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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日里俞青一直在屋里将养,黛玉、宝钗并探春时常过来探望。
相处越久,黛玉越发觉的这位二姐姐是真的与以往不同了,言谈温柔风趣,对许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两人言谈越发投契,感情也比以前更亲密了。
这一日,黛玉来找俞青说话,无意间看到小几上放着一本打开着的《素问》,不禁有些惊奇,打趣道:“二姐姐怎么忽然看起这些书来了?难道真准备改行做郎中不成?”
俞青笑了笑道:“横竖成日家也没什么事干,倒不如学些养生之法,也于自身有益。”
“我记得我那里好像还有几册这方面的古籍,是我父亲以前收藏的,姐姐既然喜欢这些,一会子我便打发人送来。”
时下凡是读书人都略懂医道,黛玉也并没有觉得奇怪。
俞青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笑道:“到时候我抄录完了便还给妹妹。”
之后俞青暗中找了个机会给黛玉把了脉,结果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很多。
现在黛玉的身体虽然有些弱,但还没到原著上那种严重程度,主要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再加上常年忧思,以致心肺有些虚弱。
只要小心调养,虽不能如常人那般健康,但至少不会再三天两头生病。
俞青如今无法炼制丹药,也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
只要得了空便约黛玉一同出门走动,有时候去园子里看花草树木,有时候去李纨院中坐一坐,或去三春房中谈诗论画。
潇湘馆离缀锦楼有一段距离,与其他几个地方离得也不近,黛玉每日来回走这么几趟,往往要出几身汗,一段时间下来才发觉身体竟轻快了许多,胃口也好了许多,贾母喜得直念佛,对俞青也越发和颜悦色了,给了不少好东西。
府里的下人们见贾母如此看重,二姑娘的性格性子也变得刚强了许多,不比以往软弱可欺,说话做事有刚有柔,恩威并施,也越发小意殷勤起来。
对此,俞青房中的丫头们感受最深,以往叫个人传话都推三阻四,如今却争着替她们跑腿。
其次要洗脸洗头洗脚洗澡,不必开口,热水香皂鸡卵等物下面就齐备了,与以往的推三阻四大相径庭。
这日俞青去潇湘馆探望黛玉,却见黛玉只穿着身家常衣裳,头上用红头绳松松地挽着倭堕髻,除了一只白珠小簪外没有任何花饰,手里握着一卷书,歪在贵妃榻上出神。
见到俞青进来,急忙起身,理了理鬓发,“姐姐快请坐。”转头又道:“紫鹃,快沏茶来。”
俞青急忙止住了,“不必了,我方才在大嫂子那吃了茶过来。”
说罢走到贵妃榻旁,见黛玉神色仍然有些闷闷不乐,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适?”
黛玉摇了摇头不说话,俞青便望向紫鹃。
紫鹃眨了眨眼睛,伸手指了指的方向。
俞青这才明白过来,想来又是同宝玉拌嘴了 ,便没有再问。
她平日从黛玉言语间便察觉到了对宝玉的情谊,心下也不觉奇怪。
相处了这一段时日,她大致也明白了些。
宝玉身上有很多想法都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他的平等思想,对女孩子的尊重,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确实十分难得。
他与黛玉可以说是精神上的知己,又性情温柔,待黛玉向来也是十分体贴。
黛玉自林如海逝世后便孤苦无依,而把黛玉放在心里的,满府里除了贾母便是宝玉,也怪不得她会心动。
若从性格与兴趣爱好上来说,宝玉和黛玉真是天生一对。
只可惜宝玉还是脱不了纨绔习气,遇事只会逃避,过于软弱没有担当。
又有王夫人和金玉良缘的存在,就算他们精神上再契合,到头来终究是个悲剧。
想到此处,俞青暗暗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黛玉,笑道:“别一直歪着,容易身体酸疼,不如起来手谈一局。”
黛玉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笑道:“那敢情好,前儿输的一塌糊涂,今日我定然要赢一回。”
紫鹃摆好了棋盘,两人便在纱窗下对弈。
下了三局,黛玉都输了,越发不服气,正说再来一局,忽见紫鹃与雪雁春纤几人捧着几个包袱过来,不禁一怔,“这是做什么?”
紫鹃笑道:“这是府里给咱们做的衣裳和打的首饰,姑娘的也一并拿过来了。”
说完打开两个桃红软绸的包袱给黛玉过目,一共是四套衣裳,料子都是上用的,针脚细密,配色鲜亮,颇为精致。
两套首饰一套是金累丝攒珠的,一套是鎏金点翠的,花样新鲜,做工精巧,十分难得。
不过黛玉素日对衣裳和首饰颇为讲究,一定穿戴上的东西都是身边人自己做的,荣国府里每年做的四季衣裳从来不穿,大多是给了紫鹃雪雁她们。
今日也是一样,略扫了一眼,“横竖这衣裳我也不穿,白搁着霉坏了,你们拿去分了吧。”
紫鹃与雪雁谢了恩,便把衣裳拿下去了。
黛玉向来手里散漫,俞青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紫鹃也打开了自己的包袱,她是黛玉的大丫头,分例自然是一等的,做衣裳的料子是官用的,首饰也是一套十分精致的金头面,虽然只有钗、簪、耳坠和戒指四样,但打造得极为小巧精致,重却不过四五两。
加上工艺,这一套首饰便不下五六十两银子,够庄户人家过两三年了。
俞青在一旁看到,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如今还只是元春省亲第二年,荣国府年华正好的时候,还没有到寅吃卯粮的地步。
贾府的丫鬟吃穿用度竟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还强,一年四季每季两套衣裳,贾母过寿、逢年过节时还能得一套,再加上头面首饰,打赏的金银锞子等等。
再加上逢年过节送世交故旧的节礼,不过这一项倒还好,有进有出,这边送出去,那边就收进来了,而且荣国府收进来的比送出去的多。
通常来说一年花费的大头主要是下人的月钱,每季的衣裳首饰,逢年过节的打赏,酒宴的用度等等。
善弈之人,胸中必有丘壑,即便是原本的迎春也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一无是处。
她对贾府里的很多事情其实都十分清楚,只是不说罢了。
从迎春的记忆中可知,往年荣国府打造的金锞子每年都有五六百个罢,七钱一个,光这一项便要三四百两黄金,等同于三四千两银子,还有银锞子也差不多要近千两银子。
而贾府的下人上上下下加起来统共有一千多人,再加上下人贪墨掉的,单是这些花费一年下来没五六千两银子都打不住。
荣国府又向来讲究排场,十分奢靡,花钱跟淌水似的,怪不得会寅吃卯粮,即便有林家的几百万家产,还是短短几年便败落下去。
丫头们正兴高采烈的分首饰分衣裳,一人笑道:“今年府里可真大方,这耳坠上的珠子都是实心的。”
另一个丫头小心翼翼收起首饰和衣裳,头也不抬道:“那当然,也不看看咱们府里是什么人家,前几年比这还多呢,这点子东西算什么?”
黛玉原本正拈着棋子,听了这话却顿住了,目光中闪过一丝悲凉与愤怒。
俞青等了半天没动静,刚抬起头,见了黛玉的神情,想起刚才两个丫头的对话,心中蓦然一动,其实以黛玉的冰雪聪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荣国府贪墨了她家的财产。
只是她父母俱亡,一介孤女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也只能装糊涂罢了。
贾母虽然疼黛玉,但她毕竟是贾府的老祖宗,凡事都以贾府的利益为重,这份疼爱之心便也打了折扣。
贾家花了黛玉的家产,反而说她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一草一纸都是用的贾府的,黛玉本就敏感多思,也不知平日里流了多少泪。
只怕黛玉最后的死也与贾府脱不了关系,花光了人家的财产,又不想娶人家,更不可能放她外嫁,多年流言下,黛玉的清白名节也毁了,最后不得不死。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么一个水晶玻璃心肝的人,偏偏命运多舛。
黛玉也没心情下棋了,放下棋子,“姐姐歇一歇吧,咱们改日再战。”
紫鹃也端了茶点上来,俞青刚端起茶杯,便见小丫头莲花匆匆跑过来,“姑娘,您快回去吧,咱们院里出事了!”
俞青闻言皱了皱眉,“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慌慌张张的?”
莲花气喘吁吁道:“司棋姐姐发现王嬷嬷偷了您的珍珠首饰,两个人已经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