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买菜,很快回来。”
解别汀给木扬倒了杯温水,又给他打开平板看视频,小桌子上还放着两盘水果。
木扬低着脑袋:“去哪是你的自由,不用跟我说。”
他仍旧记得前几日早晨的恐慌感。
他在日光中醒来,隐约可以听见大院里孩子的嬉笑声,喜鹊的鸣叫,早饭的芬香……唯独没有解别汀。
木扬僵直地坐在床上,过了很久才轻声唤了句解别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本该高兴才对。
解别汀终于走了。
可木扬的第一反应却是忙慌下床,却因为打着石膏的腿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浑身发麻。
他以为解别汀走了。
但解别汀只是去买了趟菜。
解别汀皱眉把木扬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心口随即泛起一阵绵麻的疼意,和医生的交流并非毫无益处,至少他知道了心疼是什么滋味。
解别汀遵从本能地将木扬揽在怀里轻拍着,安抚了一会儿就要送他去医院检查,全程木扬一句话没有,只是紧紧抓着他衣袖,浑身紧绷。
后来这几天,解别汀不论做什么,哪怕只是去大院门口扔个垃圾,都会和木扬报备一声。
解别汀弯下腰,帮木扬拉好衣领:“你要乖一点,有任何事情都要给我打电话。”
木扬沉默应对,解别汀已经习惯了他不说话的样子,心里却不由自主轻叹一声,也不知在叹息什么。
等到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木扬才抬眸愣愣地望着解别汀离开的方向。
他们在这栋小屋里已经住了快一周,木扬每天除了在床上躺着,就是被解别汀抱来抱去解决各种生理问题。
这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人照顾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一个半月,他腿上的石膏才能拆除,开始拄拐杖的日子。
“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木扬看了眼来电人——肖承墨。
“木扬,我们后天早上的飞机,你是和我们一起去机场还是各走各的?”
木扬沉默许久,肖承墨试探地问了句:“木扬?还在吗?”
木扬哑声说:“在的……抱歉啊我可能去不了了。”
肖承墨微讶:“是临时有事?”
木扬闭了闭眼睛:“腿骨折了。”
肖承墨嘶了声:“严不严重?现在还在住院吗?哪家医院?我和老瑞去看看你。”
木扬摇头,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不用,我不在京都。”
肖承墨敏锐地察觉出木扬不对劲的情绪,他顿了顿说:“那行,你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别自己憋着。”
木扬低低地嗯了声:“一路顺风啊。”
肖承墨笑骂了句:“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得劲呢?你赶紧的好好休养,这次半个月就回来了,等你腿好了应该能赶上下次,到时候我们再聚。”
木扬扯了下嘴角:“好。”
木扬很想逃离当下,逃离这个混乱的环境,把一切全都抛下去过自己的肆意……
可眼下的他,在哪都是累赘。
乔媛的信息紧随其后,好些天没联系的她突然发来一条语音:“你离开这边了吗?”
——没有。
——要去拍日落吗?
这项邀约来得突然,木扬紧了紧手:可能没法去,我腿骨折了。
相机也坏了。
乔媛那边一直显示在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条语音:“是因为前些日子的泥石流吗?”
她说的太笃定,木扬只能应下。
——嗯。
——那出院了吗?
——出院了。
——有轮椅的话也可以出来转转,在酒店待着不无聊吗?
木扬本想拒绝,乔媛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这边的日落真的挺漂亮,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不用爬山。
——……我问问家里人。
‘家里人’是木扬踌躇许久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敲定的称呼,如今他和解别汀的关系不尴不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乔媛:好,等你回复。
放下手机,木扬发了会儿呆,在这栋小屋生活了这么些天,他竟然真的有了一种虚幻的家的感觉。
或许是房子太小,容易造成温馨的错觉,又或许是因为解别汀一直在身边。
但情绪却依旧陷在纷杂的混乱中难以自拔,他理不清姚鸢和木南山到底要怎么做,也依旧不明白解别汀想做什么。
或许隐隐清楚,但却不愿再多想。
五年的失望已经够多了,只要不抱期待,那么遭受审判时就不会过于痛苦。
亲情是这样,私情亦是。
可再怎样说服自己,木扬仍旧没忍住打开平板,在游览器里搜索着有关于情感缺失综合征的相关信息,但出来的实例太少,心理界对这方面的研究报道更是屈指可数,连治疗方法都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
甚至在很多人看来,这连病都称不上,不过是生性凉薄冷情冷心而已。
木扬扯了下嘴角,从路人的角度来看,生性凉薄这四个字确实很符合解别汀。
眼底划过一抹疲色,正要关掉平板的木扬却被一则前两日发表不久的文章吸引了注意力。
发表人名为陆栾,是一名年轻但很有实力的心理咨询师。
他第一段话就驳回了情感缺失综合症是生性凉薄的观点,并直白地指出这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种,是缺陷,是可治愈的。
没有谁生来便是凉薄,基因或许占据了一部分因素,但人在出生时,纸面上的白色终究是占据了大部分,而他接下来的人生走向和父母、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年幼时所接收到的人情冷暖能最大程度地影响一个人的性格,也就是所谓成长环境,其中父母占据着最为重要的角色。
【最近遇到一位情感缺失综合症患者,在这里就称他为A吧,他的伴侣称为B。
这类病人通常很难自我察觉自身的问题,但A却成了例外。
他的伴侣生病了,并要求与他离婚,对他似乎十分厌弃,而A却不想放对方离开。
在询问网友的过程中A得到了一份解答,有人告诉他,他不能一味地用自以为是的好去挽留对方,而是要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对症下药。
我问A他的伴侣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停顿了很久才回答:“或许曾经是想要我回应他说的喜欢。”
我问那现在呢?他说他不知道,不知道B是否还需要,但他想试一试。
他是这类患者中我见过的想要自我治愈的第一例。
A有一个极其复杂的家庭,具体涉及隐私这里不做过多透露,但他的父亲是一位控制欲极强的人,他的母亲穷极一生都在努力摆脱丈夫给她带来的阴影。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孩子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因为他的到来不是因为爱,而是父亲对母亲另类的控制手段。
父母离婚后,A独自过了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母亲忙于工作,多数时候都是A独自在家)。
他最长时间曾超过一个月没有说过话,因为没有人能够说话。
十二岁那年A遭遇了一场意外,他被人绑架,要求三百万现金,否则撕票。
但彼时他的母亲在大洋彼岸出差,等得知该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A在漆黑的小屋子里,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人声,如同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在三天后已经濒临死亡时才看见阳光。
虽然不清楚绑架的始因,A也没说过他对那三天的感受,但可以推测,那暗无天日的七十二小时,也是他封闭自我的最大诱因。
母亲姗姗来迟的爱护已经被他自我封闭的屏障挡在了外界,他听不到世界的声音。
他们不是凉薄,只是没感受到过爱。
因为得到的太少,患者对感情没有认知,情感系统像是被封闭了一样,不知爱憎忧怖,不知喜怒难过,只有冷眼去看这嘈杂的世界。
世界没有予以他温柔,何以回馈?】
这篇文章不长,哪怕没有写上名字,木扬依旧从中找出了解别汀的人生痕迹。
他怔愣了好一会儿,也没从记忆中提取出解别汀被绑架过的相关信息。
这时木扬才怔然惊觉,他对解别汀的了解真的太少。
解别汀玫瑰过敏的事他不知道,心律不齐的起因不清楚,就连过去这种重大事件他也毫不知情。
哪怕心里已经一片荒芜,但他仍旧为解别汀掀起了一场风暴,心疼得难以附加。
木扬轻颤着呼出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停留许久,还是搜索了一番关于解别汀绑架案的关键词,但没有一条有用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