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遮日, 暮光暗淡,又是黄昏。
一骑快马在尘埃里嘚嘚而至, 惊了秋日晚蝉,复又悄然而去。
穆崇玉看着手上的“信物”,神色复杂。
那是一封信、一张名单和一件厚重温暖的狐裘。东西一看就知其名贵, 然而最名贵之处,不在东西本身,而在它的来历。
这是薛景泓特地遣了一匹好马从北渝帝都千里迢迢送来的。
“我知崇玉畏寒, 特觅北渝勇士于塞北捉了十数只漠上沙狐, 命宫女精工细作, 制成狐裘一件,聊望能够为崇玉抵御些许寒风。”
薛景泓在信上如此写道。
穆崇玉指尖微动,轻轻抚过狐裘外表, 细细密密的绒毛摩擦在指腹上, 带来些许温暖的瘙痒。
再看那封信。小小一张信笺恨不得被薛景泓挤满数千言。撇开赠物一语, 剩下洋洋洒洒的, 竟都是北渝政事密要。
薛景泓把这分别以后几个月的政局变动、谋篇布局, 全都一一告知于他了, 事无巨细。
如果这信上所说的全是真的, 那么薛景泓就果然没有敷衍他。他真的是在为还政权于南燕而绸缪准备。
甚至他还详细真诚到列出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记录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四年前被押去北渝做俘虏的所有南燕人的名单!
穆崇玉逃出北渝时花了大力气也只从牢狱中放出沈青等部分文臣武将, 其余几百个南燕俘虏,有被流放到边疆做苦力的,有被贬斥为官奴的, 人数巨大,早已摸不清去向。
然而现在,薛景泓却将这些人的名单去向一一查清楚,白纸黑字地列在上面,向他保证半年之内,必将这些人悉皆找回释放。
这般用心,这般苦心,叫穆崇玉一时不知该如何置放。
他沉沉地叹息一声,将这封信还有这纸名单一齐放在了书案边的箱箧中,那里面厚厚的一沓,全都是薛景泓千里送来的信件和物什。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着实再没什么理由去怀疑薛景泓的真诚和……情意了。
穆崇玉捋着狐裘上温温软软的皮毛,神情浮现出一丝迷茫和古怪。黄昏的最后一缕夕照收敛光华,书房里只剩下烛火明明灭灭的光影。
入夜时分,房门被人叩开。走进来的是沈青、昨日前来探信的施旭,还有最近一段时间投奔而来的其他南燕志士。
穆崇玉知道,他们是来劝他的,劝他行刺薛景泓。
照沈青的说法,一年前不行刺薛景泓是因为己方的跟脚还未立稳,根基还未牢靠,行刺薛景泓只会给其他势力徒增机会,而现在形势却已经迥乎不同了。
他们在豫州得以立足,打通了豫州上下全部人脉关窍,掌握了豫州财政军权,又通过新政笼络豫州南燕百姓之心,这便到了行刺薛景泓的绝佳时机。
但凡派一队死士上京拿了薛景泓性命,他们在豫州就可以立即发兵北上,趁乱拿下北渝都城,取而代之,一血当年兵败之耻!
这确实是条上上之策,尤其是对如今兵力还不算十分强大的他们而言。与其等待着薛景泓虚无缥缈的诺言,把身家性命交给对方定夺,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这番话,沈青已经劝了他不下十遍。穆崇玉却始终无动于衷。
眼看着今晚又要陷入僵局,沈青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悄然向身侧的施旭递了个眼色。
施旭会意,他重重地上前一步,把一封密函呈到了穆崇玉的面前。
“陛下,且看豫州之外,北渝人是如何对待我们南燕人的,那姓薛的独夫嘴上答应得轻巧,暗地里却在鱼肉我南燕的百姓,退一万步说,纵然他肯善待南燕人,他手下的北渝老贼们未必肯啊!”
施旭说的并不夸张,那封密函上揭露的的确是一桩令人发指的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