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了他玄色官服, 衣摆随风擦过皂靴鞋面,吹拂着扑贴上他修长的腿,鸟儿穿枝打叶啁啾, 把片刻静谧拉得悠长。
萧瑶凝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尴尬、心虚、焦急, 或是别的情绪, 却一无所获, 他神色如常,只望见她时, 漆眸仿似亮了一瞬。
待她细看去, 却是清泠如常, 萧瑶愣了愣,方才大抵是她的幻觉。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带着让人难以企及的清傲,骨头永远铁铮铮的。
即便他会成为敌人,萧瑶依然这般认为。
他是冰山顶上的雪莲, 跟着睿王那颗毒痈,或许会致天下大乱,可若是用的好, 也可能成为拯救万民的良药。
不知为何, 萧瑶自己都没把握守好这江山,却莫名笃定, 他可以。
季首辅终将老去,或许她该争一争,设法让季昀同睿王离心,一心一意辅佐新帝,在北剌、东琉的虎视眈眈中, 稳住大琞。
心念微动,萧瑶凝着他的眸光闪了闪,挟恩图报兴许会是个好主意。
翰林院门口的道路,足有两丈来宽,来来去去的人通通成了虚影,两人隔着巷道对望,谁也没动。
掌院学士捋着胡须,眯起眼,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便福了一礼,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走开去。
半晌,萧瑶抬手,拿团扇遮住斜阳,走到他身前,仰面望他,嗓音甜软清亮:“季大人,随本宫走走?”
巷外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河,乃是青菱河的支流,河面窄窄,自西向东蜿蜒而去。
平日里,时常有文人雅士效仿古之圣贤,在此摆曲水流觞席。
圆圆夕阳,咸蛋黄似地挂在枝头,卧在烈焰似的晚霞中一点点往下坠。
半夏、白芷并数名护卫远远跟着,萧瑶慢悠悠摇着绣翠鸟葡萄的团扇,款步走在河堤上。
十数名梳着总角的孩童,手持弹弓、小弩,在河边柳树下穿梭嬉闹,惊起阵阵飞鸟。
笑闹声中,萧瑶侧过脸,扬起脖颈望向季昀。
斜阳刺目,萧瑶眯起眼,愣住,季昀何时开始看着她的?
万缕金丝芒自他身后射来,他逆着光,剧烈的明暗反差中,萧瑶眼前有些发黑,看不清他的神情,心神却不自觉被他的注视锁住。
“季大人为何这般望着本宫?”萧瑶动了动唇瓣,将心口连她自己都不懂的异样感按捺住。
季昀驻足站定,微微侧身,挡住直射在她眉眼处的烈阳,萧瑶目力渐渐恢复,只见他清隽眉峰微挑,泠声问:“公主不是一向嫌恶微臣么?如今微臣名声有瑕,众人皆避之不及,公主为何不避?”
好不容易将萧瑶现身画舫之事瞒住天下人,这几日,季昀夜夜梦见那日情状,又日日对着她的小像告诫自己,切勿再去见她,唯恐身上污名沾染带累她半分。
偏偏她自己找来,光明正大在翰林院外找他,季昀紧闭的心扉訇然粉碎。
心口思绪,如听到号角声扬蹄奔涌的千军万马,顷刻晕染眸底,漆眸沉沉,迸射出的眸光却如夜空灼灼繁星。
“本宫何曾嫌恶过季大人?”萧瑶眨了眨眼,准备厚着脸皮不认账,可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气势不自觉弱下去。
别过脸继续看着那群嬉闹的孩童,清了清嗓子道:“季大人乃国之栋梁,本宫欣赏还来不及,季大人对本宫误会颇深,可是有奸人离间?”
哼,虽是她有意推脱,可睿王那家伙,为了笼络季昀,肯定没少说她坏话,称他为奸人定没冤枉他。
初见时,沉浸在失去皇兄的悲恸中,她对季昀的嫌恶确实过于真情实感了些。
等等,季昀早早站到睿王阵营,她自己不会是第一个推手吧?
思忖间,萧瑶欲哭无泪。
“哦?如此说来,倒是微臣气量小,冤枉公主了。”季昀一身负于身后,微凉指骨往掌心攥了攥,“不知公主此番来找微臣,所为何事?”
眼前浅青长裙配松绿披帛的佳人,比河畔细柳还袅娜,偏是个媚而不自知的磨人精,还是个谎话信口拈来的骗人精。
“本宫……”萧瑶涂着口脂的唇,被晚霞染得潋滟,动了动,却一直语塞,答不上来。
河堤那边,几位锦衣公子拍马而来,他二人,一个思量着如何开口,一个好整以暇等着,都未注意。
倒是惊着顽童们身侧跟着的仆婢,忙拉着自家小主子往路边避让。
偏有几个性子顽劣的,趁马儿弛过之时,拿弹弓裹住棱角尖利的石子,拉至最紧处,猝然松手,石子重重击在马腹。
马儿吃痛,甩开蹄子胡乱朝前冲。
嘶鸣声传来,季昀来不及细看,惊马蹄风已至。
蛰伏在隐秘角落的影卫十五身形动了动,又止住,有些犹豫。
她是少有的女影卫,是以被公主找来贴身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