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禁地之事,是那日你去禁术区,将书本封上后我起了疑,即便不能打开,只要看过封面,我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毕竟那儿的书我已经全背得滚瓜烂熟。”
信件到此为止全是平铺直叙,把事实写了下来,没有夹杂着任何他的心理感受,只有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我自知罪无可恕,不求谅解,待我向她问完最后一件事,我定回到幽冥,任凭尊主发落。”
右常手抖得厉害,薄薄一张纸再握不住,从他手间抖落在地,右常踉跄着后退两步:“他怎么能,怎么能……”
“传令。”
容渊说完这两个字,顿了顿,才又续了上去:“刺客身份确认,乃幽冥左使左忆,左忆叛出幽冥,即日起,颁布对左忆的通缉令,亦传至外界,捉拿左忆送幽冥者,重重有赏。”
右常仓皇地看着容渊,但他什么也说不出,他自己心头也是一片混乱,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左忆会背叛幽冥,背叛容渊。
副使府上有颗老古槐,当年,前尊主、无念,还有他和左忆,四个人最爱在围在树下喝酒撒疯,他最初本是个闷闷的性子,愣是被其他三个带出了葫芦,也因为天天替他们操心,把自己嘴巴磨出了碎嘴叨唠的习惯。
对寿命极长的他们而言,时间从来不是问题,右常曾以为,他们会一起这样闹一辈子。或许等大家成了家,某些人添了后代,古槐树下会变得更加热闹,人一多,玩的东西也就更多,兴许还有劝酒的,结果被耍酒疯的一起灌……
可还没有桑海沧田,先无念失踪,后尊主陨落,而现在,左忆犯下了不可挽回的事,逃出了幽冥。
古槐树下没有变得更热闹,人越来越少,如今,是要留他一个人在原处吗?
他听到容渊说“都出去,我们都冷静冷静”,右常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退出去的,医官不忍,说了什么,但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等右常回过神时,他已经回到府上,站在了古槐树下。
右常木讷地盯着古槐,一边游魂似地招来了自己的下属们。
右常:“传尊主令——”
尊主令,尊主说,说……
下属们半晌没等到下文,不禁疑惑抬头,却惊愕地瞧见右常红了眼眶,在古槐树叶无风而落时,他崩溃地躬身,落下泪来。
在让所有人退下后,容渊端起了药碗,萧辰昏着,他照样用哺喂的方式,一口一口渡给萧辰。
最后一口给萧辰时,容渊不小心自己也咽下一点,好苦,真的好苦。
容渊将萧辰放下,他本想去握萧辰的手,但在虚空抓了几次,他最终却落在了床单上,很快,他手指缓缓收紧,青筋暴起,床单没能在他手下撑多久,给抓碎了。
“我拿他当我真正的兄长……”
容渊觉得自己心眼小,一辈子只够放几个人在心上,可那些人住下了,便都在他血肉上扎了根,动一动,就是在挖他的血和肉。
容渊低着头,呼吸粗重,他嗓子哽住了,眼珠里布满了血丝,红得可怕,像是要落泪,又像是要滴出血来。
师父一直为怎么好好教他而头疼,右常没跟小孩相处的经验,操心一大堆,把他当易碎品般供着,可小心了,只有左忆与众不同,常带他去撒疯,说什么少年人就是要畅快才好。
虽然他不知道去黄河边打滚、去野地溜凶兽有什么畅快的,而且往往结果都是被右常逮住后追着左忆打,他在一旁看戏。
左忆一边躲,一边朝他笑。
容渊偶尔不由弯弯嘴角,左忆跟右常就会跟捡到宝似的停下来,大呼小叫,左忆道:“怎样,还是我有办法,我就说不能像你那么古板!”
“我可去你的,”右常据理力争,“小殿下分明是觉得我揍你揍得对!”
容渊想,若有兄长,应就是他们这般模样。
知道自己是天帝的儿子,知道辞树乘风与自己的关系时,容渊并不需要两个皇子来补偿什么兄弟之情,他不说,但他有过的。
我有过的。
容渊深吸一口气,他猛地起身退开几步,离床榻远了些,他不想自己情绪失控时伤到萧辰,方才不敢牵萧辰的手也是如此,周围的摆设、门窗因为他的气息已经在簌簌震颤,灯火不安地跳动着,什么冷静都是假的,水面下早已暗潮汹涌。
昏睡中的萧辰似乎感知到什么,眉头皱了皱。
容渊又后退一步。
他想过退出房间,但眼下这种状态,也不适合出去。
他退到角落里,靠在墙上,远远地瞧着萧辰。
人心难测,他早就知道,因此交付真心时也格外谨慎,砸碎时也成倍地疼。他变得强大,可以护住身边的人,可若是人铁了心要从他身边走开,那便不是强大就能留住的。
殿下,容渊在角落里,一瞬不瞬瞧着他,默念道,你可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