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2)

二品官尖锐犀利的声音穿破喧闹,直击每个人的耳膜。

从台下大步奔到孝帝身边的五皇子闻言立刻转身,注意力从孝帝身上转移到二品官的身上。

他狠狠推开挡住他视线的人,望着案台上二品官的目光惊怒交加,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孟大人醉糊涂了,竟然敢污蔑父皇。还不将孟大人带下去醒酒?”

见到有穿着武将官袍的人听令,走向案台上的二品官,五皇子才感觉到嘴里的铁锈味。

他将嘴里令人作呕的味道都咽下去,僵硬的勾起嘴角对着下方拱手,“父皇身体不适,恐怕无法继续招待诸位使臣,请诸位使臣先回……”

“陛下驾崩了!”尖利的女声打断五皇子的话。

昭和大长公主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将在半空中颤抖的手再次放到孝帝满是脏污的鼻子下,嘴里不停念叨着‘陛下驾崩了’这句话。

五皇子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已经全无声息的孝帝,呐呐开口,“父皇?”

与此同时,已经被武官逼到面前的二品官也再次大吼,“我有先帝真正的遗诏和瑞祥公公作证!”

“孝……呸!弑父篡位的东西也配称孝?”二品官只稍作犹豫,就想到对孝帝的新称呼,“逆王误以为先帝想将皇位传给四皇子,才会在登基后就对四皇子下手,满门没留下任何活口。他却不知道,先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不是四皇子而是六皇子,先帝留下的遗诏也是传位于六皇子。”

已经不知不觉将二品官的话听进耳中的众人下意识的看向恭王。

在孝帝刚开始呕吐的时候,恭王就过来查看情况,却是被挤在最后面,如今正满脸复杂的望着二品官的方向。

然而恭王脸上的难以置信和茫然,也就骗骗刚入朝堂不久的人。

稍微敏锐些的人,都能透过恭王难以置信的外表,看透恭王迫不及待的心情。

与太后抱头痛哭许久,又尖叫了半晌‘陛下驾崩’的昭和大长公主怔怔的退后两步,突然冲到大司马面前跪了下去。

“请司马大人彻查此事,不能让先帝死的不明不白,也不能让陛下无缘无故受到这种指责,走都走得不能安心。”

大司马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正要说话,却被身侧的大司空拽住手臂拖离昭和大长公主的正前方。

大司空望着正低声抽泣的昭和大长公主,“此事既关乎朝堂社稷,也是皇族秘事。依大长公主之见,是否该‘仔细’彻查后再公布于众?”

因为太后的坚持和孝帝的默认,燕国皇族之事始终都由昭和大长公主做主。

大司空这番话,只差提着昭和大长公主的耳朵提醒她,家丑不可外扬,各国使臣还没离开。

大司空话音刚落,案台上的二品官就高呼道,“事关朝堂社稷,就没有秘密可言。大司空想私下彻查,可是想替逆王遮掩丑事?如果恭王府也突然满门暴毙,大司空是不是要以死谢罪?”

昭和大长公主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水,顶着红肿的眼睛不避不闪的与大司空对视,“正是因为此事牵扯重大,才必须立刻查明。否则陛下的丧仪要如何操办?”

短短一句话,已经让不少人明白,昭和大长公主不会帮已经驾崩的孝帝说话,甚至可能早就知晓‘遗诏’之事。

否则也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孝帝驾崩’和‘庆帝另有遗诏’这两件事的时候,就连孝帝会不会以帝王之礼下葬都能想到。

大司空低下头,不再与昭和大长公主争辩。

除了昭和大长公主之外,苦孝帝已久的众多燕国宗亲,也都赞同立刻彻查二品官所说的‘庆帝另有遗诏’之事。

大司马,大司空与大司徒都不肯表态,其余燕臣们意见不一,却都不肯背上‘逆王同党’的名声,最后都默认立刻彻查此事。唯有少数孝帝心腹仍旧一心一意的维护孝帝,提出立刻将妖言惑众的二品官处死,让五皇子早日登基稳定民心。

无奈人微言轻,以至于被完全忽视。

让揭露‘庆帝另有遗诏’的二品官细说往事前,大司马来到赵国使臣的席位处,暗示接下来的事不方便外露,请赵国使臣暂时离开。

重奕抬起下巴,言简意赅的道,“他听得,孤便听得。”

大司马顺着重奕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陈国南阳郡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了高台上,正站在太后身边嘘寒问暖。

他脸色僵硬的摇了摇头,直接转身离开。

不用去问,大司马就知道,这个时候太后绝对不会同意,让南阳郡王立刻离开。

二品官显然是为今日准备多时,他先条理清晰的详述当年庆帝病危后,孝帝做出的种种大逆不道举动。

隐瞒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也因思绪过重和劳累过度而病倒的事,借贵妃之名把持庆帝的寝殿。

不仅假传庆帝的口谕,不许其他人去探望庆帝,还将太医院给庆帝送的药全都倒掉,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许庆帝入睡,耗费庆帝的精神。

甚至因为庆帝久久不肯咽气失去耐心,亲手用枕头捂死庆帝。

然后又去蒙骗卧床已久的贵妃,让贵妃相信庆帝临死前留下口谕让他继位。

二品官说得越多,恭王脸上的气愤就越浓烈,终于在二品官说孝帝误会庆帝当年属意的太子人选是四皇子,才会灭四皇子满门的时候,猛得将手边的酒壶砸在地上,冲到太后面前质问。

“当年您告诉群臣,父皇弥留之时,您始终陪在父皇身侧,亲耳听到父皇说要让……他继承皇位。”恭王指着安静躺在地上的孝帝。

太后脸上闪过回忆,过了许久,才答恭王的质问。

她握紧南阳郡王的手腕,语气迟疑又茫然,“哀家……哀家已经记不得先皇驾崩时的事了。”

二品官冷笑,“逆王命人日夜在太后养病的屋子里熏七日香,太后没变得痴傻已经是万幸,怎么可能还记得当年之事。”

“什么是七日香?”恭王立刻追问。

二品官却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正在小心翼翼给孝帝整理仪容的太医。

所有将目光放在二品官身上的人,都随着二品官的动作,将目光移动到太医身上。

太医满头冷汗的跪在地上,仔细思索半晌才开口,“臣,臣从未听说过七日香。”

二品官这才再次开口,三言两语之间引导着群臣发现新的证据,然后大义凛然的站在案台上等待新证人到场。

宋佩瑜借着手中雕花玉扇的遮挡,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他透过银镜看到梁王和襄王好奇的神色,侧头见重奕眼中的色彩也与平日里不同,便小声将七日香到底是什么东西告诉众人。

七日香原本是从东瀛传过来的香料。

传闻只要让人接连不断的在这种香的味道下生活七天,第八天,这个人就会陷入仿佛痴傻的茫然。

这个人清醒前,无论她听见什么内容,都会坚定的相信这些内容是她这七天的经历。

被七日香影响过的人,运气好只是被人蒙骗,若是运气不好,可能会在七日后,逐渐变得痴傻。

因此在东瀛,七日香也被称作傻子香。

如果中七日香的人,始终都不知道自己中过七日香,真正的记忆就会永远埋在心底。

有幸发现自己曾中过七日香,才有可能陆续想起来被掩盖的真实记忆。

燕国人不仅在二品官的指引下找到能说出七日香功能,且能辨认七日香的人,还在孝帝乳母的住处搜到一小块陈年七日香。

至此为止,二品官所说的孝帝弑父篡位的过程,逻辑严密且能找到关键证据,已经成功说服在场大半的人相信。

也有与五皇子利益相关的人,竭尽全力的找出二品官话中模糊的地方,咬定二品官是在污蔑陷害孝帝,甚至将孝帝的突然暴毙都归结到二品官的身上。

认定二品官和恭王才是弑君篡位的人。

相比被气到浑身颤抖,只会喊‘我没有’、‘你血口喷人’的恭王,二品官仍旧冷静的可怕。

他的底牌还没拿出来。

庆帝传位六皇子的遗诏,还有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快要二十年的瑞祥公公。

五皇子脸上青白乍现,犹如被逼得无路可走的困兽,脸上种种情绪交替,唯独没有刚死了父亲的悲伤。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被行宫侍卫带进来的老胖子。

五皇子知道瑞祥公公是庆帝身边的大太监,却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但他能从其他人的反应中判断,二品官没说谎,这个人就是瑞祥公公。

五皇子心中紧绷的弦彻底断开,茫然无措的看向不远处的贤妃。

瑞祥公公先是抹着眼泪哭诉庆帝,张嘴就将庆帝的驾崩归结为谋害。

然后才在老大人们刻意误导的询问下精准避雷,虽然言语间所用的形容不同,具体内容却与二品官交代的过程完美吻合。

等到众人的脸色变得复杂,彻底接受孝帝是弑父篡位后,瑞祥公公才沉声道,“当年陛下告诉我,他早就想立六皇子为太子,写好的旨意和玉玺都在庆山行宫思兴殿的暗格中。”

昭和大长公主看向群臣首位,“请司马大人与敬王兄,亲自去将皇兄的遗诏取回。”

大司马与同样满脸沉重的敬王对视,无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等等!”五皇子面容扭曲的望着大司马和敬王,“我也要去!”

敬王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怜悯,轻轻点了点头,“走吧。”

“等等!”几乎从头安静到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太后突然开口。

贤妃挡在太后面前,警惕的望着太后,“无论陛下做过什么都与沛儿无关,他想亲自去迎回先帝遗诏,也是想替……赎罪,请太后娘娘成全沛儿的孝心。”

太后眨了眨眼,掩盖住里面的鄙夷和不屑,“哀家没想拦着沛儿去迎回先帝遗诏,只是突然想起来,先帝弥留之际也曾与哀家说过遗诏之事,放遗诏的具体位置却与瑞祥公公说的地方不同。”

昭和大长公主轻轻握住太后的手,满脸喜悦的道,“皇嫂刚知道自己曾中过七日香的招数,就立刻记起来这么重要的事。”

太后脸上也露出庆幸的笑,对大司马和敬王另外交代了个位置,也在庆山行宫却不是思兴殿。

大司马和敬王将太后说的位置记下,正要带着五皇子离开,又听见有人在喊‘等等’。

这次喊‘等等’的人是恭王。

恭王望着太后的目光满是质疑和防备,语气暗含警告,“瑞祥公公已经说了父皇的遗诏在思兴殿,母后是不是记错了。”

太后摇了摇头,眉心重新浮现茫然,“哀家能确定没记错,却不知道是不是仍旧受到七日香的影响……”

昭和大长公主拍了拍太后的肩膀,“反正皇嫂说的地方就在思兴殿旁边,也是皇兄生前最喜欢逗留的地方,劳烦司马大人和敬王兄顺便去看看,也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恭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昭和大长公主满脸不赞同的打断,“恭王何必如此心急?只顾着自己,半点都不顾你母后?”

感受到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恭王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上一个不顾‘母后’的人,就躺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没坐稳皇位之前,他绝对不能得罪太后。

趁着大司马与敬王、五皇子去取遗诏的时候,吴金飞看向被召来查看孝帝情况的太医。

“陛……”吴金飞神色怪异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才若无其事的对太医道,“结果如何,可有中毒的痕迹?”

太医低头看着鞋尖,“没有”

接下来无论吴金飞再问什么,太医都将言简意赅展现的淋漓尽致,能用一个字回答,绝对不会说第二个字。

三言两语之间,吴金飞就从太医口中知晓他想知道的事。

虽然孝帝是突然暴毙,且死法离奇,连内脏都吐了出来,但孝帝身上并没有中毒的痕迹。

太医认为孝帝是因为得了怪病,才会突然暴毙。

所有查看过孝帝情况的太医,都与最开始回话的太医看法相同。

吴金飞嘴角下撇,却没继续追问。

他与身侧的大司空交换个眼神后,就低下头陷入沉默。

其他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孝帝死因的想法,纷纷看碗、看桌、看袖口的花纹,就是不看地上的孝帝。

宋佩瑜却不相信是怪病,导致孝帝突然将内脏都吐了出来。

他侧头看向重奕,果然看到重奕摇头。

宋佩瑜再看向满身明显血渍和脏污躺在地上的孝帝,眉目间闪过唏嘘。

两个时辰之前,活着的孝帝还是刚立太子,喜笑颜开的燕国帝王。

两个时辰之后,已经驾崩的孝帝却成了‘逆王’,朝臣们明知道孝帝的突然驾崩多有蹊跷,却懒得大动干戈的追究。

不知道当年庆帝驾崩,孝帝继位,四皇子满门暴毙的时候。

燕国大臣们是不是就抱着庆帝已经驾崩,四皇子也不在人世,人死不能复生的念头,才让孝帝能那么容易且舒服的坐稳皇位。

打破寂静的人是太后,她由南阳郡王扶着坐下,满脸疲惫的道,“将……唉,将他的尸首先抬下去,随便找个偏殿放着。各位大人们也不必站着等,都坐下歇歇。”

恭王听了太后的话,才惊觉这个时候应该是他这个‘准皇帝’站出来主持大局。

可惜等他好不容易想好要说什么,不仅孝帝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下去,朝臣们也分别落座,太后身边的女官甚至已经带着宫人给众人换上了新茶水。

恭王站在皇位前,望着殿内各自落座,正三五成群小声交流或者打手势的人,突然升起被忽视的恼怒,继而目光迫切的望向门口。

殊不知众人就算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眼角余光也始终落在他身上。

察觉到恭王浮于表面的急切,许多朝臣眼中都闪过无奈。

太后却越看恭王越觉得满意,特意柔声提醒,“恭王怎么不去坐?”

恭王脸上闪过不自然,站上高台后,他就不想再回到曾经的位置。

“儿臣不累,儿臣……”眼角余光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大司马和敬王,恭王立刻道,“可有找到父皇的遗诏?”

大司马抬头望向高台上仅剩的两个人。

端坐在凤位,眉宇间端庄平静的太后。

站在皇位边,因为溢于言表的迫切而丑态倍出的恭王。

大司马眼中的神色更加复杂,仿佛瞬间就老了许多岁,满脸疲态的模样竟然没比他身边失魂落魄的五皇子好多少。

敬王主动低下头,言简意赅的道,“臣等幸不辱命,经我与大司马验证,确实是先帝时的圣旨,上面也都盖着先帝玉玺的印记。”

恭王立刻扬起嘴角,眼角眉梢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大步流星的从高台走到下面,人还没站稳,声音已经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请敬王叔宣读圣旨。”

太后按着凤椅上的扶手在红琴的搀扶下起身,慢吞吞的走到恭王身后站定,对着敬王点头,“劳烦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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