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纵扫了一眼床上的人, 压低声音询问家庭医生。
“大公是基因缺陷造成的体弱,怎么会出现心脏问题?”
卫耀的家庭医生是一位年长的女性,头发半白。她仔细地看了看卫纵, 似乎对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感到为难,又不得不告诉对方。
“殿下, 我不得不告诉您, 不仅是心脏, ”她缓声道,“他的内脏器官都开始衰竭了。”
站在她对面的青年, 有高贵的身份和杰出的外貌以及才能,但此刻露出惶然的表情,看上去和医院里聆听医嘱的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这确实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孩子和成年人的区别就在于此, 也许他已经能独当一面, 此时那些能力无法变成护盾,替他挡去残酷的现实。
“他可以移植!”卫纵咬着牙,低沉的声线抑制不住地发抖, “除了心脏还有什么?肾、肝?这些都可以移植!”
女医生同情地摇摇头:“您的家族不同寻常, 器官移植对大公来说风险很大,排异出现的概率非常高,他经不起折腾。”她为大公一家服务很多年了,看着大公结婚养孩子,说实话, 她也希望大公能健康起来。
“现在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 ”她叹口气,语气却像是完全不抱希望,“那就是机械义肢和仿生脏器,目前的技术足够成熟, 避免了排异反应,如果这次替换彻底,能让他最大程度地恢复健康。”
卫纵原本眼睛都亮了,等她话说完,希望再次黯淡下去。
“这么做的话……”
女医生叹气:“是的,弊端很明显,还不止一个。”
现在医学上都把仿生脏器归类到义肢里去,按照相关法律,更换机械义肢的比例有严格的限度。如果是内阁和政府高级官员,义肢替换都不能超过四处,特殊部门比如国安局特勤部等等,都不允许在职期间替换义肢。
简单来说,要是想活命,就得主动辞职。
对于异化者而言,机械义肢就涉及到变形的问题。第一形态安装的义肢,会导致转变第二形态失败,甚至会造成异化体受伤和残疾。
部队的异化者士兵,一旦四肢受伤,就不得不面临选择。如果安
装义肢继续服役,就要在大脑植入特殊的芯片抑制异化,以免训练或者在战场上遭遇危险本能地变形,那结果绝对惨烈无比;如果选择退役,那么是否安装义肢就是士兵自己的问题了。
在卫纵的记忆里,他几乎没见过小叔的异化体,但推己及人,如果换成是他腿脚不便,估计也不大愿意面对自己的异化体。所以他想,不能异化对小叔应该不难,关键是头衔。
舍弃王室头衔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目前王室的男性继承人只有他和小叔,假如小叔决定放弃大公的头衔,将会失去一应津贴和此前担任的王室多项职务,放弃他一手创建的基金会。同时,他还必须搬出大公府,外星球的庄园如果想继续住,得每年缴纳高额的租金。
最后只剩下一个爵位。
没有头衔,小叔以后想回夏宫,都要提前申请罗华批复。夏宫是卫耀从出生到成年的家,大公府更是他结婚建立家庭的地方,因为没了一个称呼,就失去了两个家,卫纵光是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我会劝说大公接受的,”他坚定地告诉医生,“联系医院准备手术!”
这会儿,女医生倒有些敬佩年轻的王储。下这个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卫纵看来已经做好准备,要一力背负起所有的舆论压力了。
“殿下如果下定决心,就请尽快劝服他吧,”她严肃道,“他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太久。”
卫纵在二楼的小客厅找到露易丝和卫芙,把医生的话转告他们。
“小芙,你怎么想的?”
“我只想让爸恢复健康,”卫芙眼睛红肿,沮丧地说,“可是爸爸肯定不会同意呀。”医生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建议了,只是以前都被卫耀压了下去。
卫纵欣慰地摸摸她,又看向露易丝夫人:“婶婶,您这边呢?”他可以直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过露易丝毕竟是大公夫人,他得尊重她的意见。
“大公同意,我没什么意见,”露易丝依旧冷冷淡淡的,直视卫纵的目光,“希望你能劝服他。”
卫纵点头,安抚了卫芙几句才走。
主卧室的房间换了一轮新鲜空气,卫耀苏醒后刚经过治疗,也许药剂有镇定成分,他显得疲惫而安静。
“小叔,你吓死我了,卫芙哭得差点把你家给淹了。”卫纵坐下来,故作轻松地抱怨。
卫耀却抓住他的手,情绪再次变得激动:“小猪,你得把你爸妈接回来!”他说完一句话就喘半天,被卫纵强行按回去躺下。
卫纵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我肯定会把他们找回来,那你能老实去做手术吗?”
“什么?”卫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口拒绝,“我不需要手术。”
“您不会是舍不得大公的头衔吧?”卫纵反问他。
卫耀被他一激,脑子清醒过来,虚弱地哼道:“小子,这招对我可没用!”
“那为什么一直拖着,”卫纵满脸失意地垂头坐在那里,“我已经没了爸妈,你就是我唯一的长辈,再失去你,我就真成孤儿了!”
“……这招有点用,”卫耀鼻子一酸,伸出枯瘦的手拍拍他的胳膊,“正因为我是你唯一的长辈,头衔我得挂着,死之前,好歹给你挡点风遮点雨。”
他自嘲地笑笑,“等哪天我真不行了,你也就只得靠自己啦。”
“我已经比你高了,小叔。”卫纵认真地看着他,“我妈以前跟我说过,我长这么大个子,就是为了保护弟弟妹妹。我能护住我的亲人。”
所以您不必担心外面的流言蜚语,只要健康就好。
卫耀噗嗤笑出声:“那是你天天在幼儿园欺负别家的小孩,你妈看不下去才骗你的,他俩能有个你就不错了,还弟弟妹妹……”
这么来回打岔,他的精神竟然好了许多。
“你别真当自己铜墙铁骨坚不可摧,我一旦被除名,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为了排除我和你妹妹的继承权。那群老家伙看我没了王室成员的身份,没了话语权,会恨不得生吞了你。”
卫耀喘了口气,疲惫极了。
“我也是自私的人,要是为了小芙和她,我该远离夏宫,可我已经对不起哥嫂,不能放着你不管啊!”
要不是他身体没用,一贯过得自由散漫,四年前那次外事访问应该由他带队。卫纵处于成年期,他哥嫂本不该远离。
“你要是硬生生把身体拖垮,才对不起我爸妈!”卫纵冷冷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庄园那边我直接过到我妹名下,至于大
公府改个公爵府,你一样住着。”
“别胡闹!”卫耀差点气乐了,伸手就要敲他的头,结果这个外表冷冰冰的小子,直接低下头把脑袋凑到他手边,让他又敲不下去了。
“小叔,我就这么个愿望……”卫纵近乎哀求他,“别让我孤零零的成吗?”
软硬兼施倒是青出于蓝。卫耀嘀咕着,无可奈何,但又很欣慰地答应了。不答应也不行,他算把自家侄子看得透透的,骨子里也不知道隔代遗传了祖上哪位,硬茬茬的!他要是不应,卫纵估计能直接弄倒了他直接送到手术台上去!
他的眉头不知不觉再次皱起,在心里盘算该找哪些媒体,提前铺垫铺垫。内忧外患的,总不能让侄子再为他的事折腾。
“你别操心了,好好养身体!”卫纵打断他的思绪,无语道,“您是老艺术家,勾心斗角的事儿您老就别掺和了,我皮厚得很,家里平平安安的,外头闹翻天我也懒得搭理!”
卫耀精神头短,说了一会儿,就往下哧溜。
“睡吧,早点恢复健康,到时候和我婶婶再去度个蜜月。”他压压被子。
“别忘了……”卫耀入睡前一刻抓住他的手,“别忘了接他们回家。”
卫纵不吭声,使劲忍住眼里的热意,等他再低头,卫耀已经睡熟。
从大公府出来,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国会大楼。
“您可真厉害了,竟然能劝服大公。”罗华佩服地拍上司马屁。不过说真的,以前陛下也劝过大公很多次吧,内阁一反对,大公立刻就退缩了。
好歹解决了一件大事,卫纵心情也挺好。
“我劝他干嘛,直接通知小叔就行了!”他翘着二郎腿,牛气哄哄道,“虽然他是我小叔,但是从社会角色上来说,我才是老大,懂?”
“……”李紧瞅着他,心想,难道他在门外听到的各种撒娇装哭耍无赖都是幻觉?
卫纵对特助的目光很敏感,立刻转向他:“李助理,你这是什么眼神?”
“钦佩的眼神。”李紧诚恳地说,顺便竖起大拇指。
“……哼,”卫纵放过他,眼睛又瞄向他手里的杯子,“喝的什么,给我尝尝。”说着就长臂一伸,想拿过来喝。
“不卫生不卫生,”李紧
在罗大秘的死亡射线下,赶紧侧身避开,重新倒了一杯递给卫纵,“来,殿下您的清心茶!”
卫纵盯着杯子里颜色和气味怪异的液体,勉强用舌尖点了一下,立刻被苦到,嫌弃地放下。
“一般。”
李紧差点笑出声。
他老早就发现了,这位殿下其实嗜甜如命,喜爱各种以他的人设绝不能吃的甜食。同住的这段时间,他曾经有一次看到卫纵喝咖啡,被吓到。
这个人,那么小一只咖啡杯,里面起码倒了半杯糖,看得他就觉得牙疼。
车队一路行驶到国会大楼外停下,李紧下去的时候,惊讶地看向远处的英魂碑,那下面竟然堆满了数不清的鲜花和祈福用的蜡烛。此时还有许多人走过去,从衣服上能看出,大部分都是平民,甚至有些还是平民区外的人。
这些人有的捧着大束鲜花,有的拿着单独包装的小支花朵,还有的直接拿着野外生长的绿草花,用心地摆在空缺处。他们都默默地闭上眼,在鲜花和蜡烛面前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