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是真累着了, 这一夜睡的又久又沉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外头天还未亮,福宁殿内没一丁点声响,唯有一双红烛在静静的燃烧。
烛火的影子在床头帷幔上跳跃, 屋内被一股朦胧笼罩着。霜落腰间搭着一双手, 整个人被魏倾紧紧锁在怀中。她悄悄翻身面向魏倾,主动往他怀里缩了缩。
魏倾还没醒, 他闭着眼睛正好方便观察他的睡颜。霜落知道他长的好看, 却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的长睫如鸦羽,垂在眼睑下方如同一把黑色的小刷子, 鼻梁笔直薄唇微抿, 好看的像是画中人一样。
这样好看的人,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了, 生而同衾, 死亦同寝的那种。想到这些, 霜落的心跳又有些快, 她凑上去轻轻在魏倾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魏倾一动不动睡得很熟, 霜落奸计得逞般笑了笑, 又伸手摸了摸魏倾的下巴,脖颈,最后落在他的锁骨上。此时屋内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 小丫头心虚地收回手规规矩矩躺好。
躺了一会她实在睡不着,屋内烛火闪的厉害, 霜落爬起来小心从魏倾身上跨过去。她在床头的柜子上翻出一把剪刀, 立在床前剪去喜烛已经烧黑的灯芯。
她剪的认真, 完全没注意到床上那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正出神地望着她。
大婚这日两人的寝衣皆为正红色,柔软如云的锦缎包裹在小丫头身上, 衬的她四肢纤细脊背单薄。已经怀孕四个月的人了,小腹微微隆起一些,瞧着弱不禁风好像一推就倒似的。
魏倾侧身着迷地望着她。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如初见时那样,蠢蠢的憨憨的,做事却极为认真,身上有一种令人深陷的魔力。魏倾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会瞧上她,可是没有答案。
莫名其妙的,他就是非她不可了。
如今睁眼,她已经是他的妻了。希望以后的每一日都如今日这般,一睁眼小丫头就立在床头,安安静静守着他。
霜落剪完烛火,光线明亮了一些。她轻轻将剪刀放回去,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魏倾依旧闭着眼睛,霜落便枕着手瞧他。
她正看的入迷,蓦的魏倾睁眼小丫头吓了一跳。她身子往后缩一点,正要掩饰般闭上眼睛,却听魏倾声音含笑道:“好看吗?”
霜落被人逮了正着,口是心非:“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流哈喇子?”
啊——霜落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嘴,她抹了抹嘴边是干的没有哈喇子,才意识到又被魏倾耍了。
“坏蛋!”霜落气的打他。
魏倾笑着躲开抓住她的手,“我是坏蛋你是什么?小骗子?昨晚口口声声说等我回来,你可等了?”
霜落心虚,中气不足道:“等了呀,梦里等的。”她看魏倾不说话以为对方生气了,凑过去讨好道:“别生气嘛,大不了现在?”
魏倾望一眼外头的天色,现在哪里还来得及。皇家的娶妻繁复礼节这两日已经做完,但今儿一早他们还得去太后宫里拜见,再拜见各位皇子公主。虽说魏倾这一代皇家子嗣凋零,只需拜过太后即可,但迟了只怕惹人非议。
“昨晚不都说好了吗?先欠着,利滚利一还三,慢慢来便是。”
霜落莫名:“这是何道理?这……还有利滚利的说法?利滚利一还三,我得还到猴年马月去啊——”
魏倾挑眉,端着冷静自持的笑:“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怎的忘记了?”
霜落回忆了下,霎时满脸通红。她昨晚确实说了什么本金利息,她以为欠钱来着,这下可比欠钱严重多了。“你是皇上,怎可做如此坑蒙拐骗的事。”
魏倾反问:“你是皇后,又岂可言而无信?”
这人黑心,她亏大发了……
霜落掰着手指头还没算明白,殿外已经传来芍药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该起床了。”
魏倾捏捏小丫头的腮帮子,笑的开怀:“一辈子呢,慢慢还吧。”说罢从床上下来挂好帷幔,吩咐外头:“进。”
整整齐齐的内侍鱼贯而入,霜落和魏倾分开梳洗。霜落想的美,本以为今儿终于能堆雪人了,不想还得去慈宁宫拜见。除去上回在望月居,这还是霜落头一回直面太后,她心里暗暗憋着股劲,可不能让太后小瞧了她。
今日不用再穿沉重的翟衣,青竹便为她挑了一身正红的常服,虽不如翟衣繁复却也气势十足,远远瞧上去颇有几分不好惹的劲。好巧不巧,魏倾今日的服饰也是一身正红的通天冠绛纱袍,两人站在一起喜庆又张扬,不像要去拜谒倒像是要去干仗。
天色严寒,魏倾吩咐人拿来白色雪披,他亲手罩在霜落身上,嘱咐说:“莫要慌张,太后眼下孤立无援为难不着你。再说一切有我,你放轻松不必如临大敌。”
青竹嬷嬷早和她讲过徐家的厉害,霜落自是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她拍拍魏倾的手,浅笑了下:“要是能提个榔头去就好了。榔头往太后跟前一放,看她还敢说什么。”
这丫头解决不喜欢的人的方式向来粗暴简单,打一顿便是。其实这与魏倾的看不惯就砍人的手段有几分相像,不过鉴于那人是太后,战术得迂回着来。
霜落也明白这个道理,小姑娘勾勾魏倾的手指,许诺说:“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你丢脸。”
“你夫君脸大,丢了也无妨,找得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慈宁宫门前的雪已有数日未曾清扫,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没至小腿。前头带路的奴才一下子慌了神,这帝后大婚前来请安,慈宁宫门前竟积雪难行,不明摆着对霜落这位皇后不满意,连宫门都不想让人进吗?
魏倾黑靴长及膝盖,踏在积雪上不碍事。霜落脚上穿的却是软底珍珠绣鞋,在积雪上一踩鞋袜肯定全湿了。
魏倾面色不豫,若不是有皇宫仪制制约,他肯定带上霜落摔袖子一走了之。但他们才刚大婚,大婚第二日不带霜落向太后请安,显得霜落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魏倾弯腰,手臂横穿过霜落膝盖:“我抱你进去。”
这可是在慈宁宫前,皇帝抱皇后进慈宁宫请安,难免惹人口舌。霜落制止了他,不在意地说:“没事,我们等等好了。大庭广众下让别人瞧见,该说我媚主了。”
霜落和魏倾驻足在慈宁宫门前等了会,便见太后身旁的赵嬷嬷脸上堆着笑意走出来:“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不巧,前几日几个不懂事的奴才惹太后娘娘心烦被赶出宫去了,这门前扫雪的活计就一时没了人。侧门倒是干净,要不皇后娘娘绕一绕,从侧门进来?”
这就是侮辱霜落上不得台面了,连慈宁宫正门都不能进,只能偷偷摸摸走侧门。
魏倾寒着脸,吩咐道:“来人,将慈宁宫门前清扫干净。”
赵嬷嬷有点意外,劝说:“清扫积雪费时费力,只怕误了时辰。要不,皇上先进来?”
按照皇宫仪制,大婚第二日皇后向太后请安的时辰是规定好的,早了晚了都不行。魏倾却全然不在意,他负手而立,眸子冷冷清清:“无妨,朕陪皇后一块等便是。误了时辰便误了,总归不是朕想如此。”
霜落脸上也端着得体的笑:“皇上说的对,臣妾等等便是。”
二人一唱一和,言行举止间尽显端庄大气,颇有上位者的翩翩风度。明着暗着提醒众人,误时辰的是你慈宁宫,可不是帝后。这一番对比下来,竟是慈宁宫落了下方。
福宁殿的人不敢耽搁,没一会便清扫完积雪,魏倾牵着霜落并排进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许是近来徐家接二连三出事太后伤了精气神,多日不见竟苍老了许多。自从皇帝拿下徐徽凡,太后便如同失了左膀右臂。知道帝后大婚第二日要来慈宁宫请安,太后故意让门前积起雪,好让霜落那个狐媚子要么湿着鞋袜来,要么从侧门偷偷摸摸进,无论哪种都不体面。
不曾想非但没侮辱到霜落,倒显得慈宁宫做事不够稳妥。太后眸子盯着跪拜在地的二人望了望,久久不曾出声。
大婚前霜落那些礼数可不是白练的,小丫头憋着一股气,暗暗与太后较劲,自然要表现得端庄出众。她与魏倾皆手臂笔直,左右手交叠额头缓缓叩地,规矩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因此太后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待拜完三拜才让他们起身,嘱咐霜落说:“你如今是皇后,当为皇上分忧解难。”
霜落低头聆听太后教诲,乖乖回答说:“是。”
“皇家子嗣凋零,宫中已经许久未曾有孩子出生。你如今怀着身孕,许多事不必勉强。宫中宁妃、安嫔也是妥帖的女子,皇上由她们伺候你大可不必忧心。”
“等过了冬你再帮皇上挑选几位体贴人入宫,也好松松你身上的担子。”
这才大婚第二日,就提醒她赶紧帮皇上找别的女人了。霜落如鲠在喉,心口堵的难受。
她堪堪维持住体面,正要说好魏倾却先她一步开口了:“皇后有孕,朕自当多陪伴左右,其余事不劳母后挂心。朕看慈宁宫冷清,门前竟连个扫雪的人都没有,朕待会挑一批得力奴才过来,好好伺候必定不让母后失望。”
太后差点没坐稳身下的软榻。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要往慈宁宫安插人手么,皇上派来的人,她可不敢用。
“哀家喜静,皇上不必多此一举。”
魏倾笑:“不是多此一举,慈宁宫奴才少,传出去该说朕苛待母后了。”说罢没有再留,牵起霜落一前一后出了慈宁宫。
从慈宁宫出来又飘起了雪。霜落深呼吸,鼻息间全是冷风寒雪,她不快活便不想说话。霜落不说话,魏倾便知小丫头又吃醋了。
他无奈,让一帮侍从远远的跟在后头,揉揉霜落的手指:“怎么又生气了?”
霜落瞪他,语气不善道:“我晚上要把你绑起来,哪都不许你去。我小肚鸡肠,可别指望我会帮你找女人。”
“嗯。”魏倾鼻尖蹭蹭她的:“给你绑,我就喜欢你小肚鸡肠。”
魏倾这么配合,倒让霜落有点不适应。小姑娘嘟囔着嘴,委屈巴巴道:“我就是不喜欢别的女人看你,一眼都不行。我这里规矩严的很,早和你说过了。”
这个蠢蛋。
魏倾在她跟前蹲下:“上来,背你回宫,脸都冻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