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道:“岛上太久没来客人了,一见你又投缘,便忍不住话多了些。”
江浅见他目光带着几分落寞,不由又有些不忍。大概是“触景生情”吧,江浅见到对方,总不由自主想到凤凰妖尊。此番他离开广陵大泽,算是忤逆了凤凰妖尊,江浅心中一直怀着几分愧疚。
“晚辈陪您喝一杯。”江浅帮对方斟了一杯酒,开口道。
赭恒散人闻言眼睛一亮,当即与江浅碰了碰杯。
几杯酒下肚,江浅对他那防备便放下了不少。
赭恒散人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明明是一副年轻面孔,那架势却像极了白鹤老头。
“说吧,你千里迢迢来澹州岛,是不是有求于我?”赭恒散人问道。
江浅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一直惦记的事情,觉得此刻或许是个好时机。
于是他开口道:“晚辈此前身上不慎沾染了妖气,一直祛除不了,那妖气时常异动很是困扰,晚辈此来是想请赭恒散人出手相助。”
“想让我帮你祛除妖气?”赭恒散人开口道:“这点小事你早说啊。”
他说罢一手按在江浅手心,当即便驭起妖力,竟打算当场就帮江浅祛除那妖气。
江浅没想到对方问都不问,上来就动手,当即有些无措,但事情到底是他自己求得,他也不好冒然再避开对方。
不过随即赭恒散人便收回了妖力,一脸震惊看向了江浅。
“这这这……”赭恒散人瞠目结舌半晌,开口道:“恭喜啊,你这是有了!”
江浅:……
凤凰妖尊都探不出来,他倒是懂得多,一试便知。
江浅方才没有将实话告诉他,一来是有些难以启齿,二来是存了侥幸的心思。但他万万没想到,赭恒散人这么容易就觉察到了,还这么不留情面直接戳穿。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赭恒散人问道。
“晚辈……知道。”江浅如实道。
赭恒散人不解道:“知道你怎么还让我……你这是不想要?”
郁辞舟拧着眉头没有做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概是心中将对方与凤凰妖尊建立了联系,如今被赭恒散人这么质问,江浅心中那感觉,就像是被凤凰妖尊质问一般,惶恐又羞耻。
“让我再看看。”赭恒散人说罢再次握住了江浅的手。
不等江浅反应,他的妖气再次探入了江浅体内。
片刻后,赭恒散人开口道:“这小东西是和那豹子有的吧?”
江浅闻言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连是谁的都能猜出来。
江浅面色通红,一时之间只觉得窘迫不已。他下意识便觉得,赭恒散人出出来的话,说不定就会与凤凰妖尊说得一样,指责他与兽族有沾染,丢了禽族的脸。
然而下一刻,却闻赭恒散人哈哈一笑,又道:“可太有意思了,你一只小孔雀和那豹子在一块,也不知能生出个什么来,想想就有趣。”
江浅:……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赭恒散人,对他这反应很是茫然。
“快让我再看看。”赭恒散人说着又握住了江浅的手。
这一次他不止是探查了江浅肚子里那小东西,竟还趁机都弄了一番。
“太有趣了。”赭恒散人又道:“怎么会这么有趣。”
江浅:……
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江浅怔怔坐在那里,任由赭恒散人不住逗弄肚子里那小东西,一时之间又是茫然又是不自在,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看起来十分精彩。
“不对啊!”赭恒散人新鲜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朝江浅道:“你是不想要他?”
江浅怔了一下,小声道:“嗯。”
“为什么?”赭恒散人一急,拧眉问道。
江浅张了张嘴,竟有些不敢贸然回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赭恒散人这质问,江浅竟有种做错了事的心虚感。对方虽看着年轻,但到底道行在那里,江浅面对他时不自觉便将有种面对长辈的感觉。
“他本就不该来。”江浅道。
赭恒散人闻言拧了拧眉,眼底现出了一丝失望。
另一边,郁辞舟睡了大半日,总算醒了。
他醒来后发觉自己一身海腥味,便去了附近的清池,想将身上的海腥味洗掉。
“好不容易晒干的,可惜了。”小八哥蹲在旁边的树枝上开口道。
郁辞舟看了他一眼,问道:“江护法呢?”
“去找赭恒散人喝酒了。”小八哥道。
郁辞舟一怔,没想到对方已经醒了。
不过想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了,郁辞舟倒也不急着去拜见。
“我怎么回来的?”郁辞舟问道。
“还能怎么回来,我们江护法救回来的呗。”小八哥添油加醋地道:“你掉进海里差点淹死了,我们江护法不顾安危将你救了上来,怕你浑身湿哒哒难受,还替你将毛都晒干了。”
郁辞舟:……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肚子有点难受。
“你们偷偷去禁地,赭恒散人不会追究吧?”小八哥道。
“他已经知道我们去过了?”郁辞舟问道。
小八哥忙道:“江护法没承认,但谁知道他猜不猜的出来呢?”
“无妨。”郁辞舟道:“赭恒散人不是个严苛之人,不会计较的。”
反正他们这次也没有闯下什么祸,对方多半不会太在意。
“既然如此,妖使大人你为何不等他出关了再去?”小八哥问道:“那样,你们也更安全,不必让江护法将你从海里捞上来了。”
郁辞舟无奈道:“我擅自进去他未必会追究,但若是好声好气说要进去,他也未必会同意。”
届时已经打草惊了蛇,郁辞舟再想偷偷进去,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到底,赭恒散人虽好说话,却也不是没有原则。
郁辞舟猜想,对方八成不会希望自己带着江浅去见那魔物。
另一边。
赭恒散人面对江浅沉默了许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江浅以为他要再劝自己时,赭恒散人却开口道:“我可以帮你。”
江浅一怔,有些意外,便闻对方又道:“总不好让你自己瞎胡闹,最后再伤了身子。”
赭恒散人这话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这令江浅心中一动,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感慨。这些年来,他身边大概只有白鹤老头会用这种语气朝他说话,就连凤凰妖尊,都极少会这么直白的朝他表达关心。
“把手给我。”赭恒散人开口道。
江浅依言而行,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对方手里。
赭恒散人如今恢复了严肃神色,眼底也带着与方才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想好了吗?”赭恒散人问道。
江浅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哎,可惜了。”赭恒散人又叹了口气道:“说不定你能生一只白孔雀出来呢,禽族数百年来,只有你一只白孔雀,当真是难得。若是生个小豹子也不错,毛绒绒软乎乎的多好。”
江浅闻言不由脑补了一下一只小豹子朝他翻肚皮的画面。
不过不等他多想,赭恒散人便握住他的手,骤然驭起了妖力。
江浅只觉神识一顿,便被赭恒散人拉进了一个虚幻的空间内。此处雾气缭绕,周围一片灰暗,什么都看不清,到处都给他一种雾蒙蒙的感觉。
“最后让你见他一面。”赭恒散人的声音在江浅耳边响起。
江浅一怔,便感觉身边出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
那妖气如今看上去是一团雾气的形状,看不清样子,但江浅却能立刻认出这就是他肚子里那小东西。
小东西绕着江浅脚边蹭了蹭,像是在朝江浅撒娇。
江浅俯身想去触摸,却穿过了那团雾气,什么都没摸到。
“这可就是最后一面了。”赭恒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浅尚不及反应,便见周围聚齐了一团蓝色的妖气。
那蓝色的妖气渐渐聚拢,将那一小团雾气围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江浅便感觉那一小团突然开始变得不安起来,随即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周围明明没有任何声音,江浅却仿佛听到了痛苦的呜咽声。
随着那蓝色的妖气渐渐变强,被它包裹的那一小团雾气越来越微弱,几乎就要感觉不到了。
江浅心口猛得一跳,脱口而出道:“等一下。”
那团蓝色妖气骤然散了,被它包裹的那一小团雾气终于脱困,急忙跑到了江浅脚边,不住蹭着江浅,像是在求救一般。
下一刻,江浅骤然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剧烈地喘息了,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目光中更是带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慌乱。
“舍不得了?”赭恒散人问道。
“能不能……别让我看到?”江浅开口道。
赭恒散人淡淡一笑,开口道:“你心里知道,这没有什么区别。”
江浅拧了拧眉,心中烦乱不堪,只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又疼又??闷。
“这么久了,有感情了。”赭恒散人道。
江浅依旧拧着眉,却没有做声。
赭恒散人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道:“不舍得,就别勉强了。”
江浅几乎下意识就要答应他这话了,但随即却不由想起了郁辞舟,想起了凤凰妖尊,想起了他禽族护法的身份……
“不如你朝我说说,你为什么不想要?”赭恒散人问道。
“我是雄鸟。”江浅道。
“雄鸟怎么了?”赭恒散人道:“天道又没有规定雄鸟不能有孕。”
江浅想了想又道:“我不想给郁辞舟……我与他本就不相干,这小东西是个意外。”
“他在你的肚子里,是你的孩儿,与那豹子有何想干?”赭恒散人道:“你将来生了若是不想让他占便宜,大可以连小东西的面都不让他见,这还不简单?”
江浅一怔,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做法。
他此前一直在纠结此事,只因为默认了这小东西和郁辞舟的关系。
但如今被赭恒散人这么一点拨,却发觉原来事情还可以有另一种局面。只要他不说,郁辞舟便可以不知道此事,左右妖族有孕外人也看不太出来,他只要注意遮掩便是。
甚至不止是郁辞舟,他若是愿意,大可以连凤凰妖尊都瞒过。
比如将这小东西寄养在澹州岛,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江浅退了一步,才发觉自己面前有这么多条路可以走。
“你若是不知道将来生出个什么东西,这就更好办了。”赭恒散人又替江浅出谋划策道:“若你生出来个俊美小孔雀,便自己养着。若是生出个丑豹子,觉得入不得眼,你就丢给他那豹子爹,全当自己没生过。”
江浅:……
赭恒散人越说越来劲,生怕江浅反悔似的,又道:“而且你想啊,如今眼看这月份也该到了,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该生了。前头你该受的苦也都受过了,现在放弃可就亏大了。”
“你若真还有疑虑,生了放在澹州岛,我帮你养着也行。”赭恒散人道:“我可以帮你保密,保准谁也不知道,就连凤凰妖尊见了都不会让他认出来。”
江浅大概是经过方才哪一遭,自己确实有点舍不得了。
于是这会儿听赭恒散人说什么,都觉得心动。
左右这么一合计,反倒有了种不生白不生的意思。
而且妖族有孕不像人族那么辛苦,忍过了前期体内那妖气的异动,后头连肚子都不会变得太大,着实没什么太值得犹豫的。
江浅此前心里最大的坎儿,无非就是:自己是雄鸟、小东西是郁辞舟的、怕面对凤凰妖尊。
而今被赭恒散人一劝,这些问题竟然都迎刃而解了。
“要不要?”赭恒散人一边问,一边递了一杯酒给江浅。
江浅接过酒杯与他一碰,而后一饮而尽,开口道:“要!”
“哈哈哈哈!”赭恒散人高兴地哈哈大笑,那架势比自己当爹还高兴。
江浅许久以来的心事终于放下,当即也有些高兴便忍不住陪赭恒散人多喝了几杯。
赭恒散人酒意渐浓,又朝江浅道:“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直到小东西生出来再走。不走也行,一直住着便是,我这里好酒好菜都缺不了你们父子。”
江浅闻言十分感动,没想到赭恒散人竟对自己和这小东西如此真心相待。江浅自幼便失去了父母的护持,平日鲜少得到长辈的关怀。而赭恒散人与他几乎半点交情都没有,却对他处处周到。
江浅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为何待晚辈这般费心?”
赭恒散人又饮了一杯酒,笑呵呵看了江浅一眼,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不瞒你说,我实在是想看看孔雀和豹子能生个什么出来,哈哈哈哈。”
江浅:……
“你自己难道不好奇吗?”赭恒散人忍不住问道。
江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