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了我这么久,到如今,还不愿意说出说出真相吗?”
萧煜忽的盯着她:“你……在说什么?”
她没说话,而是取出一旁已准备好的信封递到他面前。
这里头,装的便是当初方伯彻底疯傻前写下的那封信。
萧煜屏息接过,在她平静的目光下取出信,迅速浏览起来,越看便越心惊。
“你果然知道了。”
他忽然笑了声,只觉一切不平和愤怒都被平息了大半,守了三年的秘密被揭穿,甚至让他有种莫名的解脱。
“你害死我父亲,欺辱我兄长,又困我在东宫,欺骗我这么久,你说,我不该恨你,不该离开你吗?”楚宁收起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勉力克制着情绪,“这几年,你百般提防于我,将我家中剩下的其他亲人也好,仆从也罢,一个一个除掉,我两个堂弟,若不是因为年纪幼小,什么也不知道,又岂能留下命来?”
面对她掷地有声的陈述与质问,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阿宁,你以为我愿意做这样的人吗?”他回忆着过去的事,忍不住痛苦地摇头,“谁不想干干净净的?可我,我身为皇子,身为储君,从没有过一日安宁啊,我父亲软弱,待我更是远比不上幼弟,太后亦不喜我,他们处处与我作对,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过一日安宁,我若不如此,又如何能活到今日?!”
楚宁望着他依然在为自己的行径找借口的模样,忍不住直接戳破:“你不必再自欺欺人,你的处境不好,并不是你做下这样多恶事的借口。你是储君,却从没将矛头指向朝中的奸邪小人,反而为了笼络人心,纵容他们为非作歹、中饱私囊,甚至在家国大事上,也从不考虑百姓的死活。你看看古往今来,有哪个明君,会出卖自己的子民,与外敌勾结?”
就连齐家人,越俎代庖这么多年,也不曾做过这样不忠不义之事。
萧煜在她的反驳下,越发觉得颓然无措,只是不住地摇头,想否认这一切。
“如今我倒了,一个个便都唾骂我无能软弱,不忠不义,你们都不是我,又如何知晓我心里的痛苦?”
“我的确不知道。”楚宁静静望着他,眼眶泛起一阵湿意,“若没遇见陛下,我恐怕也会替你找许多借口——到底你也有难处,也曾面对许许多多不得已。可你看看陛下,他的过去,难道比你好吗?你尚且有名正言顺的嫡子身份,从小有人悉心教养、照料,尊贵无比,他十几岁被迫远走边疆,无人管束,自生自灭,却懂得尊重、担当与魄力,能分清是非,能坚守底线,如此,你仍觉得自己的所为皆是情有可原吗?”
萧煜被她这一番一针见血的反驳堵得再说不出话来,连连后退两步,咬牙道:“是,他做了天子,他样样都好,我一无是处,什么都是错的……如此,可满意了?你今日见我,便是想看看我的狼狈,好一雪前耻吧?”
楚宁垂下眼,挥去心头复杂的情绪,示意一旁候着的内侍将备好的案几搬上来。
“我今日见你,只是想让你主动招认当初陷害我父亲的事,还他一个清清白白的身后名。”
这是她这三年来最大的心愿,该由她自己亲自完成。
萧煜瞪着她,面上闪过几分扭曲:“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背叛了我,难道还以为我会为你父亲正名吗?事情过去那么久,你早就找不到证据了吧?”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是啊,找不到证据了。可你别忘了,除了你,徐融也参与了此事。”
“侍读!”他眼瞳一缩,下意识否定,“他不会背叛我的!”
“他当然不会,可越是如此,要受的刑罚便越多。他为你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如今年迈体弱,却还要为你承受牢狱中的酷刑,不得解脱,你的心里难道没有半点不忍吗?”
“我……”
他腿脚发软,再度后退两步,左右摇晃着几乎站立不住。
徐融从他幼年时便在东宫任侍读,这么多年来,二人之间的关系既是君臣,也如父子,十分亲近。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唯有徐融,是真心实意站在他这一边,努力为他铲除一切障碍,铺平道路的人。
他哆嗦着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了闭眼,双肩也跟着耷拉下来,慢慢跪倒在案几前,提起笔颓然写下当初的事。
朱红的印泥就摆在案边,他伸出颤抖的手按了按,眼看要落到雪白的纸上时,又停住了,嘶哑着嗓音道:“待我画完押,将这些都给侍读看看。”
徐融固执倔强,即便有人告诉他,事情都已查清楚,他也绝不会开口多说一个字,唯有让他亲眼见到这份认罪书,才能免去他因不肯开口要受的刑狱之苦。
“好。”
楚宁移开视线没看他,这大约是他这辈子仅有的一次真正心甘情愿为别人着想的时候了。
红色指印落在白纸黑字间,他吃力地起身,再不发一言,如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离开甘露殿。
殿外依旧烈日炎炎,晒得一切都蔫蔫的,了无生气。
他失去了知觉般浑浑噩噩走着,终于承受不住酷暑,一头栽倒在坚硬滚烫的地上。
细碎的沙砾嵌进他的手掌、胳膊的皮肉里,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仰面望着头顶的烈日,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这辈子,当真是败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