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写完了暑假作业的三个学生, 每天的任务就是在院子里躺着等木诡做的点心。
木诡跟林春秀商量过在自选商场里开一家点心铺子的事,林春秀非常乐意,刚好自选商场里还不知道是不是要跟点心铺子进货。
现在有了木诡, 倒是可以省下再去找合适铺子的功夫。
正躺着呢, 忽然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唐雅歪头看了看时间,叹气:“哎,又中午了。”
邻居家是一对脾气不好的夫妻,两人但凡见面就要吵架, 不管孩子在不在, 两个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来。
许念水习惯性地用枕头捂住耳朵:“他们吵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分开呢?”
国家又不是不给离婚, 都这个样子了,何必还继续当仇人一样过下去?
“我昨天路过他们家, 他家儿子和女儿在写作业, 他们两个就对着那两个孩子说,如果不是为了他们, 早离婚过好日子去了。”唐雅叹着气说,也用枕头捂住了耳朵。
邻居家总是在吵, 许念水写论文那几日就没停过, 应该说,从住进这个院子开始, 邻居家就一直在吵架。
许念冰端着自己的大茶缸子喝水, 说:“总是这么吵架的话, 会影响到环境的。”
唐雅翻了个身:“没办法啊,他们家务事,只能忍着。”
这时木诡端了新出炉的点心出来, 天气热,她做了下火的绿豆糕。
“隔壁总这么吵架,我觉得地灵很快就要出来了。”木诡拉了凳子坐下来说。
“地灵?”唐雅和许念水异口同声,好奇地看着木诡。
许念冰拿了一块绿豆糕,说:“说是地灵,其实应该是说人强烈的愿望形成的一种诅咒。”
“像雨猫一样吗?”唐雅想到了那只很凶的猫。
木诡笑着说:“不是一个东西,雨猫呢,是人希望有个东西替自己带走不想看到的人,地灵却分很多种,像隔壁这样的,大概会生出一种比较常见的诅咒吧。”
许念冰解释道:“就好比说,很多人都对一个人说他是杀人犯,后来他真的会觉得自己就是杀人犯,隔壁总对着孩子说,是他们存在的错,久而久之,孩子就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的时候,他们就会做出一些事情来“扭转”这种错误。
常见的有小孩子杀了自己,因为觉得自己不应该存在,这样爸爸妈妈就解脱了;另外一种呢,是动手杀了父母,这样的话,就没人说自己不该存在了。
小孩子的世界就这么简单,非黑即白。
“这也太可怜了,没什么办法阻止吗?”唐雅急忙问。
许念冰似笑非笑地反问她:“拿什么阻止呢?”
下咒的人,是孩子的父母,是杀了父母,还是让他们离开父母?
怎么做,对孩子都是一种伤害,置之不理,好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唐雅嗫嚅着说:“那、那可以改变父母啊,让他们不要吵架不就好了?”
“你可以去试试哦。”许念冰用鼓励的语气对唐雅说。
然后唐雅真的去了。
木诡没好气地白许念冰一眼:“你又逗她,明知道她天真又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必呢?”
许念冰偏头看了一眼许念水,说:“等会儿她就明白,为什么连我姐这么善良的人都无动于衷了。”
躺在躺椅上的许念水抬了抬眼睛,没说话。
实际上,林春秀刚买下这个院子的时候许念水过来帮忙搬过家,就知道了隔壁每天都会吵架的事。
张九英说了跟许念冰一样的话,她觉得那两个孩子可怜,就跟唐雅一样去劝那两夫妻别吵架了,影响孩子。
接着就被两夫妻臭骂一顿,那两夫妻还拖了两个孩子出来一块表演着骂她。
那个男人推着自己的儿子,说:“来,你问我儿子,他觉得害怕吗?我们有影响到他吗?”
“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说?”女人应和着男人,好似这个时候他们又是一家人,应该一致对外了。
许念水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回到了家里。
后来还是能听见那对夫妻每天都在吵架,甚至会打起来,两个孩子总是沉默地躲着,不敢出来、不敢哭。
其他邻居也就看个笑话,不会去阻拦,反正,那对夫妻不会听的,宁可这么互相膈应着对方,都不离婚,仿佛每天折磨着对方以及对方孩子的精神,就是最好的报复。
报复对方浪费了自己最好的青春。
夫妻两总在吵架打架,将家里的东西砸得到处都是补丁,不做饭给孩子吃,孩子去上学要钱,也会拖到学校老师来找。
他们不是没有钱,单纯不想给对方的孩子花钱。
明明,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偶尔许念水看不过眼,会从家里拿点方便藏起来的食物从窗户递进去给两个孩子吃。
可两个孩子完全不敢要,不是不饿,也不是不敢收陌生人送来的东西,是如果被父母发现,他们就会被骂很久。
那种长时间的冷暴力,比被打一顿还难受。
渐渐地,许念水也不去了,跟其他邻居一样,就在他们的院子外面看着,看他们最后是什么结局。
只是这样一个环境恶劣的院子,影响得周围的人脾气都慢慢暴躁起来,原本不吵架的家庭,在影响之下都开始慢慢出现拌嘴、互殴。
他们家是张九英提前放了隔离的符才没被影响,不然正做生意的开头,如果被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在院子里能听见夫妻两换了个骂声,大概是在骂唐雅了。
半个小时后,唐雅跟许念水之前一样,灰溜溜回来,脸朝下瘫在了躺椅上。
木诡伸手摸摸她的头:“小雅,没事的,人有什么样的命运,一般都是自己的选择。”
唐雅的声音从枕头下传出来:“可是那两个孩子真的很可怜啊,他们饿得面黄肌瘦的,他们却还不做饭给孩子吃。”
“这么恨的话,为什么要生下他们呢?”许久之后,唐雅难过地问。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谁都说不好,既然这么恨,为什么当时还要在一起,并且生下了孩子。
正如木诡猜测的,邻居家的地灵快出现了。
农历七月,许念水的老师暂时回来找一下资料,很快就要走,她赶着去交论文,就喊上了许念冰跟她一块去。
她们出门的时候大概是早上七点半,平时这个时间邻居家刚好起床,夫妻两要去上班,吵完一顿之后彼此想看两眼地出门,留下两个孩子收拾残局。
可是这一天,夫妻两没有吵架,屋子里甚至没什么声音。
平时总在吵闹的人,有一天没出声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许念水跟在许念冰身边,她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没什么气息的院子,说:“二水,那对夫妻今天没吵架欸,转性了?”
“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去报警。”许念冰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许念水被吓到了,愣了一下后急忙追上许念冰的脚步,“二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来不及了。
两人就近找了派出所,警察本来不愿意受理的,毕竟两个孩子突然来说邻居家可能出事了,因为今天没吵架,这种理由一听就很像报假警。
接待两人的警察说:“可能是他们半夜离开了,经常有这种情况的,夫妻俩吵架,结果两个人都跑出去了,就丢孩子在家。”
许念水忙说:“就是怕这个情况啊,他家两个孩子,要是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伤到了,还被大人关着,会饿死在房子里的!”
见许念水说得急,警察决定派一个新来的小警察陪她们去一趟,万一真的出事,再联系。
小警察第一次出警,还很紧张,没开车,直接跟着许念冰两人跑过去的。
到了地方后小警察敲门,高声问:“请问有人在家吗?”
屋内没声音,小警察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情况,都没听见什么动静,他又没有搜查令,是不能直接开锁进去的。
小警察无奈地站直身,回头对两人说:“里面没人吧,要是有人,就算受伤了,也应该有声音才对。”
这边每一家都是一个小院子,在大门很难听见里面屋子的声音。
许念冰忽然上前一步,直接推开了院子的门,往里走。
小警察吓坏了,急忙追上去阻拦道:“小孩儿!你这样叫私闯民宅,要罚款的!”
看起来就是慢悠悠往里走的许念冰却怎么都追不上,一下子三人就走到了双层小楼前,小楼门都没关,里面一片狼藉。
许念冰在门口停了下来,对他说:“警察叔叔,进去吧,把里面的两个孩子找出来。”
小警察第一次见到死人尸体,根本没进屋,就跑到院子里的角落吐了一地。
而许念水根本不敢往里看,她躲在许念冰身后,轻轻拉了拉许念冰的衣服:“二水,他们……还活着吗?”
“如果来的是靠谱有经验的警察,他们本来可以活着的。”许念冰回道。
许念水难过地低下头:“你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知道,不过阻拦不了的,不是这一次,也是下一次,他们自己选择了同归于尽。”
后来小警察终于缓过来,联络了自己的队长,队长带着法医过来,进了屋后直接取证,还带出了躲在卧室里的两个小孩。
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谋杀。
两夫妻每天都吵架,却在商量离婚的这一晚,对对方下了死手。
活下来的孩子告诉警察,他们听见了父母说离婚的事,只是彼此都不想要孩子,却又希望能得到离婚财产,商量不到一块,就又打了起来。
“爸爸抓着妈妈的头发往墙上撞,妈妈一直在笑,然后爸爸松手的时候,妈妈用筷子插进了爸爸的眼睛里……”夫妻两的儿子这么说。
而根据现场,妈妈最后死于颈部割伤,爸爸死于那根插进了脑袋的尖筷子。
谁都无法知道,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家庭里,所有的筷子都尖得仿佛凶器,以至于妈妈随手拿了一根筷子就杀掉了爸爸。
爸爸又凭借最后一口气,抓起刀就割断了妈妈的喉咙。
相看两厌的夫妻,终究死在了对方手里。
来报警的许念冰和许念水也被扣留了一阵,警察怀疑她们两个能知道夫妻两出事的原因,一直询问两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许念冰被问得不耐烦了,直接说:“我听见了。”
审问的女警察直接愣住:“什么?”
“我耳朵很好,而且我早上五点就会起床,今天我起来锻炼,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许念冰看着警察,说,“女主人一直在笑,让男主人杀了她,否则就是没种。”
听到这个情况,女警察愣了一下之后急忙记着笔录:“然后呢?男主人什么反应?”
许念冰笑起来:“他也在笑,一边笑一边还有很沉闷的哐哐声,他说,贱人就该有贱人的样子,活该她像条狗一样舔自己的脚。”
跟孩子模模糊糊的记忆不一样,许念冰这是完整听见了全程,而且可以准确描述出来。
就连旁边的许念水都惊呆了,五点的时候大家都睡得沉,根本没注意到,隔壁的院子里,两个人在厮杀。
女警官继续问:“除此之外,你还听见了什么声音吗?除了谩骂和嘲讽之外的。”
“没有了,他们大概一直到死都在笑吧,笑对方要死了,笑自己可以解脱了。”许念冰轻轻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每天都五点起床的许念冰,从来不会被邻居的吵闹干扰。
除了这一天早上,她刚起床就听见了隔壁的声音,本身就是听力很好的人,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隔壁的讨论声。
女方说:“我不想跟你吵了,我要离婚。”
男方更是欣喜:“哈,我早就想跟你离婚了,你带着你的两个孽种滚!”
“孽种?你自己的种你自己养吧,我看到他们就觉得恶心!”
“难道我不是吗?每次看到他们就想起你这张烂脸,恶心至极——”
……
尖利的声音让人耳朵发麻,许念冰听着那些传过来的声音,一时间都觉得难以控制情绪。
吵得厉害了,就开始打架,乒乒乓乓,什么都用来砸,碗筷、桌椅、日用品……
整个家一片狼藉。
木诡坐在树上,她说:“那个院子里都是死亡的气息了,他们对对方的诅咒到达了顶点。”
意思就是,他们要死了。
诅咒和发出诅咒的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喂养的关系,他们用自己的怒火诅咒着对方,诅咒又影响着他们,下更狠的诅咒。
许念冰站在围墙下,听着那边的声音,抬手试了一下隔壁诅咒的强度,说:“都诅咒到这个程度了,救不了了。”
两人的骨肉里都含着恨,驱散了地灵,就等于将他们变成傻子。
用命来咒恨对方,值得吗?
反正,许念冰听到最后,都是他们的笑声,高兴得连泪水都没有,甚至满面笑容,没有死不瞑目。
许念冰和许念水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
“那两个孩子……以后就得去孤儿院了。”许念水没有走,站在门口回头看那两个乖巧的孩子,语气里都是怜悯。
听着许念水的话,许念冰没应声,拉着她继续往公车站走。
等上了公交车,许念冰忽然开口问许念水:“姐,你就不好奇,那些筷子,是谁弄的吗?”
许念水愣住,想起女警官说的,男主人是被一根尖利的筷子插穿了脑袋死的。
一户普通人家,怎么会把所有的筷子都磨成凶器呢?
“是孩子哦。”许念冰目视前方,声音缓慢,“夫妻两从来不做饭,两个孩子很饿,只能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给自己找点吃的……”
某一天,哥哥开始沉默地将筷子磨尖,一根又一根。
尖利的筷子混在普通的筷子里,基本不回家吃饭的夫妻两,根本不知道自己家的筷子变了个模样。
妹妹躲在房间里,看哥哥改了家里很多东西的位置,确保那些东西都在两个大人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刀子被磨得锋利,可以轻易砍断骨头。
许念水捂住嘴,双眼瞪大,惊骇地看着许念冰,久久无法回神。
“记得我说的吗?觉得自己存在是错误的孩子,往往只有两个选择。”许念冰说完,对许念水笑了笑。
很明显,那是两个聪明孩子。
两人沉默地到了学校,许念水浑浑噩噩地给教授交了论文,走出教学楼后,都没能回神。
因为震撼,许念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带着许念冰在学校里散步,她试图给自己清清脑子。
走到学校湖边的时候,许念水看见不远处亭子里有个人在画画,定睛一看,是王明。
“二水,那是个王明吗?”许念水拉着许念冰的手臂问。
许念冰远远就看到了属于鬼王身上的鬼气,并不意外他会直接到许念水的学校来,毕竟他的人设是美术老师呢。
“是,姐姐你要过去打招呼吗?”许念冰想给两人制造点机会。
还有半个月暑假就结束了,许念冰想在自己回去上学前让许念水习惯身边跟着个人。
然而许念水考虑后摇了摇头:“不了,今天没心情。”
许念冰抬头看她:“姐,你会觉得这种事很难过吗?”
“倒也不是难过,是震惊吧。”许念水看着平静的湖面,“我无法理解他们那种充满了歇斯底里和一言不合就选择死亡的世界,我甚至觉得恐惧,和我们每天见面的人,心里在想着如何杀死别人。”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但事实上,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想过非正常的死亡,不论想的对象是自己还是别人。
许念冰抱住许念水,说:“姐,没事的,世界上,并不都是那样的人。”
然而许念水还是很难过,她跟许念冰离开了学校,坐上末班车。
末班车是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坐车的人只有她们姐妹两。
路上,许念水问许念冰:“为什么他们会那样呢?仅仅因为父母吵架吗?”
“姐,从我的角度上来说,那些不是吵架,是诅咒,而且,是会灵验的诅咒,我见过很多死亡,往往不是什么鬼怪作祟,单纯是人自己的诅咒,咒别人,也咒自己。”许念冰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