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广智缓缓起身,朝着萧尚言跪了下去。
“少主乃是北地大炎国皇族遗孤。当年陵国率兵进犯,大炎国破,先帝战死。”
“我护着尚在襁褓中的少主逃生,辗转流落大秦。扎合铁护着少主的姑母秀月公主,蛰居陵国,秘密收集旧部。”
“我和秀月公主失去联系,为求谋生,不得不入伍从军。大秦先帝对我甚是赏识,提拔我做了将军,后来又委以大将军重任,将兵权尽皆交予我手上。”
“扎合铁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我。彼时四国即将结盟,他希望我为他提供便利,破坏结盟。”
“我思虑一夜,到底,还是答应了他,在皇长子的府邸中,安插了扎合铁的人。”
“其后发生之事,非我所愿,却,因我而起。”
“大秦国因此与陵国战乱十余年,士兵死伤不计其数,百姓生灵涂炭。”
“仅此一罪,我已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大秦皇帝当年视萧广智为兄弟,对萧广智有知遇之恩。
洛城之变发生后,他对萧广智非但没有半点疑心,反而对他愈发信任。
后来因病去世时,大秦皇帝拉着萧广智的手,将自己的二儿子秦世定托付给他。
“大秦的江山,朕的儿子,就拜托给你了。”
那一刻,萧广智的心情,难以言说。
因对先帝有愧,也因有悔,萧广智后来再不曾主动配合扎合铁做任何事。
他答应秀月公主,会尽心抚育少主长大。
待少主成年后,再告知少主身份,共谋复国事宜。
但萧尚言成年后,萧广智却迟迟未将实情告知萧尚言,这其中,却也多少存了一点私心。
萧尚言的神情由起初的震惊,渐渐趋于平静,终至于,彻底的冷。
“所以我身上流的,还真是北地蛮族的血。”
萧尚言冷冷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如果扎合铁不来找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少主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执意从军时,先帝问你为什么要从军,你怎么答的吗?”
萧广智目光温和地望着萧尚言,眼里带了慈父的温情,“少主说,男儿大丈夫,自当驰骋沙场,护我大秦安康。”
“那一刻,我就在想,少主长于大秦,视大秦为自己的国家,活得恣意洒脱。”
“而我们这些旧臣,非要少主接受过去残忍的事实,一心谋求复国之道,是否,对少主太过残忍了些。”
“如果可以,我想让少主只是萧广智的儿子,是大秦国的少将军。除此而外,没有别的任何身份,就这么平安快乐过一生。”
萧广智的声音里充满苦涩,只可惜啊,这到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扎合铁和秀月公主隐忍蛰伏多年,怎可能会轻易放弃复国计划?
“今夜就算四公主不救少主,扎合铁也必定会带人营救少主脱险。”
萧广智弯腰捡起地上那半枚金丝刃,拉过萧尚言的手,将金丝刃放回他手中,“这是秀月公主所赠信物,少主还是好好收着吧。”
他抬头凝视萧尚言片刻,叹息道,“你我父子一场,可惜,我终究是护不住你了。尚言啊尚言,此去前路多舛,务必好生珍重。”
他说到“珍重”两个字的时候,猛地朝马厩里的青石漕撞去,顿时撞得脑浆迸裂,当场气绝。
萧尚言拦之不及,只觉心神被巨雷击中般,身形都晃了两晃,脑子里浑浑噩噩。
等他茫茫然回过神来时,四公主秦素菡已然拽着他离开了那座府邸。
此后,他便是在一路的逃亡中,渐渐消化了萧广智的那些话,渐渐接受了丧父之痛和逃亡之艰。
这一颗饱受摧残的心,也渐渐变得坚硬,清晰,坚定起来。
萧尚言盯着手中的金丝刃良久。
忍不住又从怀中,摸出三公主赠他的药。
药瓶带着他的体温,萧尚言紧紧捏在手中,抬头去凝望那黑沉沉的天。
他想,父亲说得没错,生而为大炎国皇族遗孤,他的前路,的确多舛。
他既不愿终生做个卑贱的逃亡者苟且一生,那便只能正视自己的命运。
在这黑沉沉的天地里,他须得博出一方晴空,才能觅得一处安宁。
才能,护得住她,留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