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岚行都没想有这种意外,赶紧放下手中东西,坐到鹿照远身旁,帮对方顺着后背:
“没事吧?”
“我……咳咳……祝……咳……”鹿照远想开口,但这下呛得厉害,半天了还没有平复下去,他咳得没什么力气,只能被动的感觉祝岚行的手在自己后背移动,动着动着,他又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烫,心跳变速。
他的神色有了点古怪的变化。
猛烈的咳嗽在祝岚行的安抚下渐渐平复,咳嗽的时候没注意,等停了,祝岚行替鹿照远擦擦咳出来的汗:“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没说?”
他对上鹿照远的双眼,开玩笑般说: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都不是你真正想说的,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别忘了上回发消息,你才说不骗我的。”
这一刻,鹿照远猛然下了决心。
如果说自己有什么骗了祝岚行的,就是他身上的毛病了,也许是因为一直要藏着这个毛病,他才怎么说话怎么不得劲。
“我是没骗你。只是没说。”鹿照远强调了一句,接着深吸一口气。
秘密自诞生起的宿命就是被窥破。
他一横心:
“我有皮肤饥渴症。”
“……?”
不用镜子,祝岚行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满脸迷惑。
“什么……?”
“皮肤解渴。”鹿照远眼神飘移地解释,“就是……你知道这个名词吧?一般是因为人在婴幼儿时期没有得到过多的抚慰,于是产生了这种渴望别人碰触的毛病,同时还伴随着自卑、怯弱、欺软怕硬等等并发症,是个很严重的心理症状……”
自卑?
怯弱?
欺软怕硬?
鹿照远没说一个词,祝岚行都在心头打上一个问号。
他试图跟上鹿照远的思维:“皮肤饥渴症的意思是,你渴望别人抚摸你……”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到别人抚摸的时候,祝岚行产生了一种油然的不悦。
这让他追加一句。
“谁都可以吗?”
“不,只有你才可以!”鹿照远斩钉截铁,“我这是定向皮肤饥渴症!”
“……定向?”祝岚行,“锁定了我?就像……我的手链锁定了你一样?”
他喃喃着,不止在问鹿照远。
从听到“皮肤饥渴”这几个字开始,就酝酿在心中的东西渐渐清晰,他已经能够触摸到这样东西的轮廓,他乍然见到它,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明悟。
“对对对。”鹿照远用了三个对来强调,还提了件很早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我就想你摸我的脑袋。”
祝岚行当然记得。
他第一次和鹿照远见面的时候,鹿照远还是个孩子,被绑匪绑在屋子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刚刚转学到实验中学,我怀疑你跟踪我,在走廊的水房外叫住了你,那时候我就……”描述这件事还挺羞耻的,但鹿照远硬着头皮把当时的内心感觉说了出来,“就想你摸我的脑袋。”
祝岚行的回忆被打断了,心中的明悟也戛然在此。
“是这样吗?”
他低声回了一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露出什么,也不知道鹿照远有没有发现出什么。
他很快转头,又用一句话结束他们的对话:
“我……我想想。”
接下去的时间,祝岚行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为了逃避这件事情,他还搬出试卷,以额外专注的状态一路做到今天的补习结束。
等到时间晚了,鹿照远该回家了,祝岚行将人送到屋外,对方突然说了句:
“祝岚行,今天晚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对吧?我们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有所改变,未来就像过去一样,正正常常地兄弟一样相处?”
“……嗯。”
祝岚行察觉到了自己回答中的复杂,没有看到鹿照远脸上的些微茫然。
鹿照远还想说话,他觉得今天晚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对。
可究竟要说什么?鹿照远又说不出来,踟蹰了好一会后,他问:“祝岚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鹿照远离开之后,祝岚行也没有了再做其他事的心情,他一路上楼,回想刚才两人的对话:
什么皮肤饥渴症,要不是最后一句,他都觉得这是鹿照远别出心裁的表白了。
但鹿照远加上了最后一句,“第一次见面就想被摸头”,表白就变成了鹿照远对过去救人的影子的追逐,早该猜到的,能坚持每年祝福他的小孩,在这种事情上,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执着……
他到了卧室,在里头无意识的徘徊了好久,最后停在墙的一角。
他的目光茫然地在周围转了一圈,寻找着自己停在这里的理由,很快,他看见插在墙面插座上,靠近地板的小夜灯。
祝岚行望了小夜灯好一会,突然转身,关掉大灯。
卧室里没了等,漆黑霎时涌动过来,祝岚行略带不适地绷紧了肩背,直至眼睛适应黑暗,夜晚的月光和远处的灯光一同自窗户里射入,让视野重新恢复后,他才慢慢放松身体。
接着他蹲下来,就蹲在小夜灯前。
抬了手,拨一下开挂。
“啪。”
一声轻响,灯开了,微光水流一样淌出去,淌了半个屋子,恰恰好将祝岚行睡着的床铺笼罩光中。
祝岚行注视着这道光,浅色的瞳孔几乎融化在光中。
而后祝岚行又关了灯。
黑暗再度笼罩,他独自在黑暗中坐着,感觉孤独,寂寞,还有恐惧,一同穿透他的身体。
他自嘲笑了一声,将额头抵在墙上。
事情原来这么简单。
鹿照远在他这里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起要开夜灯;可鹿照远不在他这里睡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忘记开夜灯。
他将手按在胸口。
胸口里,心怦怦怦怦直跳。
为什么……我这么迟才意识到?
鹿照远对我的重要,早就不是单纯的眼睛上的光明的重要了……
鹿照远回到了家。
到家已经是十点,爸爸妈妈都在家,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在等他。
鹿照远看了他们两眼,主动开口:“晚上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先进房间了,有事情我们可以明天说吗?如果很紧急,明天上午我能早起一小时和你们谈。”
两位家长怔了怔。
鹿妈妈:“小亮,我们——”
“妈,”鹿照远打断她,“有事我们明天谈,今天晚上我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鹿妈妈说,“你的重要的事情,是祝岚行的事情吗?你晚上这么迟才回来,是不是也去了祝岚行那边?”
鹿照远:“……”
“好了,好了。”鹿爸爸打断母子两的对峙,“明天说就明天说,天大的事情也不急着这一个晚上,对不对?孩子也回来了,都十点钟了,就让他洗个澡,做点自己的事,然后早点上床睡觉吧,小亮,去吧,你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鹿照远并不太想在这时候吵架浪费时间。
他点点头:“好,爸妈晚安,明天见。”
他进了房间,将书包丢在地上,拿出本子和笔,他将晚上和祝岚行对话的情况全部列下来。
他觉得晚上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他也觉得祝岚行在最后是想对他说什么的。
无论是哪一件事,都让鹿照远耿耿于怀,他拿着笔在本子上写画了很久,没有得出结论,出去洗了个澡,又躺在床上继续想,灯关了,天花板上映着的屋外影都换了几回,时针指向的数字从10一路走到了4,凌晨四点的时候,鹿照远从床上坐起来了,他发了会儿呆,拉开卧室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盒子。
玻璃盒子里头站着个踢球的小鹿照远。
那是上回祝岚行送来蛋糕上的糖人,糖人用翻糖做的,只要不破坏,能够保存很久,鹿照远开始吃蛋糕之前,就悄悄的,小心翼翼把糖人拿下来妥帖收好了。
他隔着玻璃盒,轻轻点着里头的糖人,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祝岚行送的东西就和祝岚行这个人一样,天然带着独特的气场,只要存在于那里,就能抹消到心中所有的不好的念头。
“你真好。”
鹿照远低语。
“祝岚行,我……”
他无意识地说出了一句话,于是一刹那间,晚上怎么说怎么不对的情况瞬间正常了。
“我喜欢你……”
话出口的同时,鹿照远就愣住了。
一直蒙着层窗户纸,藏在他眼皮底下的事情瞬息露出真容。
他还没来得及从明了心意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想起今天晚上分别时候,他对祝岚行说的话——
“我说,”鹿照远一字一句重复自己的话,“‘我们达成共识,正正常常像兄弟一样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