂寞的人。
厉长生道:“按照詹夫人的性子,若是她当真怀了孕,可不应该缩在殿中不出门。依照小臣看来,詹夫人最拿手的不就是碰瓷儿?一准应该往各宫各殿去溜达着,指不定就能诬赖某位娘娘谋害她肚子里未出生的皇子,喊个滑胎什么的。”
“你说的有道理。”荆白玉又是点头,说:“这詹夫人太老实了一些,全不是她的秉性。”
陆轻舟在一旁道:“詹夫人假装怀孕?这胆子也着实太大了一些。她便不怕被查出来?”
大荆的医术并不发达,太医署中还存留着大半的巫医。若想要在怀孕早期确诊,只靠诊脉是相当困难的事情。诊脉的确是一部分依据,还有大半依据便是詹夫人的各种症状。
“但是……”荆白玉道:“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的。上次邹美人也被误认为是怀孕,可是没多久太医便确诊说不是了。”
等时间稍微久一些,太医再去为詹夫人问诊,这有没有怀孕,便无处遁形,是再也装不出来的。
厉长生笑道:“这不是还有时间?太子殿下您便猜一猜,这詹夫人的手段能有多阴险。”
“你是什么意思?”荆白玉好奇的说:“我怎么有些个听不懂?”
陆轻舟的脸色倒是瞬间有点发白,道:“这……这詹夫人竟敢如此大胆?”
厉长生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若是詹夫人在太医复诊之前,真的能一举怀上,便可坐实了怀孕的谣言。”
要厉长生看来,皇宫之中子嗣凋零,并非各位后妃备孕问题,十有**是皇上本身的问题。
但如今乃是古代,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说皇上不行,生不出孩子的?恐怕只要一开口,便会被拖出去砍头,指不定还要罪连九族,决计不是闹着顽的事儿。
皇上仅仅去了詹夫人宫中不到十次,这詹夫人怀孕的概率根本不大。如今詹夫人又在怀孕初次,为了皇子的安全,皇上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临幸她的,詹夫人若是真的没有怀孕,也是无法再怀上皇上的骨肉。
如此一来……
厉长生道:“或许,詹夫人会找个人,帮她怀个孩子。”
“啊?!”
荆白玉一脸目瞪口呆,还是他年纪太小,只觉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若真是如此,詹夫人生下来的孩子,岂不是……
荆白玉道:“她……她也忒的大胆!也不怕被旁人发现?”
“所以眼下詹夫人已经紧张小心起来。”
厉长生说着冷笑一声,道:“这倒是上赶着给了太子殿下一个莫大的机会。上次庆功宴上的回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罢了,这次可要请詹夫人看清太子殿下回敬的诚意。”
陆轻舟人脉最广,厉长生叫他去弄些人盯着詹夫人那面,一有动静便来通知小太子荆白玉。
詹夫人一天到晚只在房中不出,倒是未见其有什么动静。反观詹夫人身边的侍女,倒是忙碌的很,总是时不时便离开殿去,往外面走一圈,也无甚么目的可言。
陆轻舟仔细一打探,立刻就回来禀报小太子荆白玉与厉长生二人。
陆轻舟道:“这几日詹夫人身边的侍女着实奇怪,一直在打探陵川的消息。”
“哦?”厉长生高深莫测一笑,道:“看来詹夫人还是很中意陵川王的,早便有这一步打算。”
“你是说,她想……”荆白玉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个不好意思说下去。
那面儿詹夫人在房中闷了数日,终于肯出屋一步,亲自往小膳房去了一趟,做了一道拿手的鸡汤,盛放在精致的小碗之中,提着便往皇上跟前去了。
皇上听闻怀有身孕的詹夫人亲手熬制了鸡汤来看他,心中欢喜的很,当下竟是站起身来主动迎出了门去。
“爱妃,”皇上小心翼翼的扶着詹夫人,道:“怎么过来了?身子可还爽利?今日叫太医瞧过了不曾?”
“皇上,”詹夫人娇滴滴的道:“多谢皇上挂心,妾无事的。倒是皇上,妾几日不见皇上,皇上这操劳的消瘦了几分,着实是心疼死了妾啊!”
皇上便是喜欢听着温言软语,只觉得心中受用得紧,已然将昔日里那些个不快忘在了脑后,怎么瞧怎么觉得詹夫人可人疼。
詹夫人亲自来了一趟,不多时说是有些疲倦,皇上便赶忙叫她快些个回去休息。
詹夫人辞过了皇上,带着侍女施施然出了大殿,往自己的宫殿而去。
这一出来,才行到半路,那詹夫人便停下了脚步,左顾右盼一番,站定下来不肯往回去了。
侍女们也不催促詹夫人,也是左顾右盼,皆是做贼模样。
她们虽谨慎的很,却也未曾注意到,就在东南方向的假山后面儿,还藏着两人,一大一小,早已再此等候多时。
荆白玉小心翼翼的探着头,也不敢多瞧,缩回来捂着嘴巴低声道:“詹夫人去送鸡汤是假的,果然是来巧遇陵川王的啊!”
“谁说不是?”厉长生低笑一声,道:“这不是来了?”
今日陵川王荆博文入宫,是有正经事做。此时差不离便要出宫去,路经此处再正常不过,哪里料到突然便有个人影,“哎呀”一声,随即往他身上一歪。
荆博文皱了皱眉,警惕的扯开两步,道:“詹夫人,你这是何意?”
荆博文上次与孟云深又吵一架,便是因着这詹夫人。
荆博文恼怒孟云深责难他,也恼怒自己没识破詹夫人的身份,如今再一瞧这詹夫人,当初种种恐怕皆是被她算计。荆博文可非什么大度之人,是最为记仇小心眼子的,自然对她全无好脸子可言。
詹夫人委屈的垂着头,道:“大王,您这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我……我并非有意的,只是头一次见了大王,情难自已罢了,这……怎么能怪我呢?我也……我也是只是为情所困罢了!”
“唉——”
那面小太子荆白玉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只觉得詹夫人这话黏糊糊的,直叫人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厉长生见他这模样,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小心被听见。”
詹夫人一脸为荆博文痴迷不已的模样,荆博文却冷笑一声,与小太子荆白玉的表情倒是有几分相似。
荆博文笑道:“怎么的?现在还跟孤顽这一套?你当真觉得,孤是个色令智昏的大王?还是说你以为孤没见过好看的美人?说句大实话罢,孤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就你这副模样,当真应该好生照照镜鉴,美也不算太美,丑也不算顶丑,放在人堆里想寻也寻不着,孤如何能瞧得上你?”
“呀——”
小太子荆白玉藏在假山石后面,又有了新的感叹,低声说:“小叔父的嘴巴,好毒呀。”
厉长生但笑不语。
那面詹夫人也是全无料到,这荆博文对个娇滴滴女子,竟能说出这些个难听话来,大有一股泼妇骂街的气势,一时间都被他骂得傻了去,全忘了自己筹划的事情。
“你……”詹夫人哆嗦着,你了半晌,却没有下文。
“怎么的?”陵川王哈哈一笑,道:“没听爽利是也不是?那孤也再说些给你听?不过不巧了,孤还有要事,府里还有美人等着孤回去,犯不着与你浪费口舌。”
“咦?”
小太子荆白玉又一次出了声儿。
厉长生有些个无奈的低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太子殿下着实感慨良多。
荆白玉一脸迷茫的道:“小叔父口中府里的美人,莫不是孟先生?一会儿小叔父不是要与孟先生一道外出吗?”
“这……”厉长生哭笑不得道:“莫要胡说,嘘——”
“我才没有。”荆白玉道:“是小叔父自己说的。”
荆博文丢下这么一句话,险些把詹夫人鼻子气歪,便潇洒自如的抬步离开,多一眼都不施舍于詹夫人。
詹夫人见他真的要走,立刻大喊一声:“站住!”
荆博文并不理会,仍是自顾自的径直向前。
詹夫人恼了,提起裙子来快速跑到荆博文面前,抬手就去拦他去路。
詹夫人这等模样,果真不像是怀孕之相。
荆博文似也发现了什么端倪,退了一步上下仔细打量着詹夫人,眉头已然皱在一起。
詹夫人冷笑一声,道:“没成想陵川王说话这般不留情面。那好啊,我便也无需再讲甚么情面了。大王您请看,这是什么物件!”
詹夫人伸手一摊,荆博文顿时面上变色,道:“你……你如何拿到这东西的?”
“是什么?”小太子荆白玉有些个着急了,以他的个子,和距离远近来讲,荆白玉可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厉长生挑了挑眉,道:“是一副带扣。”
“带扣?”荆白玉煞是好奇,抬手戳了戳厉长生腰间的白玉腰带,道:“带扣?”
带扣便是男子腰带上的玉扣,像陵川王荆博文这样有身份之人,带扣是极为讲究的。
詹夫人手中一对羊脂白玉带扣,看起来便是价值连城模样,恐怕比日前送予厉长生的那块玉佩,还要好上不少。
詹夫人阴测测的道:“怎么的?大王着急了?难不成这是大王您的带扣?”
“把东西拿来!”荆博文上前一步,语气之中危险十足。
“呀,大王你可莫要过来啊!”詹夫人低呼一声,仿佛受了惊的小鸟,却又一边笑一边道:“你若是再过来,我可要大声喊人,说大王您欲要对我图谋不轨了!到时候惊扰了陛下,大王您的带扣又在我手中,这事儿可不好说呀!是也不是?”
詹夫人也不知从哪里,竟拿到了一副男子带扣,这等物件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之人都能拿到的,算是亲密物件。
若詹夫人真喊了人来,恐怕荆博文百口莫辩,就要被扣上一个与自己嫂子有染的大帽子。
荆博文脸色煞是难看,道:“你到底想做甚么?快些还来!”
詹夫人底气足了起来,笑嘻嘻的道:“大王何必如此紧张,大王难道不知,我是倾心于你的,我又怎么会做出伤害大王的事情呢?”
“废话少说,”荆博文冷声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詹夫人瞧他不吃这一套,又换了新的说辞,低声道:“大王,我可是了解你的。眼看着皇上年事已高,身子骨已不健朗,而那太子呢?太子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此时此刻,乳臭未干的太子殿下,正在几步开外的假山石听着,一字一句再清晰不过。
荆白玉不快的皱着眉头,那模样倒叫厉长生觉得煞是可爱。
厉长生给他比了手势,叫他莫要动怒。
荆白玉真是忍了又忍,心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詹夫人又道:“大王您不论是兵权,还是财力,哪一项不是压了太子的头等?大王便甘心屈居人下,日后为那小儿当牛做马?”
荆博文心中自是不甘的,当此时也不表现在脸上,反而笑着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太子殿下乃是我侄儿,我疼他还来不及,什么甘心不甘心,还有着当牛做马的话,忒的难听。我们一家子人之间的事儿,你个詹国人懂甚么?”
詹夫人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有些焦急,继续道:“大王您可想好了,若是与我合作,大王的好处可多得数也数不尽。若不与我合作,那这带扣可就……”
荆博文似乎很是着急那副带扣,眼眸动了动,干脆道:“你且说说怎么个合作法子。”
“其实亦是不难的。”詹夫人压低了声音,凑近陵川王几步,几乎就要与他贴在一起。
荆博文已然闻到詹夫人隐隐的体香之气,不悦的皱紧了眉头,但也不好再行退开,只好咬牙忍着站在原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