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门口, 给薛太后请安的后妃们陆续走出来,见到萧瑶捧着手炉从御辇上下来,纷纷见礼。
萧瑶略略抬手, 示意她们平身,便径直往宫门里走去。
却不知, 后妃们默然相视, 皆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萧瑶走远了些, 王昭仪往娴妃身侧略靠了靠,沉声问道:“昨日之事, 娴妃娘娘可听说了?国师大人……”
“王昭仪是舒坦日子过久了, 便不知什么该说, 什么不能说了么?”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娴妃打断,“若是嫌命长,去替文帝殉葬倒是一段佳话。”
娴妃素来性子宽和,第一回 说这般重的话, 王昭仪惊得一身冷汗,缩了缩脖颈,赶忙推开几步。
朱红宫墙上薄薄皑雪渐渐融化, 被日光晒干, 了无痕迹,一如宫墙下, 国师在萧瑶额间印下的轻吻。
许是吃了太医开的药,萧瑶见母后精神好了许多,便挽着她的手臂,在庭中走了几圈。
用罢晚膳,薛太后脸上又露出倦意来, 萧瑶起身告辞,却被薛太后拉住。
“母后近日总梦到你幼时的事,那时母后亲自哄你睡觉,喂你用膳。”薛太后拉着萧瑶的手,语气怅然,眼眸却没凝着萧瑶,而是盯着内殿被风吹鼓,波浪似的翻动的帷幔。
“如今昭昭大了,母后也老了,母后不求别的,只求昭昭能多陪陪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母后的好昭昭。”
一席话下来,薛太后说得眼眶微红。
萧瑶却听得莫名,母后怎么突然说这些,是近日身体抱恙格外脆弱些,还是……母后知道南黎长老来过了?
想到后者,萧瑶心下一惊。
母后在等她主动说出来吗?她要不要问问母后?
萧瑶挣扎着,愣愣地守在薛太后榻边,陪她午歇。
薛太后吃了汤药,本就容易困倦,很快便睡去,萧瑶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母后,昭昭,真的是您的女儿吗?”萧瑶伏在薛太后榻边,愣愣凝着衾被上的绣纹,嗓音闷闷的,低低的。
却没看到,已然安睡的薛太后,睫毛微微颤了颤,身子却仍一动不动。
原来昭昭已经开始起疑了,是谁告诉她的?薛太后暗暗心惊,莫非是她亲生的爹娘找来了?
听着薛太后清浅的呼吸声,萧瑶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却无意中发现,薛太后枕头后面露出一角明黄,像是圣旨。
萧瑶扫了薛太后一眼,见她呼吸清浅,睡得正熟,便悄然将枕后的东西取出来。
果然是一道圣旨,卷得好好的。
许是摩挲得多了,微微起了毛,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是父皇留下的,还是皇兄留下的?
萧瑶立在榻边,心口莫名悬起,小心翼翼将半旧的圣旨徐徐展开。
圣旨上的字迹,像是季首辅的笔迹,每个字她都认得。
可她却睁大眼睛,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方才双手颤抖着,将圣旨重新卷起来,放回原处。
“母后,母后。”萧瑶捂着唇瓣,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嗓音压得极低,压抑到嗓子都是闷痛的,“你们骗得我好苦。”
她两世尽力守着这江山,可原来她根本就不是萧氏皇族血脉,季昀才是!
季昀才是那个,最该坐在龙椅上的人!
不,前世最后登上皇位的不是季昀,而是睿王。
萧瑶眼眶微红,落着泪,下意识地摇头,不管他们谁要这个位置,都跟她无关。
跟她无关!
寒风将庭中常青树吹得东倒西歪,萧瑶打开殿门,跌跌撞撞走出去。
方嬷嬷见状,忙上来扶她,却被她推开了。
推开之后,萧瑶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拉了拉兜帽,将小脸拢进兜帽中,她才扶着半夏的小臂道:“方嬷嬷,不必相送,仔细着殿中炭火。”
“是。”方嬷嬷应着。
目送她走出宫门时,方嬷嬷深深叹了口气。
片刻后,内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方嬷嬷忙进去服侍。
一脸疲惫的薛太后,像是忽而老了几岁,她透过窗棂罅隙往外望了望:“她走了?”
“走了。”方嬷嬷点点头,也循着薛太后的视线往窗棂外望着,“小脸煞白,失魂落魄的。”
继而,方嬷嬷收回目光,冲薛太后道:“太后娘娘,陛下她……太难了。”
“她虽不是哀家亲生,却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岂有不心疼。”薛太后扶着方嬷嬷的手站起身,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将那道圣旨捞在手中攥了攥,又放回榻下暗格。
“可是昀儿为了她,竟毫不犹豫要毁掉武帝遗诏,国师也……”薛太后心痛地落下泪来,“温柔乡是英雄冢,哀家不能看着大琞就这么亡了啊。”
方嬷嬷除了陪着抹泪,别无他法。
回去的路上,萧瑶没有乘御辇,而是自己一步一步朝紫宸宫方向走去。
原来她走过无数遍的朱墙深宫,并非她的家,紫宸宫也不是她该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