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合一】 鬼画符(1 / 2)

官爷?

盛言楚忙放下手中算盘往外跑, 站在甜水巷子口捧着小窑罐吃锅子的百姓纷纷站起身。

跑进甜水巷的官差和官衙的官差截然不同,身着盔甲手握利剑,神色冷淡不苟言笑。

盛言楚驻足在铺子台阶上, 以为这些士兵是来甜水巷子执行公务的, 正抱胸站那看戏呢,谁知官兵竟齐步停在了他家锅子铺门口。

人群中劈开一条道, 这时, 一个同样身着铠甲的男人踏着步子走了过来。

男人疾步如飞,面容冷峻,朝盛言楚走来时,盛言楚甚至能嗅到男人身上散发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是军营的人?

铺子吃饭的食客均屏息凝气不敢吱声,国子监的一行书生亦不敢出气, 战战兢兢地站到一旁。

程春娘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紧张地握住盛言楚的手:“楚儿…”

盛言楚捏捏他娘的手,上前一步:“军爷寻到这可是找下官有事?”

詹全抹了一把染有零星血渍的脸, 笑出声来:“盛大人不认识我了?”

盛言楚:“?”

这汉子是谁?

“是我啊。”詹全将红盔缨帽子摘下, 龇着大白牙笑,“我!乡试鹿鸣宴上您还邀我跟您同坐一席呢!您忘了?”

盛言楚瞳孔遽然放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詹、詹全?”

鹿鸣宴上, 詹全和一帮武举人佝着宽厚的背小心翼翼地窝在宴席的角落, 文举人笑话詹全等人粗鄙时,盛言楚其实是有些可怜詹全的。

和文举人鹿鸣宴齐名的鹰扬宴并不受嘉和朝的重视, 义父为了替五皇子物色人才,就让詹全等人加入到鹿鸣宴中一起就食鹿肉,可惜嘉和朝重文轻武,詹全等人生的虎背熊腰,长相并不是时下风靡小生的模样, 坐进鹿鸣宴后,文举人对他们吐尽轻蔑。

后来他猜出义父此举的意思,遂请詹全等人和他同坐一席。

自从鹿鸣宴上两人有过交谈后,盛言楚就再也没有见过詹全,五皇子让他和詹全叙一叙同乡的交情,他原是打算过两天找机会来个偶遇,没想到詹全自己找上门了。

“詹兄,不对,詹将军。”盛言楚激动的语无伦次,手一挥:“快请进——”

詹全抱拳而笑,爽朗道:“盛大人得多开几桌才好,我这些兄弟早就馋你家的锅子了,无奈公务繁忙不得闲,这不,今个刚好路过这边,索性来吃一顿。”

盛言楚心头一喜:“詹将军能赏脸来我这,是我家锅子铺的福气——”

程春娘会意,忙笑道:“铺子吵,官爷且随小妇人去内院。”

詹全没学文臣扭捏客气,拱手而进,站在巷子口两排官兵尾随而入。

一行人越过石墙进到盛家内院,在铺子里吃饭的食客纷纷伸着脖子好奇的张望,老百姓也许不知詹全是谁,但国子监的书生们有知道的。

“刚进去的是不是骠骑将军詹全?”

“盛翰林是文官,什么时候和詹将军如此亲密无间了?”

穷书生学问好,时务看得勤,解惑道:“盛翰林和詹将军同为临朔郡人,两人都是临朔郡解元,殿试后,两人又一道摘得状元华冠,他们有此深厚交情一点也不奇怪。”

“我的天,你不说我竟快忘了詹将军是武状元。”

“詹将军手段雷厉风行,才入虎贲营没两个月就将虎贲营大权尽数掌握在手,盛翰林进翰林院后也才两个月不到吧,就得了官家青睐监察襄林侯案,这两个翘楚人物若联起手来,我朝岂不是文武并肩?何惧南域海贼?”

……

詹全的虎贲营兵马一进铺子,老百姓哪里还有心思在铺子里吃饭,一群胆大的端着碗筷挤在门后偷看内院。

院中,虎贲营的将士席地而坐,每人面前都摆着小窑罐和汆烫的菜肴,雅姑、花嫂子还有阿虎来回穿梭其中给他们添菜。

将士们大口吃肉,一点都不觉得席地吃饭有不妥之处。

程春娘细心观察众将士的口味,添菜时会交代雅姑等人迎合他们的口味。

盛言楚和詹全则坐在树下对饮。

“真不用给他们抬个桌子来?”盛言楚指那些狼吞虎咽的将士。

“不用。”詹全嚼着牦牛肉,吃得胡子上都沾了辣油,“虎贲营的人谁不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他们饿了连泥巴饼都吃,你要是搬个桌子来,他们未必肯敞开吃。”

行军打战的人坐在地上吃是军营中的规矩,并不是故意苛刻对待士兵,而是因为坐在地上吃时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倘若敌军过来,耳力灵敏的士兵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动静,不至于被敌方突袭。

久而久之,席地吃饭竟成了虎贲营的军规。

当然了,将士首领可以不拘泥这条规定。

盛言楚眼睛往门口瞥了眼,盛允南会意地将趴在门后偷听的老百姓驱散。

“瞧将军面有血迹,可是在行军务中受了伤?”

从袖子里将自己研制的止血药拿了一小瓶出来,盛言楚道:“这药将军且先用着。”

盛言楚知道行武的人都会随身携带止血药粉,但他想看看詹全会不会接他的药。

鹿鸣宴上他替詹全解围得了詹全好一顿感谢,也不知詹全对他这个老乡有几分信任。

盛言楚掌心向上,掌纹清晰,手中的药瓶静静躺在那。

吃着不歇的詹全边擦嘴余光边往盛言楚手心处睨,略顿了两息,詹全伸手拿起药瓶。

“盛大人懂药?”

詹全笑,护袖一拆,詹全眉头都没皱就将贴紧皮肉的袖子撕开,里边的血肉猩红一片,还在往外潺潺冒着献血。

扬了扬手,詹全道:“追一帮贼子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挨了一刀。”

盛言楚眼睛从伤口处挪开,啜了口酒,回答詹全的话。

“我从前在镇上私塾读书的时候跟老大夫学过一点医术,但只会做一点平常小用的药。”

敷了药,詹全胡乱的从袖子上扯了布条绑好,笑道:“盛大人不从医可惜了,你这药比军医的要温和,虎贲营的老军医…啧啧,每回一涂他的药,我疼得只恨不能将牙咬碎。”

盛言楚不太好意思承这个夸赞,只道:“军医用药之所以很猛,是因为军营将士时刻都要守在紧要之地,若受伤久久未愈容易耽误军情。我配得药虽能止疼,但远不及军医的好。”

詹全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受着伤,举起杯敬盛言楚:“文人中我就敬佩盛大人您,这朝野上下能懂我们粗莽将士的怕是也就只剩大人您了。”

烈酒入喉,詹全豁达而笑:“盛大人日后若嫌了那文人的肮脏地,不若投奔我虎贲营,我虎贲营正缺一个军师呢!”

盛言楚饮尽酒,笑而不语。

詹全虽是个武夫,但口才并不差劲,饭桌上,不论盛言楚说什么,詹全都能接得住话题,两人相谈盛欢。

如果能忽略詹全突然这般大张旗鼓的来他家的目的就好了。

饭毕,詹全没着急走,而是跟盛言楚唠起家常直至月上梢头才出甜水巷子。

将士们肚量大,活生生将盛家铺子接下来半个月的食材吃了个精光,程春娘几人晚上累得够呛,左右盛言楚预备着在城东国子监附近开分铺,因而一家人坐桌上合计了一番,决定接下来半个月铺子不开张,等分铺的门面弄好,再重现开张。

六月到来之前,程春娘搁家教雅姑和花嫂子制作汤底。

这两人年岁都程春娘不相上下,雅姑是被家里丈夫狠心卖到人牙子处的,花嫂子则是卖身葬父走投无路来得盛家,持有卖身契,程春娘倒不担心这两人会背主将汤底配方泄露出去。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程春娘还是留了心眼,关键步骤还得她亲自操刀。

雅姑原就是厨灶上的好手,一点就通,花嫂子家里穷,不舍得往菜里放油,程春娘便让花嫂子打点铺子里的卫生,两人分工合作。

至于阿虎,除了每日接送盛言楚去衙门,就跟着盛允南学着接客端菜。

三人的适应能力很强,这也是盛言楚当初答应买三人回家的原因。

兵已训好,如今就缺城东分铺这块训练营地。

家里有月惊鸿这个卖宅院的中人,此事交给月惊鸿办就行。

月惊鸿这小半年来积攒了一些人脉,一听家里要在城东寻摸铺面,月惊鸿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在城东各大街上穿梭,赶在六月六吉祥日子之前将铺面盘了下来。

城东因是学区,铺面相教于其他地方都要贵,且不好找到称心如意的铺面,月惊鸿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铺面选址弄好。

铺面定在国子监后边一条街,书生们散了学拐道弯就能上门吃上热腾腾的锅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开在甜水巷子的锅子铺凭着玉沥酒在城北打出了名气,但分铺设在国子监附近,若还以玉沥酒做招牌肯定行不通。

玉沥酒价钱昂贵,书生们未必能买得起,何况读书人白日要勤学,喝酒容易误事,因而盛言楚便决定在分铺将玉沥酒撤下,换上甘甜醒神的薄荷果酒或是糯米发酵的甜米酒。

分铺挂上牌匾后,头天就座无虚席,程春娘笑得嘴都抽筋。

一天下来程春娘累得腰酸背疼,盛言楚提出再添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在铺子里打点,程春娘死活不同意再买下人,无奈之下,盛言楚只能像静绥时那样出工钱找良家妇人上门帮忙。

分铺放了五个,甜水巷放了两个,一人一月二两银子,除外还有两套程春娘设计的盛家铺子衣裳,一红一蓝,只要人在铺子里就都必须换上统一的衣裳,打烊后这些衣服是要归回铺子的。

这些妇人大多是从外地过来陪儿子去国子监读书的寡母,平日里帮富贵人家浆洗衣裳,双手洗蜕皮了也就挣一两半,春娘锅子铺虽跑前跑后,但管中晚两顿饭,细细一打算,自然是来锅子铺要好。

人员安排妥当,两间铺子慢慢步入正轨。

夜里,一家人盘腿坐在炕上数钱。

“我这一共卖了三百一十七个小窑罐。”盛允南道,“一个二十文,拢共六两银子。”

盛言楚算珠拨了个六两,月惊鸿道:“酸汤五十个,一个三十文,也就一两五钱。”

程春娘:“全鲜锅子不多,才九个,算半两银子,麻辣锅九十八个,一份三十五文,算三两半。”

珠盘噼里啪啦,盛言楚笑了笑:“锅底进账十一两五钱,刨除成本,今天盈利的银钱就有八两。”

程春娘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比甜水巷子翻了一倍,两间铺子加起来一天就能挣十二两。

剩下来的酒水和菜肴进账,盛言楚带着盛允南一起算,盛允南这几年认得字多,尤其在算术上十分的擅长,盛言楚便想着日后将铺子的账房事务交给盛允南打理。

酒水和菜肴是大头,盛言楚手把手地教,终于赶在午夜前将账务整齐。

“三十六两!”盛允南倒吸一口气。

“叔,三十六两!”盛允南喜得颠来倒去地说,“这还不包括甜水巷子的,水湖村谁家一天能挣三十六两?便是累死累活在外边干农活也存不到三十六两!咱们铺子一天就挣到了!”

对于这个结果,盛言楚眼笑得弯成月牙。

“咱家铺面若是在城东主街,别说三十六两,一百六十两都能挣到。”

“那舅老爷为啥不在主街物色铺面?”盛允南不太理解,“虽说现在的铺面位置还不错,但总归比不上主街。”

月惊鸿颠着银子玩弄,闻言嘴一撇:“我倒是想在主街挑一个热闹的铺面,可那边商铺都是祖宗家产,就跟静绥的码头一样,若主家不是走投无路断不会将铺子挂出来卖。楚哥儿又不愿租赁,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国子监后边巷子,就这我还是从其他中人手上抢来的呢!”

“然舅舅辛苦了。”

盛言楚感激不尽,咧嘴道:“眼下这铺面我喜欢的紧,主街那边都是大商户,咱们贸然过去容易得罪他们,如今我根基浅薄,还是守着国学巷先攒一攒名声吧。”

他让雅姑特意观察了下今日上门的食客人群,以国子监的书生为主,剩下四成是闻着味从别条街跨过来的。

所以还是那句话,只要味道到位,用不着担心铺子是开在闹市区还是偏僻窄地。

六月天热,上门吃锅子的人嫌闷,盛言楚便花大价钱购买霜冰墙,铺子里凉飕飕的,再配上一锅火辣辣的吃食,这小日子好不快活。

附近的穷书生们便是没银子坐下来吃一顿几十文的锅子,也会掏几文钱买一壶果酒蹲在廊下边喝边看书,果酒里面啐了冰,爽滑甜腻的果汁溜进喉咙,整个人宛若飘在瀑布下淋了场冷水。

靠着廊边的石墙还能蹭到铺子里霜冰墙的冷气,几文钱就有这样的享受,何乐而不为?

书生们精打细算惯了,以至于盛言楚每每从翰林院过来时都能看到自家铺子外边廊下两边站满了摇头晃脑背诵文章的读书人。

一人默读没什么声音,一群人加起来声音可不小。

“有趣。”

听到读书声音的富家公子哥摇着玉扇站在巷子口对着小伙伴们笑:“早就听说国学巷里开了家味道不错的锅子铺,呵,这哪里是吃食摊子,我瞧着像私塾,你们听听——”

巷子深悠,郎朗读书声飘出来。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注1】

富家公子扇子一手,微笑接出下句:“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

身边的哥们挤眉弄眼:“哟,咱们是闻着味来吃锅子的,赵兄倒好,竟在这和一帮书生背起书来了,这要是让赵家老爹看到了,怕是陈年老泪纵横满面。”

赵姓公子哥羞得脸通红,拽着小伙伴的衣裳就往国学巷里走。

“嘴皮个什么劲,我可是听说了,这家铺子一桌难求,去迟些可就真的只能和书呆子站在外边吃了。”

“走走走——”小伙伴们将扇子往腰上一插,邪气一笑,“我老爹昨儿让人端了一桌回家吃,啧啧,我还没吃爽汤底就空了,今日既来了,我得敞开肚子大吃一顿才好。”

这些富家公子们都是城南的人,顶着烈日大老远跑来吃一顿锅子委实是真爱,但先来后到是规矩,铺子面积小,就那几张桌子,得等前头客人吃完了才能腾出新的。

天热心里燥得慌,程春娘便熬了几大锅绿豆汤放在铺子外边的遮阴棚里,狠下心往里面放了好几大块冰果子,排队的人可以候在遮阴棚里坐着边喝冰镇绿豆汤边等。

炎热天气排队最熬人,好在有冰镇绿豆汤驱热,加之书生们的读书声朗朗上口,端条板凳坐在棚中边啜着沁人心脾的绿豆汤,一边听书,好不惬意。

有些百姓将家里不爱读书的小子拎过来听书生们读书,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将书生们朗诵的文章复述或者背诵下来,家长就奖励小子吃一顿香辣可口的锅子。

久而久之,盛家铺子对面的茶楼小肆慢慢开了起来,不做别的生意,就专门腾位子让等在春娘锅子铺的客人进去溜达,一应书卷笔墨摆地整整齐齐,老百姓白天要干活,乐意花几个铜板将小子送到这边来感受读书氛围的熏陶。

盛言楚见这边衍生出了好几家书肆,心中起了一事,当即喊来盛允南和月惊鸿。

“然舅舅,你再帮我寻一处铺面,这次不拘银钱,地理位置一定要靠近官学,最好是主街。”

“南哥儿,你抽空去国子监对面的擒文斋买些墨石 ,每一款墨石都买两块回来,对了,别一次性买,多分几趟去,省得惹眼。”

盛允南点头,月惊鸿将手中有的房源都摆了出来。

“楚哥儿,主街我没货,倒是师父他老人家有,但也不多。上回我就说过,主街的铺面几年都碰不到出手的,但凡出手就有人上门问,不出三天就卖出去了。”

盛言楚睨了眼月惊鸿拿出来的图纸,看完后都不满意。

“这些不行。”

吃食铺子他可以将就,但蓝墨石不是一般的货物,若没有好的铺面位置,他很难将价钱卖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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