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蔺洲才从医疗室出来,由顾瑜安抚,用人鱼歌声, 再加上药剂,将异化值降到了9.0, 一个勉强算稳定的数值。
蔺洲的状态又恢复成以前那样,严肃高冷, 成熟平静,看起来不容易动摇被影响。
而顾瑜要说的事, 却一直拖着, 没有说。
他坐在床边, 看电视剧。
蔺洲敲门。
顾瑜说进,管家就给他开门进来了。
蔺洲走过去, 看了一眼床。顾瑜点头了,他才坐下,就在顾瑜身边,肩并肩,离得很近。
光屏上的电视剧还在播放,但被调成了静音,只有无声的画面。
蔺洲扫了一眼, 跟顾瑜说:“我知道古上将的事了。”
顾瑜抬头看他, 下意识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要道歉?”蔺洲微微弯着腰背,手撑在膝盖上,以一个放松聊天的姿态, 偏头认真地看着他, “上将知道结果, 来基地是因为喜欢这里,想在这个地方离开。你给了他安宁的最后一程。”
顾瑜动了动嘴唇,好一会,才忍不住说:“如果我不是那么晚觉醒,是不是就……”
“没有如果,你不要这么想。”蔺洲出声打断他的话,抿了抿唇,斟酌着,像是在想着应该怎么措辞,缓慢道,“以前,我也总是看着别人离开。昨天,我们还一起吃饭,说笑,但第二天,他就死在了我眼前。”
“我当然想他们活着,但有时候……没有办法,只能接受。”
“医生也经常会有无法救治的病人,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够了。”
“你做得很好。”
顾瑜默默听着,没有动。
人鱼歌声能治疗精神领域异化,是一件难得的幸事,但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时,就容易将希望都压在那人身上,不管是别人,还是他自己。会很害怕,因为自己没有做好,害得病人离世,家属痛苦。
蔺洲把他拉进怀里,轻轻顺着抚摸他的背。
顾瑜被拥抱着,觉得很温暖。从古上将离去一直憋到现在的泪,突然决堤。
慢慢的,蔺洲感觉到自己胸口的布料湿了一块,却因此松了口气,哭出来,会好很多。
但没过一会,顾瑜突然推开了他,将自己缩进被窝里。
蔺洲有点慌,伸手放在被子上轻拍安抚。
顾瑜却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说:“我没事。”
蔺洲不放心,依旧坐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顾瑜掀起一点被子,扇子似的尾鳍露了出来。
他还捧出了一手的珍珠,个个圆润剔透,完美无瑕。
全都给了蔺洲。
顾瑜眼尾泛红,泪珠还在不断流出来,落泪成珠,一颗接一颗滚落在床上。
蔺洲这才明白,他大概是想着既然忍不住哭,就变成人鱼,让眼泪都变成珍珠,不浪费。
所以,一捧又一捧,全都推给蔺洲。
顾瑜哭起来,没有声音,如果不是看到他哭红的脸,根本不知道他哭了。
看着他这样,蔺洲倏地心里一软,还有些酸。
蔺洲越过那些珍珠,一手撑在顾瑜腿侧的床上,一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他的眼角,压低了声音,哄小孩似的说:“别哭了。”
一颗珍珠从脸侧落下,顾瑜眼圈发红,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澄澈干净的眼里清晰映出蔺洲的人影。
蔺洲低叹:“算了,你还是尽情哭一场,我在旁边陪你。”
顾瑜就真的没有忍着,放任珍珠不断滚落,还抱住蔺洲,哑声说:“你也不要难过。上将说,你是他教过的,最得意的学生。”
蔺洲一顿,抿了抿嘴角,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虽然已经亲眼见证了很多人的离去,但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习惯。只是将情绪收敛压下,因为,他还需要冷静地去处理很多事情。
蔺洲没有哭,脸上却也泄露了几分疲惫和哀意。
到了后面,顾瑜只有肩膀微微颤抖,慢慢停了下来。
床上已经满是珍珠。
蔺洲帮他拢到一边,拿了个盒子装起来。满满一匣,价值连城。
但顾瑜没有收起来,而是毫不犹豫都给了蔺洲,说:“送给你,你给研究院也可以。”
蔺洲收到礼物,弯了下嘴角,“不卖掉吗?这里应该值千万。”
顾瑜摇头,“不需要,给你们更有用。”
蔺洲手指微微一动,忍不住伸手,放到他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
突然被摸头。
顾瑜有些疑惑,但不讨厌。
“眼睛疼吗?”
顾瑜点头,抬手就想揉眼角,哭太久确实疼。
蔺洲握住了他的手腕拦住,拿了眼药水,帮他滴。
有东西离眼球太近时,人会不自觉紧张。顾瑜浅金色的眼睫颤抖着,像是轻薄的蝶翼,展翅欲飞。
蔺洲很快帮他滴好了。
凉凉的,眼睛果然没那么疼了,舒服很多。
哭过之后,很容易困。
顾瑜和蔺洲没说几句,就靠在床头,眼皮耷拉下来,昏昏欲睡。
蔺洲扶他躺下去,却忽然发现,臂弯里枕着的金色卷发变黑,鱼尾消失,变回了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冷白细腻,在光线下,仿若透明。
蔺洲一顿,连忙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挡住了所有风光。
而顾瑜毫无所觉,依旧闭着眼,呼吸舒缓绵长。
以觉醒者的警惕心,他显然对蔺洲极其信任,才会那么放肆入睡。
蔺洲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宁愿他别这么信任自己。
这一盒珍珠,蔺洲没有自己留着,而是交给了研究院。
他们发现了细微的不同,又拿了珍珠去检测,结果显示这些珍珠相比之前,蕴含的能量更加丰厚。
他们结合资料,一再讨论分析,认为人鱼的珍珠与情绪有关,越是强烈的情绪,珍珠品质就越好。从前的传说里,人鱼还有一生仅一次的泣血,落下血红色的珍珠,具有起死回生的效果,但同时,人鱼也会精气耗尽而亡。
这一盒珍珠,让出任务的觉醒者带几颗,会起到不小的作用。只是,想到这珍珠是来自顾瑜的负面情绪,又有些心疼。
几天后,举办古上将的葬礼。
因为古上将很早以前就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所以并没有棺材下葬,只是立了一块墓碑。
古国安,上将。
斯人已逝,精神永存。
无数人为他送行,其中很多还是军政界难得一见的人物,都在此脱帽鞠躬,献上一朵纯白的花,祝愿安息。
因为上将女儿的邀请,顾瑜也参加了葬礼,献上白花,深深鞠躬。
虽然上将已经离开,但所有人都会牢牢铭记他,记住他为联邦奉献付出的一切。
然后,带着他那一份意志,一同继续向前。
基地里。
因为上将的离去,负责顾瑜的研究团队,很担心他会消沉想不开。
在发现人鱼歌声的治疗作用时,他们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毕竟,人不是神,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人鱼歌声并非万能。
就像医生第一次面对死在自己手下的病人,深深自责,恐惧不安,自我怀疑,甚至无法继续走医生这条路。
顾瑜也必然会遇到病人在他的歌声中离去,不是古上将,也会有别人。
他们给顾瑜安排了心理测试。心理医生也和他聊了很久。
他们担心顾瑜因此颓唐走不出来,无法再唱歌治疗。
最后,顾瑜走出诊室,朝等着他的人,笑了一下。
心理医生叹了口气,给出结果,让他们可以放心。
顾瑜没有放弃,只希望自己能救更多的人,同时,也开始接受自己的无力。
这是一个很完美省心的结果,只是心理医生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有些心疼,倒是希望他不要那么省心。
***
从觉醒到现在,顾瑜已经训练了三个月,即将参加第一轮的觉醒者考试了。
蔺洲之前提过一次,只是当时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顾瑜没有太在意,结果等他想起来时,考试已经近在眼前。
藤听春饶有兴致,托腮问他,“第一次觉醒者考试,紧张吗?”
虽然以前考试总是出意外,差点给他留下阴影,但总的来说,他并不害怕考试。只要准备得足够充分,就有信心,不会紧张。
但,他完全不知道要考什么,这算是裸考吧?
顾瑜:“考不及格会怎样?”
温栀栀咬了一口巧克力,甜滋滋说:“不会怎样,只是评等级,以此作为觉醒者能力的参考数据,更好分配任务。”
“你是主治疗的觉醒者,应该会被分到辅助类,难度没那么高。”
“考试内容有很多,每年抽其中几样,比较固定会考的,是负重定向越野,格斗测试,狩猎展示,最后这个是以觉醒体在大自然里进行捕猎,可以综合考验速度,耐力,警惕性,随机应变能力等等。”
顾瑜听着这些,还没有觉得怎样,直到藤听春来了一句,“对了,蔺中将也是这次考试的考官之一。”
顾瑜淡然的咸鱼脸顿时裂开,做不到看淡鱼生了。
“……为什么?这种考试应该有专门的考官吧?”顾瑜不死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