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入我梦来(1 / 2)

春风徐徐,杨柳细细,湖面上碧波荡漾,水光粼粼。

“一招鲜,吃遍天……”

遥遥看着湖边那一幕,颜乔乔不禁感慨万分。

前世今生都算上的话,她已经目击苏悠月跳过三次水了,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兴趣使然。

旋即,便见颜青身边的兰书菊画二人捉起苏悠月,换着姿势往湖里抛。

颜青吊儿郎当歪站在湖边,对着水花形状指指点点,时不时还拉孟安晴一起给苏悠月鼓掌叫好。

“好好好!”“厉害!”“漂亮!”

颜乔乔:“……”

公良瑾:“……这个颜青。”

颜乔乔觉得颜青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娶苏悠月了。

事实上,颜青从头到尾都是这么个憨货。前世苏悠月跳湖陷害孟安晴的时候,颜青根本就没有读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苏悠月哭哭啼啼说孟安晴不是故意推她,颜青便哦一声,顺手将事情翻篇,忙活别的去了——既然落水的人都说了孟安晴并非故意,那还有他什么事儿?

事后孟安晴一直找他解释,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直到我离开青州时,大哥待苏悠月都无甚特别之处,不知为什么,后来竟娶了她。”颜乔乔轻声叹息。

公良瑾淡笑道:“你不喜之事,不会再发生。”

颜乔乔愣怔片刻,弯起眼睛,用力点头:“嗯!”

公良瑾命人向颜青递了消息。

入夜时分,颜青带着孟安晴住进了驿信馆对面的客栈。

安置好孟安晴,叮嘱她绝对不许出门之后,颜青悄悄给她的房间门留了条缝,“趁她不备”,用一根头发丝绕在锁扣与门框之间——假如她夜里溜去对面驿信馆的话,必定会被他发现。

如此“拙劣”的伎俩,自然瞒不过孟安晴体内另一双眼睛。

在孟安晴入睡之后,另一魂并未接管她的身躯行事,只闭着眸,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弧度。

于是她没有留意到,一支墨绿的细香探入门缝,一点一点漫开淡淡的青烟。

隔壁厢房正中歪坐着一名老者,盘着膝,双眼无神地向下耷拉、一副永远睡不饱模样。

此人正是司空大儒的老友,一位罕见的梦道宗师。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镇魂香会使躯体彻底沉睡。假使你在梦境中被恶魂杀死,那么你的躯体就会一直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啊嗷~”

他捂住嘴,打了个老长老长的呵欠。

颜乔乔:“……”

她实在憋不住,忘了平日在夫子课上提奇怪问题然后被赶出黑木楼的前车之鉴,不怕死地举手问道:“您不是睡梦修行么,为何还总犯困?”

颜青:“……”

公良瑾:“……”

梦道宗师摆摆手,疲惫道:“对于你来说,睡觉是摸鱼放松,对于我来说,睡觉却是苦逼修炼,那能一样么。”

颜乔乔:“……”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行了,早干活,早收工。”梦道宗师打着呵欠起身。

颜乔乔点点头,抿唇起身,走向门口。

手指刚触碰到客栈的木门,颜青忽然在身后开口唤道:“颜乔乔!”

颜乔乔动作一顿,回眸,冷脸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话就不要讲。”

颜青摇头哂笑:“你要做的事,谁都劝不住,我才懒得说。叫你,是因为有些话此刻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

颜乔乔眼眶微热,抿紧唇,镇定地嗯一声,“你说。”

颜青弱弱问:“……事先问你一声,棺材喜好什么木料?”

颜乔乔:“……”

看在他眉毛根隐隐发红的份上,颜乔乔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

出了厢房,却见公良瑾也跟了上来。

“殿下,”她敛着情绪,垂眸问道,“您还有什么交待?”

他微微地笑:“早去早回。回来带你上城墙,看京陵百姓点夜灯。”

颜乔乔心头一震,抬眸望向他的眼睛:“殿下……”

她可不敢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傻话——“小将军,天好黑啊!你们京陵皇都的百姓是点不起灯么?”

殿、殿下这般光风霁月大君子,应该不至于记仇记六年……吧?

“无事,我会看着。”他提步向前,示意她跟上。

颜乔乔摁下心头万般情绪,小跑上前,随梦道宗师进入安置孟安晴的厢房。

【梦境可能有一点点惊悚……吧?】

房中青烟袅袅。

颜乔乔只觉身躯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仿佛要陷到地板下面去。

就在她感觉身下的床榻即将被她压断之时,整个人忽地一轻,就像从巨大而黏稠的泥沼中“娩”出。

双脚踩到了实地。

虽然四周光线昏暗,颜乔乔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孟安晴从前居住的院子。

“呼……”熟悉的场景让她略微松下一口气。

环视一圈,发现青州这王府极有派头,屋与廊都建得异常高阔,沉沉的青桐木大门十分厚重,门后横着比腰还粗的门栓……嗯?

颜乔乔后知后觉意识到,不是这间院子盖得特别气派,而是自己缩成了一个小豆丁。

她动了动小短腿,抬腿过腰,踏上屋前的大木阶。

“阿晴——”颜乔乔把双手合成个喇叭,奶声奶气地朝着屋里喊。

喊了两声没动静,正要拎着小裙摆跑进屋,余光忽然瞥见,屋内与回廊下似乎都站着一动不动的侍女身影,像木头泥人般悄无声息。

昏暗的光线下,瞧着还挺瘆人。

颜乔乔缩回小短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是梦,是梦,梦里什么都有,不稀罕。

“阿~晴~”

小奶音发起了颤。

“乔乔,乔乔……”不知哪里传来了细声细气的嗓音。

颜乔乔听着像是从屋中传出的,便壮了壮胆,扬起腿,跨过巨大的门槛,摸进主屋。

“阿晴你在哪里~”

颜乔乔一边压着声音喊,一边小心地绕过几个僵如泥塑的侍女。

她们没一个正面对着她。要么直通通面壁,要么弯着腰将脸凑在桌上,要么贴在帘幔或屏风前——颜乔乔委实没有勇气掀开帘幔瞧瞧对方的脸。

“乔乔……别出声……快点,过来我这儿……”孟安晴的声音又细又闷,像是从瓮子里传出来的。

颜乔乔循声而去。

进入卧房,绕过屏风时,忽然直通通撞上一条大裙子。

颜乔乔:“!”

看衣饰是个侍女,颜乔乔个头只到她的腰。

眼前的裙子是正面……颜乔乔把脑袋仰到一半,果断放弃。

她不动声色退开一步,绕过这个正面朝人的木头侍女。

遵从心的意愿,不看。

窗外投来的光线被屏风分割,卧室中更是昏暗得一塌糊涂。

屏风至床榻间,便只有一个木头侍女,此刻亦是背对着颜乔乔。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孟安晴的声音传出的地方。

一只放在床榻与墙壁之间的红木衣箱。

箱盖顶起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乔乔,乔乔,快过来!快快快!”

缝隙顶得更大,孟安晴探出半张脸,一只手,朝颜乔乔拼命招。

颜乔乔谨慎地走近,只见孟安晴竖起一只短胳膊,将衣箱撑到半开,露出缩在里面的小身体。

“你在做什么?”

“快进来!来不及了!”孟安晴探手抓住颜乔乔,没见她怎么使劲,颜乔乔就一头扎了进去。

衣箱里乱七八糟地团着衣裳,有些被压在身下,有些塞在四周的衣箱壁上。

孟安晴“嘭”一下关上箱盖,颜乔乔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心脏跳得飞快。

她感觉到孟安晴窸窸窣窣探过手来,胡乱地抓起衣裳,把颜乔乔裹得好像一粒放置在衣柜里的樟脑丸。

“鬼来了!”孟安晴一边抖一边说,“千万千万不能发出声音,不然会死掉的!”

颜乔乔正要细问,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极沉闷的轰撞声。

“嘭——嘭——”

连她们身处的衣箱都在隐隐震动。

孟安晴探过一对小胳膊,抖手抖脚地抱住颜乔乔,摆出一副保护她的架势。

‘阿晴……’颜乔乔感觉自己的心智也回到了从前,嘴一扁就有些想哭,她想,‘我也会保护你的,阿晴!’

“轰——”

一声巨响传来。

颜乔乔听到木头断裂的匝匝声,旋即,是两扇青桐木大门被轰撞大开,门背砸到两旁墙壁上的声音。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浑身寒毛警惕地竖立。

屏息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却再也不闻动静。

颜乔乔:“?”

孟安晴依旧在发抖,小手却坚定地把颜乔乔往身后扒拉——衣箱不大,再怎么扒拉也就是错开一只胳膊的距离。

颜乔乔抬起手,摸着箱盖,小心翼翼地推开些许。

她听到孟安晴吸了一大口凉气,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要吓厥过去。

她拍拍她,示意自己有分寸。

藏衣箱的游戏还是她教孟安晴的呢,保准不会发出声音。

微弱的光线从箱缝中透进来,外头没有任何响动,整个庭院安安静静。

颜乔乔狭眯起双眼,贴住箱缝往外望。

屏风、桌子、透过窗棂的花状光斑……还有身穿绿色大裙子的侍女。

岁月静好。

颜乔乔移动着视线,一点点环视方才没来得及仔细看的卧房。

呼吸忽然凝滞。

她发现,侍女腰间多了一条黑色的“腰带”,像是一条细细的……胳膊?

颜乔乔连一瞬间迟疑也无,当即迅捷无声地合拢箱盖,没有弄出丝毫响动。

缩回衣堆中,她紧绷着头皮,后脊一阵一阵发凉。黑暗中,两个小豆丁捏住对方的手,试图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勇敢。

不能出声……不能出声……

梦中的时间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不知过了多久,箱缝处隐隐泛起了微红的透明光亮。

“呼——”孟安晴舒了一大口气,扑腾着短手短脚,推开箱盖,探出上半身,像只兔子般趴在箱框上。

颜乔乔把乱七八糟的衣裳从身上扒拉开,学着她的样子趴在箱边。

两个小豆丁视线相对,眨了眨眼睛。

“那是个鬼。”孟安晴一本正经地交待,“乔乔你夜里不要再过来,太危险啦!我们白天一起玩,白天它打不开门。”

她挪着小短腿爬出衣箱,探身把颜乔乔拉出来。

路过屏风时,颜乔乔用余光瞥了一下木头般的绿衣侍女,问道:“阿晴,她是被鬼杀掉了吗?”

“不是啊。”孟安晴细声回答。

“那为什么她们一动也不动?”

孟安晴露出迷茫:“我也不知道啊。平日乔乔不在时,我叫她,她便是这样一动也不动。但是乔乔过来,她就会笑眯眯地走来走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颜乔乔心中轻轻一颤。

她粗枝大叶,从前竟不曾发现孟安晴受人欺负。

“阿晴,对不起。”她低低地说。

孟安晴用力摇头:“乔乔没有对不起阿晴!乔乔对阿晴最好了!”

走出卧房,发现外头天光已然大亮。

一路走过主屋,看着一个个装模作样面壁擦桌捋帘幔,不拿正面朝人的侍女,颜乔乔仿佛亲眼看见了孟安晴遭遇的种种怠慢。

踏出主屋,颜乔乔看清了那些僵在廊下的侍女和粗使男仆役们。

凝滞的脸上残留着鄙夷的神情,眼睛斜向主屋,不屑地交头接耳,躲懒卖乖。

梦里会将情绪放大。真实过往中,院里的人未必表现得这般露骨,但他们对待孟安晴这个寄养者的态度已是一目了然。

“乔乔!”孟安晴奔到庭院中心,“我画好了格线,今天我们玩单双!”

颜乔乔怔怔望去。

白日在殿下面前阐述童年时,她已将那些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回顾过一遍。

她记得,孟安晴喜欢玩的其实是跳皮筋,但颜乔乔脚笨,总是踩不准线,后来孟安晴便再也不提议玩皮筋了,每日都会提前用软白石头在院子里画好单双格,和颜乔乔一起玩这个不需要技巧的游戏。

颜乔乔望着庭院正中自动浮出的图案,心情复杂难言。

见她不动,孟安晴赶紧拎着小裙子奔跑过来。

“今日不想玩方格吗?我把它改成圆圈好不好?还是……乔乔要和世子他们出去玩?”孟安晴不安地揪了揪裙子,“那你快快走,要不然世子又自己跑掉啦!”

颜乔乔抬头望向天空。

她跟着颜青出门,总是玩得很疯。孟安晴是个温吞吞的性子,走不动路,容易掉队,动不动就落在后面,久而久之,颜青出门就不爱带孟安晴。

与闷在王府里相比,颜乔乔自然更喜欢到外面玩。

孟安晴反正也不爱出门。她永远笑眯眯的,一个人在院子也能玩得很开心,等到颜乔乔回来时,给她带点小玩意,说一说外面的事情,她就会十分高兴。

颜乔乔对着天空的梦中太阳眨了眨眼睛。

“我不出去。”她望向孟安晴,“我今日想和你玩皮筋。”

“好啊好啊!”孟安晴手一挥,庭院左右的两株大树之间便牵起了皮筋。

颜乔乔弯着眼睛走上前去,笨拙地跳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孟安晴跳皮筋的技术好得非同寻常。蝴蝶穿花,熟练流畅。

颜乔乔想:阿晴总是一个人待在大大的庭院中,身边无人说得上话,孤零零,不停地跳皮筋、跳皮筋……

孟安晴究竟喜不喜欢跳皮筋呢?颜乔乔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游戏很适合自己一个人玩。

脚下轻轻一绊。

颜乔乔忽然便咬住唇,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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