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也不知为何今日发作得这么快, 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呼吸之间都满是血腥之气,觉得自己当初在牢中该抠得狠点, 管什么黄胆水吐没吐出来, 继续再抠抠,说不定能把喝下去的东西多吐出来一些。
楚宴想起了纪止云,当初越是美好,到现在便越是疼。
那些甜蜜都是摧残人心的毒药, 比那杯毒酒更毒。
毒酒只是入肚, 而这些, 却侵入了心里。
他的情啊, 爱啊, 就能这么卑微的被踩入土里吗?
他不想死, 偏想……活。
—
等楚宴醒来, 外面已经黑了。
昏暗的烛火下, 燕王在另一边批阅奏折,火光跳动在他的脸上,让楚宴微微愣神。
“醒了?”
“王兄……”楚宴乖乖的喊了一声。
燕王转过头, 初见时的冰冷已经褪去大半:“你不是燕离吧?”
听见他的话,楚宴的心头一颤。
他第一反应, 就是纪止云同燕王说了什么,楚宴的身体微微发颤, 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可没想到身体根本没有力气, 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 楚宴死死的闭上了眼。
恍惚间, 他似乎跌到了谁的怀里。
楚宴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燕王扶住了他,而自己却以一种暧昧而柔顺的姿态,被他搂在怀里。
楚宴脸色一白:“王兄,我……”
燕王收回自己的眼神,放开了楚宴。
怎出了一身汗,楚宴身上还是香的?
只是方才满香在怀的触感,还是让他有所流连。
“你既不是燕离,就别叫寡人王兄了。”
楚宴更是心惊,传闻燕王杀人如麻,喜怒无常,他若惹了燕王厌恶,还说什么苟延残喘?今日他的命就得交在此处!
“王上。”
燕王以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眼神望向了他,看得楚宴直发毛:“你在亭中说心悦寡人,是利用寡人气纪止云?”
面对这样的高压,楚宴的话断断续续——
“自然不是!”
“大约王上已经知道了,纪止云强行喂我毒酒,让我代替燕离去死,若不是王上救我,现在我已经是个冤魂。”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心悦王上,有何不可?”
燕王总觉着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浸染在蜜糖里,可这蜜糖里有一把刀,又深深的刺在心口,就连泛出了血,也不觉得疼痛。
刀口舔蜜。
他给燕王这样的错觉。
燕王依旧皱着眉,仍旧不相信楚宴,眉宇之间满是烦躁。
楚宴仍以那副样子看着他,痴痴的笑了起来:“王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希望王上幸福安康。那个黑夜尤其冷,是王上在地狱里拉了我一把。”
燕王忽而一怔:“想耍寡人?这么短的时间你便喜爱寡人了?寡人不信。”
燕王一甩衣袖,径直的从楚宴寝宫离开。
夜晚深深,宫内只剩下楚宴一人。
他的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这样做,今日逃不掉砍头的下场。
燕王没信,楚宴知道。
只是他当真没有处罚自己,楚宴重新躺回了床上,静静等待着天明。
外面的雪似乎停了,难得一个晴天。
楚宴起身的时候,正好听到宫人拿了一封信笺进来。
他翻开便看见是纪止云相约,楚宴眼底的黑暗涌起,又重新露出一个微笑:“多谢,你告诉他,我一定会赴约。”
“诺。”
终于等到约好的时候,楚宴穿着一身素衣,站在桥头。
冬天池水全都结冰了,这样望下去是一池碧绿之色,也独有一番景致。
没等多久,纪止云便赶来赴约。
此处仍然是天旭城行宫,只是这里幽静偏远,一般很少人来这里。
楚宴看见纪止云的时候,朝他轻轻道:“先生。”
眼前的人似乎还如往常,和记忆里的根本一点都没有改变。
纪止云敛去眼底的怀念:“今日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把离儿的东西还给他。”
楚宴因为这一句而被刺痛,他歪着头:“还给他?”
“这本就不是你的,离儿在周国受了十年的苦,如今终于苦尽甘来……”
楚宴呼吸不畅:“住口!”
他解开了自己的披风,露出了脖颈处的寒铁链,似泣的望着他:“我来没多久,就被燕王栓上了这个。近日腿日日疼痛,就是因为燕王叫我跪在冰雪里。”
纪止云眼底暗潮翻涌。
楚宴抓着自己脖颈之间的寒铁链——
“我又不是狗,为何要栓这东西?可燕王说,是燕离害他染上腿疾,而我……得付出代价!”
“凭什么是我?”
“凭什么我要替燕离受此磨难?”
他一句一句,全然砸在纪止云的心头。
纪止云忽而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脖颈间的锁链。
“我知你恨我……”
楚宴的脸色惨白:“恨,的确恨!那个看着我喝下毒酒的人,现在还不肯放过我,想要我的命!”
纪止云眼神微闪:“怎会?”
“先生还要骗我么?从昨日梅亭见面,我便知你想要我的命!”
纪止云的脸色终于冷下来:“被燕王知道那日的事情,对你我都不好。”
楚宴自嘲的笑了起来:“果然。”
纪止云看似多情,实则冷清冷心,他的爱只针对一人,那边是燕离。
楚宴很冷静,他就站在桥头,伸出手将纪止云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双肩前:“昨日我摘梅花的时候,曾路过此处,见池面虽然结冰,却是薄薄一层。先生若真的要我的命,就亲自动手杀了我。”
纪止云眼底闪过震惊,他知道,这么轻轻一推,对方就会跌入冰水里。
而楚宴的身体因为那杯毒酒,变得极其不好。
这么冷的天,他跌入冰池里,兴许会没了命!
而楚宴仍在笑:“我的命,只能先生自己取走,旁的人来,我一定奋力反抗。”
这些话,重重的砸在纪止云心头。
楚宴说他的命只给自己拿?
纪止云在这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宴究竟是恨着他,还是爱着他。
可他一直在笑,脸色苍白,就算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也显得单薄而无力。
“为何是我,你就不反抗?”
楚宴自嘲的笑了起来:“以先生的聪明才智,需要我说明?”
纪止云一瞬间被蛊惑,却因楚宴仍旧爱着自己而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感。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无论自己怎样对他,他都对自己爱之深切。
纪止云下不去手。
纯粹因为这份珍贵。
心头仿佛包裹了温暖,又被谁给重重敲打,落得又酸又麻的滋味。
正当纪止云想要放手,那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燕王正面色阴冷的看着他们,特别是自己同楚宴接触的地方。
纪止云终于懂了这个眼神是什么,昨日在梅亭,燕王便一直这样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