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从垂花门一路到正院,非陈鼎文不可。
其他人敲门,那些看门的婆子们应该不敢开。但是陈鼎文往内院跑,都是要事,顾瑾之特意叮嘱过,家里的下人们不准耽误陈鼎文办差。
不管早晚,陈鼎文敲门就要开。
“是。”碧凡已经穿好了衣裳,麻利应声,然后就去开门了。
朱仲钧也穿衣起身。
彤彤不知是饿醒了还是被惊醒了,哇的一声哭起来。顾瑾之忙抱起彤彤,给她喂奶。
另一个小丫鬟进来服侍朱仲钧更衣。
“只怕是宫里有事……”朱仲钧对顾瑾之道。
顾瑾之眉头微蹙,心里升起几缕不祥感。
她点点头,道:“这大半夜的……”
进来的,果然是陈鼎文。
他在外间等了片刻,朱仲钧已经穿戴好了,走了出来。
“王爷,宫里的刘太监来了,说圣上宣您立刻进宫。”陈鼎文说道。他见朱仲钧已经穿戴好了,说明他对情况是心里有数的。
朱仲钧果然如意料之中,点点头道:“你去备马,我立马就来。”
他折身又回了里屋,把情况和顾瑾之说了说。
“我进宫去了,你在家里照顾好彤彤。”朱仲钧隔着锦帐,对顾瑾之道,“我忙完就回来……”
顾瑾之没有立刻回答说好。
她沉默一瞬,然后问:“朱仲钧,方才陈鼎文说,谁来请的?”
她隐约听到了陈鼎文的话,却又听得不真确。
“是司礼监的刘术。”朱仲钧道。
刘术是皇帝身边的公公。
说明请朱仲钧的,真的是皇帝,不是太后。
这也说明,皇帝没有死,可能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找朱仲钧交代后事。
如果是太后派人来找朱仲钧,可能是皇帝已经死了,太后需要朱仲钧去宫里帮忙镇住场面,朱仲钧可能有危险。
现在是皇帝找,就没有这种担忧了。
顾瑾之不着痕迹舒了口气,道:“快去吧。”
朱仲钧嗯了声,抬脚就走了。
顾瑾之还在喂彤彤。
等朱仲钧走后,丫鬟婆子们重新关了院门。
值夜的碧凡也进来服侍。
顾瑾之问碧凡:“什么时辰了?”
“寅初一刻刚过,王妃。”碧凡回答。
顾瑾之点点头,道:“我这里不用服侍,你们都歇了吧。”
碧凡道是,把一盏油灯挪到了窗台上,减小了灯芯,重新把顾瑾之整理好锦帐,这才退下去歇下。
顾瑾之喂好了彤彤,彤彤也不哭,努着小嘴巴又去睡了。
安顿好彤彤,见她一时半刻也不会醒,顾瑾之也躺下。
她根本没有睡意。
很多事,在脑海里似跑马般呼啸而过。
她想了很久,居然对皇帝的容貌,没有个明显的轮廓。她似乎从未想过去认真记住皇帝的样子。
因为,旁人不会冒充他。
他出现,也总有人跪下磕头口呼万岁。
不会有不明身份的尴尬。
他长得什么样子,他是什么样的人,被那九五至尊的龙座全部遮掩去,变得不那么重要。
顾瑾之第一次见到他,他送了顾瑾之一枝腊梅。
他说顾瑾之很小,像个孩子。
后来,他撩起顾瑾之的刘海,说她真的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他唇齿间那些风情暧昧,顾瑾之当时没有体会到。
她还以为是个误会。
最后,他仍是表白了,却被顾瑾之气得要死。
一晃,这些事都快十年了。
皇帝也从那个小年轻,变成而立中年。
现在,他要死了。
他的一生,大概也想过拓展疆土、四海升平。可是他并不大才,这些年百姓的日子不好不坏,边境大战没有、小战不断。
直到前年冬天固原被屠城,他决定亲征,才有十几年来第一次大战。
这次大战不足两年,也弄得赋税繁重,百姓艰苦。
而他留下来监国的太子,更是把朝政弄得一塌糊涂。
怎么去评价他这个人?
顾瑾之想了想,说他是个无能的君王,有点残忍。
她没有资格用史官的口味去评价他,因为他也曾经饶了顾瑾之一命。
他在顾瑾之被把绑架之后,依旧准她做庐阳王妃,挽救了顾瑾之的婚姻,和她的地位。
仅仅这一点,从前恩怨,皆可以抵消。
顾瑾之感激他。
假如他临终前愿意见顾瑾之一面,顾瑾之定要当面告诉他,她真的很感激他。没几个人能做到这点。他时刻提防朱仲钧,最关键时候,他还是心软,成全了朱仲钧和顾瑾之的姻缘。
他是个孝子,是个好哥哥,是个有信用的朋友。
抛弃那九五之尊的光晕,他是个好人。
当然,他只怕根本不会想起在弥留之际再见顾瑾之。
毕竟,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而顾瑾之,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他也不需要顾瑾之来肯定他。
顾瑾之在幽暗中,静静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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