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在家里睡得昏头黑地, 偶尔睁开眼睛便摸枕头旁边的手机, 找一找崔玉有没有给自己回短信。

惯常是没有的，失望中又感觉正常。

他不知年月过了几何, 直到睡够了才感觉身体恢复一些元气。

白女士少有的不啰嗦，负责喂他吃喝，眼神里充满怜爱。

他只在几岁的时候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现在居然又享受了？

脑子清醒后, 他琢磨了一下亲妈不对劲的地方，再捋了捋自己的计划，确定万无一失才又放心继续睡。

彻底清醒是被一盆冷水泼了。

“艹——”他怒骂一声, 半睁眼却见赵子铭，“干啥？天塌了？”

毛巾被和全身都湿透了。

“我来看你死了没。”赵子铭坐床边。

“别来烦老子，等天塌了再说。”

“也差不多了。”

大房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来, “老子不都和你说好该怎么做了？怎么还塌？”

“你是诸葛亮还是刘伯温？能前算五百年还是后算五百年？”赵子铭略有些讽刺，“小叔来找我了，让我带着来和你谈话。”

大房又艹了一声, 很不满道，“又关他什么事了？不耐烦见他。”

“起来吧, 人来都来了。”

大房咕哝了两句，赵子铭一把将毛巾被撩起来, 扯了他后背的衣服仔细看。

“艹，□□啊？”大房一把打开他的手，“看个鸟。你下去应付他, 我洗个澡就来。”

“真是不要命。”赵子铭哼哼了一句，“你为老崔这么拼，她知道吗？”

大房跳下床，伸了几个懒腰活动身体，牵起腰背上一层薄薄的肌肉。他不以为意道，“快滚吧。管好你的破嘴，别到处乱说话。”

赵子铭见他虽然瘦，但精神还算好，便没在说什么。

大房和房中擎的关系经过了几次转折，从少年时代的亲密无间开始，因为崔明烟变得客气而疏远，最后再因为他和崔明烟分开而彻底不来往。

当年他们在一起，大房纵然有千千万的不甘心，但却不得不承认是相配的。

无论外表，才学或者能力，均是万中无一。

年轻一辈，几乎所有人都看好他们，并且毫不遮掩地发散羡慕嫉妒恨；只是老一辈多有嘀咕，两个性格强势的人在一起并不是好事，需要很长时间来磨合。

当然，白女士也有类似的看法。

大房很不痛快，不乐意听别人说他们不好，就怼白女士说，“人家郎才女貌，有什么不好的？我就觉得好得很。”

白女士被亲儿子怼也不生气，反而耐心解释，“崔明烟面上看着软，其实品性比较坚硬，不容易妥协。”

年轻轻便在芭蕾这一行当创出名头，下了多少苦功夫，意志力多么强硬，不是柔柔弱弱的外表能够掩盖的。

“你小叔是外头看着强，但其实心比较软和，重情。”

“本来上头对他们两在一起就不是很满意，崔明烟又放话说三十五之前不考虑结婚生子，怎么可能忍得了？你小叔现在坚持，只不过想两边做工作，我看是难的。”

“看吧，后头总是要出事的。”

那时候的大房还天真，呕了一肚子气跑去问房中擎，“你能和小姑姑一直在一起吗？如果不能，干嘛招惹他？要是做不到，趁早走。”

房中擎失笑，说他是傻小子。

恋爱是谈出来的，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结果？

大房觉得很不妥当，又去问崔明烟。他没有遮掩房家对她的不满意，也没隐藏自己对她的舍得不。结果她笑着问，“我是傻瓜吗？还是你觉得我很弱，没办法保护自己？在我这里，中擎比较弱势一些。”

她笑得很温柔的样子，但话锋尖锐，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样子。

后来，他大半的心被对崔玉的愧疚遮盖，一小半和赵子铭沉迷玩乐。

直到崔玉回到她的身边，房中铭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困境。

房氏的事业版图铺得太开，发展太快，现金流严重短缺。当时房中铭是集团的名片，而房中擎是执行总裁，兄弟两人联手打下的江山遭遇危机，必须想办法解决现金流。

有人伸出了橄榄枝，条件是嫁给房中擎。

房中铭动摇了，房中擎难以独撑。

“如果崔明烟愿意和你结婚共渡难关，大哥不废话。”房中铭没有逼他，只道，“是危机，但因为提前有准备，想度过也可以。只不过砍掉一些冗余业务，收缩经营范围，再积蓄几年而已。”

“可要在这样的关头她也一点不愿牺牲，如何做夫妻？”

那时候崔明烟不到三十，正是事业的黄金期，筹备好几个大型公演，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结婚？

房中擎约了她好几回，她才抽出半天时间约会。

他亲手做了牛排，开了她最爱喝的红酒。小别胜新婚，两人都十分思念对方，气氛很好。要分开的时候，他拿出了求婚的戒指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推开了。

他执意将戒指塞进她手中，请她再考虑考虑，因为他的年纪真的不宜再拖延。家里已经对两人的恋爱长跑不耐烦了，要求必须在短期内出结果，如若不然的话会另行考虑。

所谓的另行考虑，当然是已经有了备选的人。

崔明烟十分吃惊，连问了他三次，这是真的吗？

房中擎点头，表示是真的。

她问，你愿意被家人控制？我以为都是能够独立自主的个体。

房中擎很冷静地回答，也是自己的决定。他肆意生活了许多年，家里给够了自由，现在面临一个不能放弃的机会，他不想太自私了。

崔明烟显然对自私两个字十分敏感，有些动怒地将戒指塞回去，说自己永远不会改变决定。一切都要等三十五岁之后再说，她——

房中擎留下了一句话，他说很珍惜两人之间的感情，但是一直配合崔明烟的时间表令他很累。他爱她，偶尔也想要她为他做一些事。结婚是势在必行，他会想办法等到某个时间节点，如果她依然不改主意的话，他会和别人结婚。

崔明烟一直没有联系房中擎，他等到几乎绝望，最终不得不答应了房中铭给安排的订婚和结婚典礼。订婚很盛大，城中名流均出席，甚至上了八卦小报。她国内外奔波，即便忙，也该看到新闻和推送，然而她一直沉默。

每次两个人有了分歧，都是房中擎主动服软，可这一次他不想。

他计算着自己有多痛，崔明烟就有多心硬。

站在顶端的风景很好，她甚至不需要一个伴侣去分享。

最后，他参加了自己的婚礼。

突然传了消息来，崔明烟发生了车祸，在去婚礼的途中。

她在最后关头终究是后悔了，推掉一个和房中擎婚礼时间冲突的表演，急急忙忙飞回国。没有料到开车进入房家别墅路口的时候，和白诺的车撞上。车的损伤不大，崔明烟的脚卡在刹车后面有点伤，可她开门下车的时候被白诺推了一把装在车壳上。那处因为碰撞变形，支出一条锋利的铁片，将崔明烟的脚后跟割伤了。

一个很不起眼的伤口，血流得也不多，但却令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韧带断裂。

房中擎听见消息后将新娘和岳父母安顿好，想要去看她，结果一眼也没看到。

她只传了一句话，说自己太傻了，既然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不该改变。去婚礼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因为那只是一个仪式而已。真正法律关系的建立，在领证的时候就确定了，注定她只是徒劳和笑话而已。

大房和崔玉在这场事故里，坚定地站在崔明烟一方。

房中擎听了崔明烟的传话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落寞地走开。

“他一点也不伤心。”大房曾这样对崔玉说过，“他不爱小姑姑，只爱自己。”

房中擎果然放弃了一切，规规矩矩进入婚姻生活，和妻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崔明烟的整个人生几乎被推到，却没办法重建。事业丧失，爱情破灭，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肉身而已。

面对这样的小姑姑，大房无法原谅房中擎。

也因此，崔明烟拒绝和任何房家人接触，甚至只看到房字便会引起痛苦的回忆。

大房快速洗澡，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将头发吹得半干，叼着一支烟下楼。

白女士和房中擎坐在花房旁边的圆桌旁说话，赵子铭站不远处翻看手机。

他走过去，白女士找了个借口离开，让三个男人解决。

大房没打招呼，坐下，冲赵子铭道，“你干啥呢？赶紧过来。”

赵子铭小跑来，“嘿，咱们那新闻热度爆表，简直了。我让人马上进行下一步——”

大房挥挥手，把烟拿下来捏在手中，看着两鬓有些白发的房中擎问，“你找我干啥？”

房中擎没有直接回答，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大房，再看看坐旁边的赵子铭，轻声问，“网上结婚那事儿，怎么回事？”

大房摊手，“谣言呗，你连这都信？”

“老房是不是要破产了？你现在没事，所以连八卦也管？”他又忍不住怼了。

房中擎完全没有被激怒，“我找人查了一下，最开始出现的是一个娱乐小号发布的照片，你在妇幼医院。虽然很模糊，但我们不会认错人；后来没两天就出现了你和一位小姐的清晰结婚证照，网民被引导着扒出来对方姓李；目前李小姐的职业，公司全部曝光，一两天内聚集了上百万的粉丝。现在网上又有了辟谣，说结婚证是假照。”

赵子铭笑了一下，资深网民，宝刀未老。

“一波三折啊。”大房叹了一声，“现在的网民真是不得了，什么都能扒得出来。”

“所以你是无辜的，被有心人黑了？”房中擎问。

大房把烟塞口中，点点头，“对啊，被人黑了呗。”

“谁？”房中擎问。

“全国十四亿人口，网民七八亿，那哪儿能知道？”

这是不承认了。

房中擎笑了，眼角余光看见后面白女士在观望。他来，代表的是房中擎，白女士相当紧张，只说事情和大房无关。他理解一个母亲的心，然而母亲却未必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想了一下，从身后的手提包里摸出一张纸，仔仔细细压平后推给大房。

大房不想看，赵子铭却捡起来，哟哟地怪叫了两声。他给了大房一拳，笑嘻嘻道，“别耍赖啦，小叔叔都查出来了，咱们还是说老实话呗。”

纸上的东西挺简单的，那位李小姐的真实身份，名下的几桩生意，合作伙伴是谁。其中有一家公司，被赵子铭名下的某个投资机构注资了一部分，明显是有牵连的。

大房瞥了一眼，把烟取下来揉碎丢草地上，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就做个小生意吗？”

赵子铭很无所谓地点头，“是啊。大房现在不是穷了吗？手上只有李希借给他的千把万，不多不少，也不知道投啥项目好。我那边认识李总，能干人啊。摊子架起来来，愁的是没热度，让帮忙操作操作。哈哈，就稍微变通了一下，这没本的买卖做得如何？”

大房打了个哈欠，“老房啥意思？他不准我用老人脉关系就算了，我这边自己找的也想插手？”

房中擎笑了一下，“你们觉得用这个理由能把大哥糊弄过去？”

赵子铭不笑了，看一眼大房。大房摊手，“爱信不信。”

“他不信，就会继续查下去。”房中擎意有所指，“你心里没鬼，就真不怕？”

大房刚要回嘴，赵子铭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他马上憋住。

“网上真真假假的消息多，舆论暂时会被引导，但那些都不重要。”房中擎道，“你爸在意的也不是这个，他更想知道这事和你年前死活不结婚有没有关系。”

“他不能容忍欺骗。”

大房讽刺地笑了笑，不能容忍的不是欺骗，而是不受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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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

大房没被房中擎三两句话吓住, 他摸出手机, 发了一个数据包给他，道, “这是我和老赵这次合作的企划案，后期的主要动向，预计的年收益率。那位李小姐求热度, 我求钱, 意思意思做了个营销试试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要别的也没有了。”

“老房要是不满意，我只能说你们老了, 不懂目前的商业模式，注定会被淘汰。”

房中擎收了数据包，仔细看了一会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赵子铭心里打鼓, 他们这些小打小闹的手段本来就是小叔叔教的，耍给他看摆明了是糊弄。可也真心佩服大房，这家伙完全没在怕的, 仿佛笃定了他不会揭穿。

果然，房中擎收了手机, 起身，“我会把你们的原话转告。”

大房点点头, 敷衍地道了声谢。

赵子铭看人不快不慢地从草坪穿过，道，“居然就信了？老子后面还准备了说辞的呀。这摆明了用一个热点覆盖另一个, 他就不问了？我这边还安排了戳穿的戏码，到底是上还是不上了？”

“等等吧。”大房道，“第一张照片从哪儿流出去的都没查清楚。”

“你还是在怀疑？”

当然怀疑，他当日陪崔玉去，行踪可谓是保密的。李希刚被他削了一顿，开足马力去查朱迪的事情，分不出心；钟勇也被弄回去过年了，而且没把他的行踪报给任何人。要说是巧合，不小心被过路人拍下来的话，应该是在年前就会传上网八卦吃瓜，而不是等到年后一两个月才开始。

摆明了是被人操弄的。不过，那人恐怕也只得到一张似是而非的路人照片，否则早就该在崔玉身上做文章了。又或者说，对方是想借这张照片查清楚一些事情罢了。从这目的来看，最近和他过不去的就高长青一人。

高长青好打发，现在最重要的是转移舆论焦点，安抚崔玉和家里人，避免后院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