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大燕朝了么?
漂浮在时间胶囊中的风红缨启唇喊系统的名字。
“小开?”
无回应。
黑暗中,风红缨感觉面前有双手伸了过来。
“阿缨——”
好熟悉的声音。
风红缨倏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到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上。
脱口而出的‘怀信’哽在喉咙中,风红缨厌恶地瞪了眼男人,强撑着力气独坐靠到床上。
男人眸光微闪,气定神闲地缩回手。
风红缨暗暗冷哼。
徐怀信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纵是被她拂了面子也不会生气,永远都是这么一副不动声色,低眉垂眼的谦卑模样。
可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被骗得团团转的风红缨。
历经数个小世界的她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有多狠,事做得有多绝,人有多野心!
梭巡一番帐篷墙壁上挂着的弓箭和长缨枪,风红缨不由窃喜。
疼痛惹得她低头。
腹部绑着厚厚的绷带,微一动牵扯出的痛感无不在告诉她,她风红缨真的穿回来了!
生有老茧的手抚摸上胸膛……
是了。
这一年冬,监军楚王殿下和敌军暗中围剿风家军,她为救副将小九中箭昏迷不醒,箭矢穿破身躯。
军医们对此不敢拔,是徐怀信深入大漠替她求来了一位游医。
醒来后她彻底将救命恩人徐怀信奉为座上宾,以首席军师之礼待之。
没想到最后背叛她,斩杀她麾下千万兵马,逼着她跳河自尽的正是眼前这个看似毫无杀气,温润如玉的书生军师。
回想起从前往事,风红缨嘴角忍不住牵出一抹自嘲。
只怪她眼拙,养了一头嗜血的白眼狼在身边多年未察觉。
因为她,风家军千万英魂沉入冰河……
她远在边疆多年,只知疆域安定则天下定,殊不知朝中奸逆横行。
少年帝王被朝臣逼得退无可退时,她这个常胜将军非但没能赶到京城救君,还惨遭军师徐怀信谋和强蛮联手破军杀将……
见风红缨呆坐在那一言不发,满目悲切,徐怀信屈身半跪,温柔地将手放到风红缨的膝盖上。
“阿缨可是伤口疼了?”
“军营虽不比朝堂,但规矩不可破,怀信日后切莫再喊本将军乳名。”
徐怀信愣了下,袍下五指收紧,面上却不改颜色。
“是,将军。”
风红缨抽出手:“怀信不在自己的帐中待着,来这作甚?”
上辈子被徐怀信逼着跳河身亡时,她问徐怀信是在什么时候盗走了她身上的虎符。
小皇帝命大监送到北疆的那枚虎符她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重。
纵是她再信任军师,也断然不会将藏匿虎符的下落告诉徐怀信。
记忆回旋到上辈子。
刺骨湍急的河岸边,徐怀信大笑,说他早就知道统领风家军掌控大燕北疆的常胜将军是女人。
至于虎符,也是在那时候摸到了下落。
她惊愕不已,问徐怀信何时知晓,明明她伪装得非常谨慎。
人对临死前的记忆大抵都记忆深刻。
穿梭这么多小世界,她至今还记得徐怀信站在敌军面前居高临下对她说得那番话。
——“阿缨,你过于克己慎行,像你这般鲜衣怒马的年少将军,早该妻妾满堂才对,可你没有。”
“你推说军中事务繁多,无暇顾及男女风月,可你忘了,你可以以此为借口不娶不纳,但朝堂中的相爷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无儿无女上战场。”
“刀剑无眼,你又是风家独子,倘若你没了,风家岂不是要绝后?你不娶不纳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是女子,娶不得……”
“这是你让我起的第一则疑心。”
当时的她听到这些话悔得呕心。
她的状元爹其实和她提过在京城风府假意娶个妻或是收个小妾做样子。她年少清高,认为自己常年不在京城,娶妻纳妾只会耽误那些女人。
状元爹叹气:“阿缨,可朝中人的眼睛都看着你……”
她狂妄出言:“爹,以我现在的身份,娶妻不能随便,嫁进来的高门女和我朝夕相处,总会看出端倪,倘若她对外胡言乱语怎么办?我定然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若那女子懂我,肯替我守着秘密,那我就更不能娶她进门耽误她一生……”
状元爹:“话虽如此,但总要做做样子,你不娶妻可以,要不纳个妾?”
“花楼苦命女子多,你纳她进府,咱们风家好吃好喝得供着,等过些年再悄悄让她死遁改嫁个良人,这算不得耽误她们,于她们而言是幸事一桩。”
她笑了,揶揄道:“爹,我娘是京城出了名的彪悍人物,谁不知道咱风家不准纳妾?不娶先纳反倒惹人生疑。”
状元爹憨笑,急于为女儿出谋划策倒忘了自己后院有个万万不能提纳妾的女人。
见状元爹为了她掂量着和娘亲商量给她纳妾,她哭笑不得地拦住惴惴不安的状元爹。
“爹,我不纳!您把朝中那些议论我子嗣的臣子名字报给我,我连夜烧了他们的后宅,看谁还敢做长舌妇嚼我的舌根子!”
状元爹:“……”
现在想想,她恨不得将那时候张狂无知的自己拍死在墙上。
河岸边。
“其二疑心呢?”她问拿剑对着她的徐怀信。
徐怀信低低一笑,长剑抵在她的腰腹处,那里有一条狰狞的伤疤。
剑刃噗嗤插入伤疤,她痛得幡然醒悟。
当年她腹部受伤,徐怀信趁她晕迷应该看过她的身子……
记忆戛然而止,她垂眸看向此刻谦逊地跪在自己面前的徐怀信。
指腹在绑紧的绷带上摩挲两下,她板起脸,怒问:“替本将军包扎伤口的游医现在何处?”
这是她上辈子醒来得知自己伤口被包扎的第一句台词。
唯恐被人知晓自己女扮男装,凡遇受伤,她都是自己偷偷处理,可这次伤得太重了,便是如此,晕迷前她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不准军医进她的帐篷。
箭矢从腹部进,贯穿了整个身子,纵是没有她那道命令,军医也不敢贸然上前取箭。
徐怀信这时候站了出来,对帐篷外一众心急如焚地风家军道:“军医胆怯不敢取箭,徐某倒认识一江湖游医,此人医术了得,不如请那人来?”
风家军是她带出来的家臣,当然不准徐怀信一个小小军师胡来,当即反驳。
徐怀信高声质问:“难道你们想眼睁睁看着将军失血而死?”
风家军面面相觑,情急之下只好准了徐怀信穿过大漠去请所谓的游医。
帐篷里静默了两秒钟。
徐怀信从容不迫地回答:“回将军,那人我已处死!”
和上辈子的回答一字不差,只见徐怀信紧接着磕头认罪。
“请将军责罚。”
风红缨歪了下脑袋,上辈子听到徐怀信说游医已死后她长松了口气。
下一秒她质问徐怀信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时候她太过惊慌女儿身暴露,不等徐怀信解释就拔剑要杀徐怀信。
徐怀信跪在那昂首不动,丝毫不惧。
一番对峙后,上辈子的她竟轻信徐怀信那时候并没有发现她的女儿身。
至于杀掉游医……
徐怀信的借口是那游医心怀不轨,借着拔箭矢的空隙试图盗取她身上的虎符。
此刻画面和上辈子重叠,她的长剑抵在徐怀信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徐怀信光滑的脖子,滴滴殷红的血沿着剑刃滑落到地。
纵是如此,徐怀信还是谎话连篇,绝口不提他在此之前已经识破她的女儿身。
“来人——”
这辈子的她不想再听这男人多说一个字。
她嫌恶心。
两员副将应声进到帐篷,看到这一幕,两人倒吸一口凉气。风家军是风红缨一手训出来的,两人只看了一眼徐怀信就移开了视线。
“将军有何吩咐?”两人抱拳。
风红缨收回剑,目不斜视地冷声道:“军师徐怀信通奸叛国,即刻押入营地大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大牢半步,违令者,斩!”
“阿缨!”
徐怀信终于慌了,秀目圆睁,不顾脖子上的伤口,径直跑到风红缨面前,痛心问道:“你不信我么?预谋偷虎符的是游医,不是我!”
副将见风红缨蹙眉不悦,当即一脚踹向徐怀信的后膝,徐怀信吃痛跪倒在地。
“徐怀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将军的乳名!”
徐怀信置若罔闻,直勾勾地望着风红缨的脸。
“阿缨……”
风红缨捂着腹部的伤口,皱眉呵斥:“还楞着干什么,给我押下去!”
“阿缨!”
徐怀信双臂微动就震开了两员副将的桎梏,赤红着双眼走过来。
副将小九大惊:“徐怀信,你想对将军做什么?!”
在他们看来,徐怀信不过是一介书生,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徐怀信噗通跪倒在地,挺直胸膛忿忿不平地替自己争辩。
“阿缨,我没有偷虎符,我敢对天发誓,倘若有半句谎言——”
风红缨截走徐怀信的誓言,不屑一笑。
“本将军说你偷了那就是偷了,何须听你一个小小军师多嘴解释?”
说着,风红缨飞速地抄起长剑狠狠地刺向徐怀信的腹部,不等徐怀信从剧痛中回神,风红缨嗖得一下拔出长剑。
“押下去!传我的令,不许医治!”
毫无防备挨了一剑的徐怀信根本就不是副将小九的对手。
须臾,帐篷里静得落针可闻。
不过风红缨知道,最迟半刻钟就会有人来找她‘算账’。
但眼前最紧要的是腹部的伤,伤口崩了。
望着被鲜血染红的绷带,风红缨咬牙解开湿漉漉的绷带。
随身抽屉里有后世的消炎药和止痛药,吞下几粒后,风红缨找来新绷带熟稔地绑好伤口。
刚给绷带打好结,帐篷帘子被人从外边猛地掀开,走进来的男人一身华服,眸中怒火中烧。
“楚王殿下,将军伤势未愈,您不能进去——”
前来督军的楚王是朝中太后之子,副将哪里敢得罪,拦不住只能哭唧唧地看着风红缨。
“小九,你先出去。”
风红缨摆手让副将小九离开。
小九一走,楚王瞥了眼地上散落的染血绷带,神色一凛。
“风将军能从鬼门关里走出来,多亏了徐军师力排万难寻江湖游医相救,将军不感激便罢,怎还恩将仇报刺伤徐军师?”
风红缨眸光微沉。
这个楚王……
楚王虽是当今太后之子,但可惜在不是先帝的嫡长子。
太后是继后,她的儿子自然越不过元后的长子,也就是小皇帝。
先帝逝世不久,太后扬言小皇帝年幼而把持朝政多年。
朝臣心知肚明,太后想废小皇帝立自己的儿子楚王为帝。
然而小皇帝处事谨小慎微,对太后又恭敬有加,便是太后故意罚他,小皇帝都一笑了之,坦然接受。
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皇帝,太后愣是找不到理由去废。
太后恐怕也没想到直到小皇帝弱冠都没成功废帝。
思来想去后,太后将目光对准朝中支持小皇帝的一帮朝臣。
其中最莽的一股护皇党就是她所在的风家。
文有状元爹,武有她这个定北将军,想将小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
一个字,难。
为了攻破风家这堵纯臣墙,太后狠心将楚王派到苦寒边疆,试图揪出她的过错。
啧了声,风红缨低笑,只是那笑意令人后背生寒。
“不过是个小小军师罢了,值得殿下这般生气?”
打量她不知道面前这位道貌岸然的王爷其实早就和北蛮勾搭上了吗?
而上辈子背叛她的徐怀信身上流着得正是北蛮之人的血!
这两人合起伙来骗她!
楚王一噎,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徐军师是将军亲手从大漠救回来的人,将军忘了吗?”
风红缨笑容不减:“不劳殿下提醒,本将军当然没忘。”
楚王心头一喜,觉得救人有戏。
“将军一贯和徐军师同进同出情同手足,今日如此重罚徐军师,莫非这其中有误会?”
“误会?”
风红缨敛起笑容,冷冷斜看着楚王。
“号令风家军的虎符丢了是误会?”
“什么?!”
楚王喜得嘴角扬起,转瞬压下激动,面笼寒霜地问:“将军确定虎符被徐军师偷走了?”
风红缨端坐在上,闻言点了点脑袋。
见风红缨脸色苍白无色,以为风红缨在愁虎符,楚王主动上前一步。
“徐军师今日趁将军重伤不备盗取虎符罪该万死,将军重情,大抵不好亲自去审曾经的好友,不若追回虎符的事交给本王?”
风红缨平静地盯着楚王看。
楚王下意识低头看脚尖。
不知为何,楚王总感觉今天的风鹰和往日不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似有若无的审视感压着楚王心鼓如雷。
就在楚王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头顶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那就有劳殿下了。”
说这话时,风红缨坐在那没有动,双手按着腹部,一脸苦色。
“臣身子抱恙,恕臣不能起身恭送殿下。”
楚王笑:“将军好生歇息,不必多礼。”
楚王心头掠过千思万绪,暗道风鹰这次恐怕真的伤到了。
军医说了,此次箭矢射穿风鹰的腹部,没个十天半个月,风鹰的伤势好不了。
加上亲近之人徐怀信的背叛,风鹰承受的则是双重打击,难怪神态蔫蔫。
楚王喜滋滋地出了帐篷,旋即大摇大摆地往军营大牢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