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一起, 就被楚宴给否决了。
他兴奋个什么劲儿?
“止烟很早之前就一直照料着我, 她是谁的人我能不知道?”
燕擎紧盯着他,然后嗤笑着:“你要这么想,旁人也拉不回来。”
“你!”
“你想一辈子躲在安乐窝里做美梦,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本就与我无关。提点一两句,冥顽不灵就算了。”
楚宴涨红了脸:“我不是这样……”
“呵, 自欺欺人。”
燕擎话说到一半,又给闭了回去。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这世上有的是这样的人, 他没资格去说他。
两人之间的交谈便到此为止了,楚宴有些疑惑的望向了燕擎, 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阳光从花树间透过来, 正好落于燕擎所站的地方。分明是轻柔的景色, 可燕擎整个人沉重、弥漫着黑暗, 再柔和的光都没照进他的心里。
触之即伤,他给楚宴这种感觉。
这把利刃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霜雪,就算是将他捂热, 也会在冰雪融化的时候刺伤自己的手。
要么冻伤,要么刺伤,只可其一。
重新见到燕擎,楚宴原本是高兴的。可这高兴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又转而被愧疚所吞没。
不是他的话, 燕擎也不会变成这样。
楚宴叹了一声, 态度也变得柔和:“止烟的事情我会细查的。”
燕擎回过了神来, 眯起眼:“此事倒与寡人无干,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自由,就算被利用、被欺骗,你若不在意,大可以就此沉溺下去。”
沉溺个鬼!这话到底是在说谁?
楚宴轻咳了一声:“多谢燕王提点,只是我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是不能接受止烟的身份,还是这事情是寡人提出来的?”
楚宴的笑容有些虚弱:“……燕王让人觉得害怕。”
燕擎哼了一声,心道齐湛果然是个胆小鬼,倒是浪费了这张与安儿相似的脸了。
不过他拿这张脸这么说的时候,燕擎心里莫名浮现些疼痛来。
就像是安儿这么对他说的一样。
“有一个人就不会……”燕擎轻声的低昵了一声,小得让楚宴根本没有听清。
“燕王方才说什么?”
燕擎立马回过了神,皱紧了眉:“这不是你该问的。”
楚宴:“……”
[我要憋不住了!]
等楚宴在心里说出这句话后,系统和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主人你冷静点,别暴露了自己!]
[-v-好好玩,我绝对不能暴露了自己!]
系统的表情从懵逼变成了嫌弃:[……]
亏它还担心了一波,因为暴露会有处罚,结果这家伙玩儿得正起劲!!
“燕王今日来找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楚宴心知肚明,现在的燕擎绝对不会没事还跑来见他。
“蔺文荆,你认得这个人吧?”
“……你想对文荆做什么?”
他拿这张脸戒备的看着自己,燕擎心底越发难受。他很明白这是为什么,大约是那个人走得太久,让他最近都产生了错觉。
“蔺文荆派了死士刺杀寡人。”
听到这个消息,楚宴错愕的望向了他。
“不过那些死士,全被寡人诛于丽山渭江之中。”燕擎的语气里带上警告,“还有一具被寡人大卸八块,送到了蔺文荆府上。他以为我查不出来?还当真会被他误导,以为是齐询动的手?”
齐询,便是齐湛的那位王叔。
之前灌醉齐湛的事情,也是蔺文荆要诬陷给齐询。
楚宴把这两件事情联想之后,不由觉得奇怪。
为何蔺文荆要嫁祸给齐询?
蔺文荆纵使再不喜欢齐湛,他也是齐国的大王,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蔺文荆要这么害齐湛?
楚宴收敛了心神,没再想这个。
他假装苍白着脸朝燕擎说道:“大卸八块……那又不是什么动物,那可是人啊,就算是尸体,燕王也太……”
“太什么?太残忍?”燕擎表情冷漠而乖戾,“挑衅本王的,就要付出代价。”
楚宴深深的看着他,紧紧的抿着唇不发一言。
“你现在可是在心里骂我是杀人狂?”
“我……我并未这么想。”楚宴虚弱的笑了笑。
燕擎眼神微冷:“哼,尽管骂,寡人不在乎。”
他径直的离开了此处,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楚宴一人。
外面的微风吹动了春柳,吹散了草木上的露珠,也吹来一身葳蕤凉意。
和燕擎交谈之后,楚宴才彻彻底底的感觉到自己是回来了。
他低垂下眼眸,落下一个落寞的笑容。
燕擎变了些,更乖戾了,像是生出了刺的藤蔓,只要一靠近就会被刺伤。
等燕擎走后,止烟这才回来了。
在看见楚宴苍白的脸色时,她忍不住心疼的说:“大王好歹是齐国之君,怎被燕王这般轻待。”
“噤声,莫让外人听到。”
止烟扔是愤愤不平,只能先走过来为楚宴梳发。
楚宴心事重重,那墨色的发丝逶迤披散,风姿澹然,静静坐在那里的样子宛若一朵寂静而开的莲。
止烟看了好几眼,几乎要看入神。
许多人都说大王生得好,但她在大王身边服侍了接近十年,再加上大王生性懦弱,一直都低着头走路,止烟几乎已经不再留意。
她帮楚宴梳着发,檀木梳穿插在他的发丝间,手上的触感更是柔和得如绸缎那般,止烟才慢慢注意到了这些。
——今日的大王很不一样。
楚宴撇过头去:“偷看我作甚?”
止烟的脸色骤然间红了一圈:“奴总觉……大王这次大难不死,变了许多。”
楚宴收敛了笑容:“你都说我是大难不死了,再不改变还等着大难来临吗?”
止烟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的心事,连忙低垂下了头。
“行了,我亦不是有意说你,只是死门关游走了一道,我许多事情想通了罢了。”
止烟静静为楚宴梳着发,由于他并未加冠,止烟只用一根发带将他的头发绑好。她又将一件繁复华丽的衣衫拿了过来,让楚宴穿上。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楚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竟真的觉得自己是穿回叶霖的身体,而不是齐湛。
不得不说,真的太相似了。
只是齐湛的眉眼更稚嫩些,少年天真的感觉就更甚。
楚宴忽然想起燕擎说止烟是蔺文荆的人,决心试探一番:“你说为何不是王叔或其余兄长承位,反倒是我?”
止烟哪儿能想到这么难的问题:“奴不知。”
“他们都怕死,知道燕擎连连攻占了齐国大半城池,父王也被气死了。燕擎有朝一日一定会攻进王城的,可这期间齐国不可无君,他们推我上王位,是想拿我当替死鬼。”
止烟睁大了眼,原来大王一直都是怀着这种想法苟延残喘?
她忽然很是心疼,纵然大王幼时比其余王子胆怯了些,总也不至于如此?
“止烟,你看我……现在连个寡人的自称都不敢,我还如幼时一样胆小懦弱。”
止烟连忙摇头,鼻尖酸酸的:“不会的,若齐国太平,大王一定是个仁君!”
楚宴头脑发胀,根本没能听得下去,便朝她摆了摆手:“下去吧。”
“……诺。”
等屋子里只剩下楚宴一人后,楚宴一直盯着离去的止烟,眼底尽是打量。
止烟这反应,看上去也不像是完全不忠心于他的。
屋内有淡淡微光散乱的弥漫进来,这齐国的建筑风格可真是清雅,窗户乃是碧竹雕成,在雕刻的时候加入了特定材料,让碧竹的颜色经久不褪。
楚宴闲坐在这个地方许久,心也变得宁静不少。
这次的任务不急,他得慢慢来。
正当此时,宫人忽然禀告他说,光禄大夫李传良觐见。
“宣。”
楚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这个李传良,可是前任齐王留下辅佐齐湛掌管朝政的。
虽为人中庸,善在忠心。
宫人将李传良带到了殿中,李传良伏跪了下去:“大王,你能醒来实乃齐国之福!”
“大人请起。”
楚宴的笑容里夹杂着落寞,“也就你会这么说了,反正齐国朝中上下,不都是等着我死么?他们盼着王叔早早的上位,领着他们早日回击呢。”
李传良睁大了眼:“那些人怎可有此想法?倘若不是大王,燕王早就攻破了齐国都城,哪里还有他们现在?”
楚宴垂下了眼,长睫轻颤:“李传良,我要你明确的告诉我一件事。”
“大王命令,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楚宴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李传良,“当初是你最后留在我父王身边的,你告诉我,父王为何会把王位传给我,而不是其他兄长?”
李传良没想到楚宴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的脸色也随之僵硬。
“这……”
“回答我!”
李传良哪儿敢,毕竟这可是前齐王下了死命令的,要弃卒保车,用一枚死棋来换王叔齐询保存实力。
看他这个样子,楚宴眼底的亮光逐渐熄灭:“你不愿说,便不说吧。”
李传良虽可怜楚宴,但也觉得性子软弱的楚宴并不适合带领如今的齐国。
不幸中的万幸……燕王果然被楚宴所迷惑,而放弃了攻打都城。
他们至少保住了都城,不是吗?
李传良心里压了块千斤的巨石,劝着楚宴:“大王,亏得燕王没有再对齐国下手,也请你不要再如上次那般触怒燕王了,咱们齐国上下都盼着大王身体安康。”
拿都城的百姓和朝中的官吏威胁他?
要是原主,一定会觉得身上压了千斤重担,也会觉得自己肩负了这些东西。
可楚宴不同,一切按着自己的心情来。
原身有个心愿是收复齐国城池,他会为他完成,只不过被人逼着用这法子,他就是觉得不爽。
“……我知晓了。”
“大王忧思别那么重,只要燕王还眷恋那位公子一天,咱们齐国就有一天的安全,只要大王别再触怒……”
“我说知晓了!”楚宴的语气重了三分。
李传良讪讪的收了后面的话,对一个刚刚才康复的病人来说,他说这话的确不太妥当。
李传良嘴笨,又不知后面该说什么。
他只得沉默了下去,一直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
楚宴的声音里隐隐藏着妥协:“我知道齐国如今的状况,不会乱来的。”
李传良眼眶湿热:“难为大王了。”
楚宴脸色苍白的看向了他:“不过发生了那种事情,燕王当是恼了我。下一次不知会什么时候来见我了。”
“大王莫慌,此事我来想办法。”李传良十分为难,但为了齐国的未来,他就算是把这张脸豁出去,也要让燕王过来。
“你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安慰我罢了。”
李传良也只能长叹了一句,大王说得对,他的确没什么法子。
楚宴似是下了决心,朝李传良说道:“我们打一个赌如何?”
“赌?”李传良有些傻眼。
“然!”楚宴紧紧的盯着他,“就赌我有办法,让燕王在两日之内主动来见我!”
李传良睁大了眼:“依照大王和燕王如今的关系,两日怕是……”
“我知大人不信我,所以才同你打赌。”楚宴眼神变得锐利,“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放在上面的赌注是什么吗?”
李传良沉默了下去:“大王,此事不能胡闹。”
楚宴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说出了口:“两日之内,但凡我没做到,以后替王叔做挡箭牌,你们惯可说一句便是,我绝无怨言!你们也不想我反抗吧?”
李传良睁大了眼,原以为楚宴什么也不知的,他如今的话,让李传良十分震惊。
原来他早已经猜出来了……
果然是前齐王临终时钦点的继承者,就算性子懦弱些,脑子也并不算笨。
“大王摆上了自己的赌约,不知想让我如何?”
“李传良,寡人想要你的忠心!”
李传良心头又是一颤,这是楚宴做了那么久的大王,第一次这样自称。
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种幻象,觉得眼前年幼的雏鸟,在那一瞬间展开了翅膀,振翅之后便成了翱翔万里的大鹏。
他心中动容,觉得仅是一个赌罢了,答应了他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