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娘的话,令秋大将军的思绪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当中。
那年,他刚被从东南阆郡府驻军副统领,调升为京畿禁军统领,他就带着琬娘和冉冉一家三口返了京。
途中,在路过和县时,他们便遇到了刚被人抛入水中的封屹。
他救了那孩子,但后来,在找到了那孩子的家人后,他们便没再等其苏醒,就继续上路了。
而此后,他也未曾再提起过这件事,哪怕后来,对方已成了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他秋某人,就从不是个施恩图报之人。
且于那件事后不久,他们家冉冉就丢了,夫妻俩哪还敢再回忆起与女儿有关的一切?那样只会徒增伤心罢了。
但如今再回头想想,也许这真就是天定的缘分吧。他救了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多年后又带回了他的女儿。
想到这,秋大将军本以为自己会对封屹夜闯国公府的行为,不再介意,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子虽带回了自己女儿,可没几日他就又马上要再带走,便立时又冷下了心肠。
……
冉冉已好几日未见到封屹了,她虽然跟家人住在一起,每日都很开心,但还是有些想他。
可冉冉也猜到了,封屹大概率是在夜闯国公府时,被自己爹爹给逮到了,所以才不敢再来,因为她发现,国公府的守卫这几日突然变严了。
好吧,就压下心中相思,好好珍惜自己与家人们相处的日子,静待来年三月底的大婚吧。
然而,一个突生的变故,却意想不到地加快楚王的大婚进程。
除夕夜。
守岁时,冉冉在祖父祖母的屋子里,对着一碗当夜宵的鱼汤面开始大呕特呕时,她一下子吓到了老国公和老夫人。
但很快,老夫人就率先反应了过来。
于是她一边心疼地帮冉冉抚背,一边赶紧叫人去找郎中来,又一边骂上了封屹。
琉澜站在一旁,她听着老夫人的骂,心中不多时就听明白了个大概,便很快找了个由头,偷偷溜了开。
琉澜知道,王爷一直在国公府外放了个人,以备有急事时能与他联络上,她就在偷溜出老夫人的院子后,提气飞奔出了国公府。
当晚,就在冉冉吐到第三起时,楚王突然带着个干瘪的瘦老头闯进了国公府,气得秋大将军差点没当场暴揍他,却被老夫人开口给喝了住。
因为老夫人先前听到楚王说,他带来的那个干瘪老头,乃是楚王府里的府医。
这个时候,冉冉还是由比较妥帖的人来诊断更好,毕竟她尚未与楚王大婚。
于是经过一番号脉,那齐老头在大家问询的目光中,肯定地点了点头后。
封屹瞬间惊喜到差点当着众人面就直接去抱冉冉,而秋大将军则顷刻暴怒到真拽过了封屹要揍。
不过还好,众人迅速拉开了这两个人。
“都给我冷静点!”
老国公一声暴喝,定住了屋子里所有的人。
“春节过后,即刻完婚!不能再托了!”老国公又吼了一声。
封屹这时先冷静了下来,他连忙应道:“祖父说的是,孙婿的楚王府里,早已各处收拾妥当,只随时都可完婚。”
封屹拼了!
若秋家人能同意,他今晚就可操办出一场大婚来,立即就将冉冉给娶回去,而且必定是大办,一点都不会委屈了冉冉。
秋大将军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但他还是一把揪住封屹领口,将人拽到了自己面前。
之后,他瞪圆了眼睛,语气很凶悍地对封屹说:“若这辈子你敢欺负于她,哪怕你是王爷,我也定不饶你!”
封屹这会儿虽被人揪了领口,却也不显狼狈,他淡定道:“岳父大人请放心,本王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另外,今晚……还麻烦通融一回。”
前边的话,众人都能听懂,但后边那句,除冉冉和她爹娘外,别人就都听糊涂了。
秋大将军更是气到了咬牙切齿,但僵持过一会儿,他最终还是点了头:“好,便只这一晚。”
他能有什么办法?女儿有孕,还吐得那样难受,那这个时刻她最想见到的人,肯定是她肚子里娃的爹了。
便这样,翁婿俩对峙后,众人又开始迅速商量起了稍后的大婚事宜。那效率才叫一个高,不多时他们便敲定了所有细节,并定于后日就举行大婚婚仪。
冉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状况,她好像在整个过程中,除了被琉澜哄着喂了几口蛋羹外,期间竟一句话没插上。
之后,她就被像大熊猫一样保护着回了自己院子,临走之前还收获了封屹的一个眼神,意思是叫她等他。
那好吧。
于是冉冉在回了自己院子,进了卧房,被琉澜小心照顾着梳洗妥当后,就躺到了床上等封屹。
可等着等着,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还做了个梦,梦到有一条大狗狗在不停地舔着她的脸,她左躲右躲,拿手挥都挥不开。
之后,冉冉就一下子醒了,便见封屹不知何时已坐到了自己床边,还将她的头抱到了他腿上,此刻正低头在吻着她的脸。
“醒了?”
封屹暗哑的声音里透着些小心翼翼,更多的却是欣喜。
他一双眼睛亮亮的,里边满满盛着的都是冉冉。
冉冉点了点头:“嗯!”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封屹抬手轻轻拨开挡在冉冉脸颊上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得令人心醉,“你乖乖再在国公府里待上一日,等后日,我便会过来娶你回王府。我先将齐老留在这了,若身上有一丁点不舒服,就即刻让琉澜去找他来。听到没有?”
冉冉就笑了,她举起一只手,摸了摸封屹的脸,封屹顺势还蹭了蹭。
“这里是我娘家,我祖父祖母爹爹和娘亲哪个能委屈了我?快放心吧!婚期突然提前这么多,许多东西都还没准备,你可操持得过来?”
封屹吻了一下她的手:“还没有什么是我楚王办不来的。你就好好安胎,莫再操心,听到没有?”
冉冉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吧,这个男人她信他。
“封屹。”
“嗯?”
“你说咱们是怎么有的宝宝?我记得咱们在去乾城期间,你一直都没……弄到里边啊?”冉冉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不解这件事。
封屹只低低笑了两声,就凑去她耳边:“忘了那日,咱们在乾城那间院舍的所谓书房里,我将你置到了书案上……那次,我没控制住……”
冉冉立马抬手堵住了封屹的嘴,自己脸上则瞬间烧起了一片红霞。
她想起来了。不行!不能再让他说下去。她一想到那天的画面,心里就羞到了不行。
封屹未出口的话被冉冉堵住了,可他低低沉沉的笑声,却怎么堵都堵不住。冉冉就羞恼着将脸转向他那边,再脑袋一拱,便将脸鸵鸟地拱进了他怀里。
可没一会儿,她竟就这样睡着了。
这一夜,封屹没走,也没睡。他就像在守护一件绝世珍宝一样,那么一直在守着冉冉。他的一只大手,还始终小心覆于冉冉腹部,也在守着他们孩儿。
这一世,他万分感激这只小猫的到来,令他有了爱人,令他有了亲人,令他孤寂到绝望的人生又重获了生机,令他感觉自己在这世间是活着的,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喵宝,我爱你!谢谢你!”
一个轻轻的吻落了下去,梦中人随之露出个甜甜的微笑,却并没有醒。
封屹知道,她的梦里一定有他。
大年初二。
楚王大婚,国公府嫁女,小皇帝亲至观礼,在京四品以上大员几乎全到,整个京城一时间十里红妆,全城都为之轰动。
这大概会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除皇帝迎娶新后外,大吴最高规格的一场婚礼了吧。
但这么盛大的一场婚礼,新娘子却几乎没怎么被累到。楚王简直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除了拜堂时他让她的脚落了地,此外,他全程都在抱着她,那宠溺之情溢于言表,直看得其他所有夫人小姐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不过,她们却也不嫉妒,因为楚王原来那厌女之名,始终都在她们心目中留有很深的阴影。
哪怕现在所有人都说楚王身上怪疾已经痊愈,但也没有多少女人愿意去靠近他来以身犯险。
冉冉倒对此喜闻乐见。
好吧,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一点都不被其他女人惦记?哪怕知道自己男人的心,始终都在自己身上,但也会酸啊!
洞房夜,冉冉趴在封屹怀里,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望着他的眼,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圆满。
无论先前自己的人生,经历过多么离奇,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但现在,她在这个世界里,有了爱她的家人,爱她的男人,和肚子里一个属于她的小生命,令她真真正正对大吴有了归属感,只想为他们而留在这,更加精彩的生活下去。
可若问她还有什么遗憾吗?
有的。便是那位远在现代,将她辛苦养大的爷爷。
冉冉其实一直很想念那位老人家,她到后来,知道了自己本身就是古人后,才忽然明白,爷爷当年在赠她画时所说的那番话。
大概,他就是那个世界里的一位智者吧,早已洞悉了她与那幅画之间的联系。
可他老人家,在即便知道自己全力培养出的孩子,未来并不能承欢自己膝下的情况下,还是无私地养了大她。
所以冉冉真的从内心里感谢他,并遥祝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他,能够健康长寿。
封屹感受到了自己怀里的人在失神,不知为何,他似乎是与她心意相通一般,没来由的,他就猜到了她是在想念谁。
大概,她是在想念,那位存在于,她说不出的那个世界里的亲人吧。
封屹这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冉冉,但他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那幅画,便立即起身,将冉冉包严实后抱在怀里,就这么抱着她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封屹先将冉冉放到椅子上,之后他就走到当初用来锁画的那只大箱子边,打开锁,拿出了里边的那副《仙宫美狸图》。
将画铺开,封屹再次望向冉冉。
“小猫,你是在思念你以往说过的那位爷爷吗?那看着这幅画,你会不会感觉好受一些?”
冉冉看着那幅画,眼前就浮现出了一幅幅爷爷从小到大教她读书、写字、画画的情景,眼中不禁闪出了泪花。
她想告诉爷爷,自己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想让他放心,也想他去过些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忽然间,冉冉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爷爷生活的世界是在一千五百年后,那么这幅画从现在开始,在一千五百年后,说不定会再次出现在爷爷眼前……
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一千五百年后,凌云山,清虚观。
一位道人打扮的老者,正在擦拭着大殿内的香案。
大殿门口,呼啦啦地走进了一群人,是一个导游带了一队游客,到此来游览。
这老者便听那导游,拿着扩音器,对大殿内的种种展开了介绍。
虽然这些内容,他每天都要听上不下几十遍,但他还是爱听。
然而,这一次,当他听那导游介绍到一旁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时,他却猛然抬起了头。
“这幅画叫《仙宫美狸图》是大吴启乐年间,潇渺道人为当时只有五岁的……等这幅画到了大吴弘昌年间,当时的摄政王,就是那位主持修筑了连泽大运河,名垂青史的楚王封屹,与其王妃,在一起来到此清虚观祭拜潇渺道人时,便将它赠送给了此观。而后,这幅古画就一直完好地保存在这里。这样才令一千五百年后的大家,得以欣赏到它……”
那老者,此时已从刚刚他站的香案那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游客这边。他用力拨开众人,终于来到了古画之前。
仰头望着那幅自己似乎昨日还未曾在此见到过的画,他眼眶很快就湿润了。
这幅古画,他真得是既熟悉又不熟悉。
熟悉的是,它在不久前,还藏在他家中呢。而他在自己小孙女二十岁生日那天,将它送给了她。
不熟悉的是,这幅画的内容,却与原来发生了巨大变化。
那只猫竟然有了眼瞳,还是湛蓝色的,另外玉兰树下的留白处,则多出了一位高大英挺的古代男子,他怀里还抱了一个可爱的女娃娃。
再往旁边看去,当看到那画上留下的几个字时,老人家瞬间泪目。
“安好,甚念,保重!”
放心了!
他的小冉冉,原来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这么幸福,他终于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