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止云一人坐在书房良久,烛火也被风吹得摇晃, 让周围晦暗不明。
外面风雪交加, 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望着那些如鹅毛似的飞雪, 纪止云又想起了楚宴被打伤的那一日。
纪止云的心仿佛也覆盖了一层浓厚的雪, 沉重又自责到了极点。
他就这么呆坐在书房许久, 等天亮以后, 纪止云去府中找了燕离。
等纪止云过去,便看见燕离正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正要跨入门中。
纪止云冷着脸:“你一夜未归?”
燕离轻轻的笑着:“怎么不开心?”
他轻描淡写的绕过了话题, 完全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事。
要想以前, 纪止云或许会为了这件事情而懊恼心痛, 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想要确认, 当年的那个少年是楚宴还是燕离?
“我这次来燕国, 也带了那把伞。”
“什么伞?”
纪止云说:“就是那一日你给我的伞, 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不舍得用,仔细保存好了……你不是说那伞可以不用还了么?我就一直当做珍宝。”
燕离恍然:“原来是那个。”
他完全不在意, 纪止云抓紧了燕离的手腕, 身体发抖:“那日在母亲坟前我遇到的人,是你吗?”
燕离轻笑了一声:“什么母亲坟前?”
纪止云睁大了眼, 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 冷到了骨子里。
真的……竟然是真的。
他找错了人, 也认错了人。
“你为何要骗我!”纪止云的嗓子发干, 眼眸赤红的看着燕离。
“止云,那日我偶然来桃花林赏花,是你抓着我的手,非要同我做朋友。我可有一次朝你说过那日的人是我?”
他虽然没有说,但全然默认!
纪止云咬牙切齿:“燕离,我看错了你!”
燕离挣开了他的手,十分冷淡:“你向来都看错了我,我知道我在你眼底到底是什么样子,可那都不是真的我。”
为了复仇,他什么人也利用,变得心狠手辣。
纪止云总觉得他高风亮节,如星辰一般遥不可及,可那些……不过是假象。
他在周国吃了不少的苦,当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谁都能践踏欺辱他,然而燕离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能利用的,统统要利用起来,全都要变成他的武器。
他首先得在周国活下去,其次才能想报仇的事情,纪止云就是那个最大的护身符。
“我从来都……看错了你?”纪止云倒退了好几步,只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燕离勾起嘴角:“你看到的所有一切,难道不都是表面么?总是自以为是。那日就算你不用叶霖代替我,我也能够逃出来。”
纪止云脸色苍白如纸,手也无力的垂下。
他自以为是的帮燕离,还伤害了一个真正爱他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对燕离的喜欢,原是源自另外一个人?
因此当叶霖出现的时候,他也沉醉其中,将他当做替身,把自己的感情都倾注在他身上。
可这都是美梦,该有碎掉的一天。
叶霖说——先生,我但求真心换真心。
叶霖的真心没有换到他的真心,他的真心同样没能换到燕离的真心。
“报应。”纪止云悔恨的骂着自己。
—
楚宴自睡梦之中醒来,便腹痛难忍。
这件事情还惊动了燕王,看到楚宴那块疼到昏厥的模样,燕王连忙走了过去:“医师还没来吗?”
“大王别急,已经去请了。”陈周安慰着燕王。
燕王握紧了楚宴的手,他的手这么凉,冷得犹如一个死人。
楚宴艰难的睁开了眼,看见燕王担心的眼神,便微弱的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王上,昨日谢谢你选了我……”
他知道,昨天自己的请求有多么过分和不合理。
纵然这样,燕王选了他。
“寡人受美色所迷,冲昏了头脑,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燕王态度依旧冷淡。
楚宴嘴角一弯,原本想笑,却换来更深的疼痛。
昨日的记忆编制……用了这具身体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我脖颈上的寒铁链,也是王上默许取下的吧?”
燕王依旧是那副模样:“戴在你身上难看死了,本就是给燕离准备的。”
楚宴更想笑了,他微微的勾起唇角,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
看着他这样,燕王的心情也是不错,仿佛楚宴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他。
见他心情好了,他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
“王上可在笑?”
燕王连忙平复了那细微的弧度:“你看错了。”
“王上分明看着我在笑!王上心悦我,所以看到我就欢喜?”
楚宴半开玩笑的抱着试探的口吻,燕王冷哼了一声,立马瞥开眼神:“这么生龙活虎,想必不怎么疼吧。”
他当真喜欢他……
楚宴的心底充满了苦涩,喜欢他这个将死之人做什么?
楚宴却不想拒绝,他总归是个自私的人,那么温暖……他想要靠近。
所以楚宴敛去了自己眼中所有阴暗和复杂的情绪,抱着肚子,可怜兮兮:“我不是装的,可疼了……”
燕王又立马转过头来,紧皱着眉头看着楚宴。那眼里却满是担心:“别怕,医师很快就来了。”
楚宴这次是真的疼了,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陈周才去请了医师,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来的……”
“哼,慢吞吞的像个乌龟似的,陈周也慢。”
他满不耐烦的语气里夹杂着关心。
楚宴假装自己还能活,他早就偷听到医师之间的话,说他的余毒会一点点进入骨髓,到时候谁也救不了。
楚宴脸色煞白,呼吸也越发微弱。
燕王见到如此情形,生怕楚宴会就此一睡不醒,便一直在他耳旁轻声低语:“别睡,医师很快就来了,别睡……”
换来的,唯有楚宴越来越急促的抽气声。
燕王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弱冠之后,可有人为你取过字?”
“无。”
“子安,叫子安可好?”
楚宴在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露出一个微笑来。
子安……子安……
纵使纪止云想让他去死,嫌他碍眼,却有一个人希望他安好。
他不知道,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多么珍贵。
楚宴眼底含着泪:“好。”
正在此时,医师终于赶来。
楚宴已经神志不清了,不知多久把了脉,又不知多久熬了药。总归他醒来的时候,一碗一碗的苦药喝下,有些还是在他睡梦之中灌下去的。
燕王不知守了他多久,眼下的青黑越发严重。
楚宴的心底升起一股暖意,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侧脸。
可手到了半途中,楚宴又凝固住。
前方似有巨大的阻力,让他不得前进一步。
那小小的距离对楚宴来说,都堪比洪渊。
楚宴心底那点暖意被驱散,重新合上双眼,他贪恋,想要靠近,却知道无法靠近。
因为他快死了。
一个快死之人,如何能受得起活人的爱?
楚宴重新昏睡了过去,这一次却夹杂着深深的不甘。
倘若他还是完好健康的身体,又怎会……连回应一下也不敢?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什么声响:“陈周,别掌灯进来,他会睡得不安宁的。”
“王上已经陪在公子身边三天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再过十来天就是王上生辰,会有许多使臣来此,王上要保重身体啊。”
“不必。”
陈周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你去吧,寡人在这里守着,他额头的烧已经退了,这会儿应当没事了。”
“可七国使臣们一个个的到来,大王总该得召见一下他们……”
“以后兴许还有很多机会召见他们,可能陪伴在叶霖身边的时间……却不多了。”
陈周想起医师们的话,忍不住擦了下眼泪:“好,奴去把各地军情拿过来,让大王就在公子寝宫批阅。”
“嗯。”
等陈周走后,燕王静静的凝视着床上的楚宴,不知自己对楚宴的感情从何而起。
大约对他生了怜,又从怜生了爱。
他的感情复杂而浓烈,燕王竟对纪止云心生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