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笺驾着马车,很快就出了城。
顾瑾之掀起车窗帘向外望去,一脉青山,衰草遍地。暮秋落尽了繁华,满目萧索苍凉。
她的手一松,帘子落下,遮掩住了视线里的残秋。
马车急速,有点颠簸。
顾瑾之胃里很不舒服。
幸而时间不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刘家庄是个不大的庄子,住着普通的老百姓,勤劳质朴又善良的人们。
华丽的马车进了庄子,引起了庄稼人的注意,却没人多想。
“是到甄家的吧?”有人低声咕哝了句,继续埋头干活。
刘家庄的田,并不算良田沃地,收成差强人意。
若是碰上了灾荒之年,颗粒无收,却要交繁重的地税。
地税太重,哪怕是隔几年免税一次,刘家庄的老百姓也负担不起。他们都把地卖给了一位姓甄的老爷,然后再租赁甄老爷家的田种。
甄老爷家的租子,比地税轻。
大家都不知道那位甄老爷什么来历,只知道他年纪轻,一妻三妾,还有位慈祥的老父亲。
甄老爷不常到庄子上,他的妻妾留下来服侍老父亲,一家人非常和蔼,从来不仗势欺人。
刘家庄的人都敬重甄家。
前几年,城里常有位贵人,到甄家来看望甄老爷子。这几年渐渐来得少,逢年过节却也有人来的。
所以,看到华丽的马车,庄稼人都知道是往甄家去的。
马车果然是在甄家大院门口停下。
甄家大院,从外头看并不气派。
普通的院落,门口一株高大的梧桐树,遍地金黄落叶,虬枝孤零零沐浴在深秋的稀薄日光里。磨砖对缝的灰色院墙并不高,朱红色的大门却显得厚重,一对黄铜门钹静静倒扣着。
司笺停住了马车,跳下去敲门。
有家丁来开门,疑惑问:“找谁啊?”
“你们家老爷在吗?”司笺笑着道,“我们从城里来,专门看你们家老爷,顺道给你们奶奶和老爷子请安。”
“老爷没回来。”家丁道,“您改日再来。”
语气虽然客气,却不容置疑,要重新关上门。
司笺忙抵住了门,陪着笑脸。
顾瑾之已经下了马车。
她上前一步,对家丁道:“进去说一声,让你们家奶奶出来见我。”
顾瑾之今日是去拜访大长公主的,所以一身华丽: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外面罩着银红色缂丝斗篷,华丽灼目;梳了高髻,左右两支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迎着日光,光彩璀璨。
这么一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她又说让奶奶出来相见,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家丁便猜测,肯定是城里的贵人。
从前城里经常有贵人来,这个家丁没见过,却听闻过。
他犹豫了下,重新关了门,转身去了。
家丁们称呼的“奶奶”,是甄末的妻子欧氏。
看门的小厮把外头来了个贵人之事,告诉了二门上的小丫鬟,让她进去通禀。
欧氏听到消息,不免疑惑:是谭家的谁?
自从甄家的姨娘甄真去世后,每年只有谭家四奶奶带着钰姐儿到庄子上小住半日,看望老爷子。那看门的小厮才来两年,没见过甄姨娘,却也是见过钰姐儿的。如果是钰姐儿来了,不至于要来请示?
那还有谁?
甄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快十年。
早些年,甄真在谭家受宠,谭宥的正妻娘家曾有人来挑衅过。
欧氏不免烦躁,又是来找事的吗?
虽然不喜,却也不敢怠慢。
欧氏起身,带着丫鬟、婆子,往大门口去了。
乍一看到大门口的人,欧氏脚下一软,差点就跌倒了。
幸好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夜里,欧氏要被吓死的:死了好几年的小姑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有个婆子也是见过甄真,失声惊呼。
欧氏自己也紧紧攥住了胸口。
看到这个情况,其他人都愣住,看门的小厮也让开了道。
顾瑾之走了进来,笑着给欧氏行了福礼,道:“甄大奶奶……”
欧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饶是这么明晃晃的日头底下,欧氏感觉后背一寒,刺骨的寒意从头顶灌入,她打了个寒颤。
白日撞鬼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欧氏素来胆小。
司笺跟在顾瑾之身后,两个护卫分站左右。
见欧氏失态,顾瑾之就站定了身子,没有再前进。
须臾,欧氏回神,声音有点颤:“……是哪位?妾眼拙,不识贵人。”
顾瑾之笑道:“里头说话。”
欧氏从震惊害怕中回神,脑子也清楚了几分,就想到了丈夫平常言语间提到了一件事。
她颤颤巍巍把顾瑾之请到了正院。
到了自己的院子,她出窍的魂魄终于伏体,忙给顾瑾之行礼:“王妃万福。”
欧氏听甄末说过一两次,顾家七小姐长得甄真,谭家大爷很是迷恋她,有点神魂颠倒的。
前不久,顾家七小姐和庐阳王的大婚,满京城都知晓,欧氏自然听说了。
顾瑾之笑着,搀扶了欧氏。
欧氏顺势起了身。
丫鬟上了茶。
欧氏坐到了顾瑾之的下首。她又忍不住打量顾瑾之一眼,这次看的是侧颜。
从侧面看,就不那么像。甄真的脸非常柔和,侧颜也很柔美;而庐阳王妃的侧脸线条深,轮廓很清晰。
这点不太像。
欧氏一边陪坐着,一边暗暗给门口的一个婆子使眼色。
那婆子悄无声息转身出去了。
“……王妃今日贵身临贱地,有什么吩咐?”欧氏轻啜了口茶,就放了茶盏,问顾瑾之。
“甄大人没在家?”顾瑾之反问。
欧氏笑道:“王妃叫他大人,岂不是折煞他?他什么大人?不过是跟在谭大人身边,跑跑腿儿,多大年纪也只是个小子。况且他不常在家,两三个月回来小住一两日。”
“谭大人很器重他,事事倚重他呢。”顾瑾之顺着欧氏的话道,“你也莫要替他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