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2)

转眼间就到了永和帝寿辰这日。

除了派使臣前来的双梁和楚国,燕国和黎国也纷纷送来寿礼。

最为难得的就是燕国,也不知道孝帝要为这份还算过得去的寿礼,生多久闷气。

永和帝刚拔除穆氏这颗早就深入血肉的钉子,又见到赵国蒸蒸日上,以至于这么多他国使臣在他生辰之日远道而来。

人逢喜事之下,看上去比之前年轻了不少。

梁王世子与睿王世子本就是为讨好永和帝而来,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好话不要钱似的砸向坐在高位的永和帝。

刚开始的时候,楚国使臣还能悠闲的看双梁使臣的笑话。

看得时间久了,却越想越不对劲。

双梁对待赵国永和帝的态度如此殷切,岂不是显得他们楚国的态度散漫,对赵国永和帝不够重视?

于是楚国使臣也加入到了双梁使臣的拍马屁小队中。

赵国大臣见状,也是从刚开始的看笑话,到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人莫不是想要他们的饭碗?

永和帝寿宴立刻变成大型夸夸乐现场。

宋佩瑜饮了几杯平日里不会喝的烈酒,正处于晕乎乎的状态,大脑还能正常思考,反应速度却比往常慢了许多。

谁正在说话,宋佩瑜就将头转向谁的方向,专心致志的听着那个人说话,等到下个人说话,再将目光转到另一个方向。

但凡注意到宋佩瑜动作的人,都会觉得此时的宋佩瑜异常乖巧,比如重奕,再比如宋瑾瑜。

重奕很快便发现始终落在宋佩瑜身上的另一道目光,顺着这道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正含笑饮酒的宋瑾瑜。

宋瑾瑜也发现了重奕正在看他,但他不想理会重奕。

没想到重奕沉思片刻后,居然稍稍挪动位置,刚好将宋佩瑜挡得严严实实。

宋瑾瑜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他看不到宋佩瑜了,只能看得到挡在宋佩瑜前面的重奕,或者偶尔从黑色华服的边角处见到宋佩瑜今日穿的朱红色衣角。

他端着酒杯的手也顿住,突然觉得杯中酒不但失去了之前的香醇,还变得苦涩起来。

没人会不长眼在永和帝的好日子里主动找不痛快,除了各国使臣出乎预料的热情,万寿节大致流程和效果都达到了筹备这场宴席的人的预期,甚至因为各国使臣的热情,实际效果比预期的效果还要好。

等到天边的亮色彻底被黑暗吞噬,外面还放了场盛大的焰火。

宋佩瑜多年研究火药未果,却收获了一茬又一茬的烟花,其精美程度在宋佩瑜眼中不算什么,在其他人眼中却是难得的风景。

烟花落幕后,宋瑾瑜突然高声道,“陛下醉了,殿下带陛下回去休息吧。”

永和帝立刻挥手,“朕,没醉!”

可惜永和帝嘴上说着没醉,潮红的脸和不协调的手却出卖了他。

本打算等烟花过后就带永和帝去休息的肃王都站起来了,听见宋瑾瑜的话后又坐了回去,看向重奕的目光中蕴含着溢于言表的期待,“朱雀!”

重奕却没马上有动作,而是下意识的看向身侧醉猫。

方才他又哄着宋佩瑜喝了几杯酒,宋佩瑜已经彻底陷入迷茫状态,反应速度比刚才只是微醺的时候还慢,非要人专门与他慢慢说话,他才会慢慢给出反应。

宋瑾瑜发现重奕的目光,嘴角扬起冷笑,主动走向东宫的席位,弯腰在满脸茫然的宋佩瑜鼻子上点了下,语气中带着几不可查的责怪,“醉了?”

宋佩瑜立刻抓住宋瑾瑜的手指,“我没醉!”

认真到软糯的声音听得他身侧的两个男人同时顿住。

宋瑾瑜再看向重奕的目光,不止有若有若无的嫌弃,还有明晃晃的谴责。

可惜重奕早就习惯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目光,只要目光的主人不是宋佩瑜,大多数时间,重奕都不会理会,此时也不例外。

宋瑾瑜扬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狸奴醉了,我便先将他带走,免得他扰了其他人的兴致。殿下也快些带陛下去饮醒酒汤,陛下正看着您呢。”

说罢,宋瑾瑜再次弯腰贴近宋佩瑜,不厌其烦的问宋佩瑜还知不知道他是谁。

重奕下意识的看向永和帝的方向。

永和帝原本没看重奕,发现重奕的目光后才看过来,还疯狂朝重奕招手。

重奕稍作犹豫的功夫,宋佩瑜已经软糯的喊着大哥,主动抓着宋瑾瑜的衣袖起来,笑嘻嘻的要与宋瑾瑜去另一边席位。

“狸……”

重奕刚抓住宋佩瑜的手臂,就听见上方的永和帝在叫他,“朱雀,快来!给朕倒酒!”

宋瑾瑜恰到好处的挡住永和帝与肃王的视线,让他们看不到重奕正抓着宋佩瑜的手臂。

他眼含笑意的看着重奕,轻声道,“快去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说罢,宋瑾瑜抓着宋佩瑜的手臂轻轻往上提了一下,顺利挣脱重奕的手。

见重奕愿意松手,宋瑾瑜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径直带着宋佩瑜离开。

重奕侧头看了宋瑾瑜和宋佩瑜的背影好一会,才被孜孜不倦的永和帝叫动,起身往上方永和帝的席位去。

刚开始与宋佩瑜一左一右坐在重奕身侧,开席不久后就找机会去后面与柏杨同坐的吕纪和,将宋瑾瑜与重奕的交锋看得一清二楚。

吕纪和与柏杨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一模一样的舒心。

总算能有人治这两个人,画面还挺赏心悦目。

重奕与永和帝说了几句话后,立刻发现永和帝真醉的不轻,除了他之外,只认得早就离席的长公主和肃王。

既然如此,宴席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

重奕学方才宋瑾瑜哄宋佩瑜的样子,对永和帝伸出手,轻声道,“走,我带你回去休息。”

可惜醉酒的永和帝虽然与醉酒的宋佩瑜一样充满欺骗性,却远没有宋佩瑜乖巧,他立刻拍开重奕的手,“我还能再喝十一坛酒,来人,给朕上酒!”

重奕顿时无话可说。

这是醉成什么样……居然能精准的说出十一坛酒。

回想方才宋瑾瑜是怎么哄宋佩瑜,重奕也弯下腰与永和帝对视,轻声问道,“还认得我是谁吗?”

永和帝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糊在重奕的后背上,发出‘咚’的声音,吓得低头站在不远处的孟公公和安公公脸都白了,立刻抬头去看重奕的表情,生怕永和帝这一下给重奕砸出个好歹来。

所幸重奕只是有些茫然,没有露出吃疼的神色,才让孟公公与安公公勉强放心。

永和帝糊了一巴掌还不过瘾,连续糊了好几个巴掌后,才掐着腰满脸骄傲的道,“我的朱雀!青出于蓝!”

永和帝突然的大嗓门让下面嘈杂的声音瞬间凝滞,无论是醉了还是没醉的人都抬头看向永和帝。

反应过来永和帝是在夸太子,众人脸上的惊讶和茫然才逐渐变成笑容,纷纷对着永和帝的方向拱手,“陛下英明,太子青出于蓝!”

宋佩瑜的反应比旁人都要慢些,听见大家都这么喊,左右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将双手抱在一起,一字一顿的重复这句话。

重奕站在高处,能将宋佩瑜的反应尽数收在眼底,他还看见宋佩瑜慢吞吞的说完这句话后,双眼亮晶晶的望向身侧的宋瑾瑜,似乎是想要让宋瑾瑜夸他。

可惜此时的重奕并没有太多的精力能放在宋佩瑜身上,他还要面对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永和帝。

虽然已经在学宋瑾瑜哄宋佩瑜的路上失败了两次,但毫无疑问,让重奕自己想哄永和帝的话更困难。

短暂的犹豫后,重奕就决定,他还要再学一次。

如果这次还不行,就将永和帝扛回勤政殿好了。

永和帝已经用行动朝他证明,与醉鬼没有道理可讲,除非是狸奴那样可爱的醉鬼。

重奕最后看了眼乖巧坐在宋瑾瑜身侧的宋佩瑜,对永和帝伸出手,语气中带着叹息,“我带你……”

望着永和帝比他看上去还健壮的身板,话还没说完,重奕就放弃希望,陈述句硬是说成了疑问句,“我带你回家?”

永和帝果然没反应,他醉酒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望着重奕的目光甚至带着怀疑,好像已经连重奕都认不出来了。

就在重奕打算彻底放弃,直接将永和帝扛回勤政殿灌醒酒汤的时候,永和帝的大手突然气势汹汹的拍在重奕伸出的手上,“走!回家!”

重奕的眉目几不可见的柔和下来,暗自用力将永和帝拖起来,几乎是拖着永和帝往后殿去。

腿都软的走不了路,还说自己没醉。

永和帝与重奕离开后,宋瑾瑜让宋二和宋景明‘看住’宋佩瑜,立刻去找尚书令。

两人通知其他朝臣,陛下不会再回来,众人也可以离席了。

吕纪和望了眼被宋氏众人围在中间‘调戏’的宋佩瑜,突然觉得他有了给重奕讲故事的潜力,起码他已经有了个肯定会让重奕感兴趣的故事。

可惜讲这个故事可能会费说书人……将这个美差让给别人好了,吕纪和愉快的做出决定。

被吕纪和目光扫到的骆勇和魏致远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开始疯狂的打喷嚏。

拖着永和帝往后殿走的重奕对前殿各人想法一无所知,在第二次发现永和帝的脚在地上拖着后,他停在原地看向永和帝的脸。

在他的印象中,永和帝的酒量绝对算不上差,起码不至于喝到脚软的连贴地都做不到的程度。

永和帝瞪着虎目看向重奕,神志反而比方才在前殿的时候看着清醒。

他指着还有段距离的后殿道,“还没到呢,怎么停下了?”

怕你人回去后发现鞋都丢了。

重奕目光示意不远处的孟公公和安公公来扶住永和帝。

原本老老实实,任凭重奕摆弄的永和帝立刻开始反抗,“你们走开!让朱雀扶朕,朕……”

重奕半蹲在永和帝面前,惯常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今晚已经反复出现的无奈,“来,我背你。”

永和帝愣住,立刻将孟公公和安公公推来,想也不想的朝着重奕的后背扑上去。

孟公公与安公公脸都绿了。

“陛下!”

您可别把殿下砸出个好歹。

被体型几乎是自己两倍的永和帝砸过来,重奕却纹丝不动,轻松起身往后殿去,速度比他刚才拖着永和帝走的时候,快了不止一点。

一片寂静中,粗声粗气的哽咽被凸显的异常清晰。

重奕停下脚步,脸上闪过茫然。

哽咽声是从他背上响起。

哭的是永和帝。

重奕从来都没见过永和帝哭。

他是见过重宗的,虽然重宗死之前,他始终都被穆婉拘在后院,但总有穆婉拘不住他的时候,比如逢年过节一家人共同吃饭或者在将军府准备的宴会。

重奕从来没为小时候被穆婉虐待的事怨恨过永和帝。

他自己就能解决只是不愿意去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怪别人不帮他解决?

同样,无论穆婉与他说多少重宗的坏话,说重宗抢了他的父亲,抢了他的未来……重奕也从来没有介意过。

他只记得,重宗是个很细心的人,会记得很久之前的事,也会记得他为数不多的喜好。

重宗战死的时候,穆婉满脸兴奋的告诉他,老天开眼,让抢他东西的人不得好死,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还特意在他的袖袋里倒满姜水,嘱咐他要在重宗的灵堂上抱着永和帝和肃王大哭。

重奕自然不会做这么无趣的事。

他被穆婉逼着在灵堂守了三天,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反而天天诅咒重宗不得好死的穆婉,在灵堂上比重宗的亲娘哭的还伤心,甚至哭晕过去好几次。

与他一样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的只有永和帝。

但重奕却能感受到,相比他内心的那点几乎可以忽略的伤感,永和帝是真的痛苦。

只是永和帝选择将深刻入骨的伤疤藏起来,轻易不肯让别人看到他软弱的那面。

重宗的葬礼,是从前很少与永和帝接触的重奕,第一次将很多注意力放在永和帝身上。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重奕都以为没有什么事能打倒永和帝,让永和帝失态。

不久后,重奕就看到永和帝暴怒到失去理智。

是因为发现他被穆婉养废。

如今时隔十年,他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哭的永和帝,正趴在他的背上哽咽。

重奕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不知道该什么说什么

要是狸奴在就好了。

狸奴一定知道永和帝为什么会哭。

早在哽咽声响起的时候,孟公公和安公公就停在原地,不再跟着重奕与永和帝。

明明停下就是因为怕窥视到永和帝的失态,会被重奕或者清醒后的永和帝厌弃,安公公瞥了眼重奕与永和帝走入黑暗的背影后却又追了上去。

他将手中的琉璃灯放在了重奕手里,对着重奕很慈和的笑了笑,才又在原地望着重奕与永和帝往前走。

临近后殿大门的时候,重奕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怎么了?”

背上的呜咽声突然停止,顺着脖颈流下的泪水却没停。

重奕犹豫了下,又望了眼后殿大门,脚步一转,背着永和帝去勤政殿与后宫之间的花园。

永和帝不说话,他就沉默的背着永和帝瞎转,手上的琉璃灯烧尽,暗淡了下去,重奕便随意找个枝头,将琉璃灯挂上去,然后继续背着永和帝往前走。

明明谁都没开口说话,重奕却觉得他似乎正在明白什么。

虽然说不出具体原因,但他有些理解宋佩瑜为什么会对宋瑾瑜言听计从了。

不知过了多久,重奕背上的永和帝终于肯开口,“这是在哪?”

重奕脚步不停,继续以稳定又缓慢的速度往前走,“勤政殿后面的花园。”

永和帝立刻抬起头,满是惊讶的道,“不是要回后殿吗?为什么会来后花园。老孟和安庆都去哪偷懒了,怎么连个给你打灯的人都没有!”

重奕停下脚步。

这是脑子里的酒气都顺着眼眶流出去了?

永和帝像是才发现他是被重奕背着,连忙挣扎着从重奕身上下来,喋喋不休的抱怨,“怎么让你背我,我的仪仗呢?让十二卫来也行,怎么能让你累着。”

听了永和帝的话,重奕的心情……非常复杂。

他能感觉的到,永和帝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反话。

由此得出结论,永和帝虽然醉酒,却始终都没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而且清楚的记得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刚才那个在他背上小声哽咽的人,就是面前这个迫不及待想与刚才的自己撇清关系的人。

重奕选择不与永和帝计较。

发现永和帝虽然走路稳当,但视力却仍旧没有平时好,在没有灯的情况下,走在彻底黑下来的花园十分吃力。

重奕默默挽住永和帝的手臂。

永和帝的身体几不可见的变得僵硬,从昂首阔步恨不得能立刻回到勤政殿,将之前的事彻底翻篇,变成几乎是原地踏步,想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良久后,永和帝才若无其事的开口,“刚才在宴席上,双梁使臣都表示想与赵国联姻,愿意将同胞姐妹送来赵国,你怎么看?”

“太医说王叔想要有子要先养肾,不宜过多行房。”重奕将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诚实的告诉永和帝,换来永和帝糊在他背上响亮的巴掌。

“孽障!就知道气我!”

永和帝前半句话还能崩住怒气,说到后半句话却被气笑了。

他只是想试探下,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重奕有没有对娶妻生子的态度发生改变。

没想到重奕已经将目光放在了他叔叔身上。

孽障!

永和帝停下脚步,带着重奕往花园中的凉亭走,两人并排坐下后,永和帝才叹了口气,“都是那贱妇耽误了你,你不想成家便不想吧,我以后再也不与你提这件事了。”

重奕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想起在青县遇到的玉灵阁大掌柜,玉灵阁大掌柜告诉他,北地亦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事。

如果那个人是宋佩瑜,他当然愿意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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