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回了薛府。
偌大的薛府,以前热闹温暖的薛府,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薛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一个老管家和一个老嬷嬷。
两个都是薛府的老仆人,呆了几十年,怎么都不肯走,薛玉衡便留下了他们。
他不再看那些医书,不再沉迷研究医术。
除了每月例行两次去给纪公子问诊送药,其余时间,闭门不出,时时醉得一塌糊涂,消沉得不像话。
秦落羽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花园一块石头上,拎着一壶酒往嘴里灌,衣袍都被酒水打湿。
已然是深秋初冬的天了,他穿着湿衣服躺在冰凉的石头上,也不嫌冷。
秦落羽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上前劈手就夺过了酒壶:“薛玉衡,你是不是想这样醉死算了?”
薛玉衡睁开醉醺醺的眼,“洛兄。”
他摇晃着起身,要去抢她手里的酒,“给我。”
秦落羽不给,板着脸将酒壶扔得远远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扯着薛玉衡进了屋。
她让老嬷嬷去熬了醒酒汤来,扶着薛玉衡,将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
薛玉衡总算清醒了些,抬头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你说我来做什么?”
秦落羽没好气道,“薛玉衡,你说要是师父在,看见你这幅样子,师父会有多失望?你现在每天就这个样子,你对得起师父吗?”
薛玉衡猩红着眼,吼道:“师父已经不在了!!”
“师父是不在了,可咱们还得好好活着。”
秦落羽语重心长道,“师父最后跟你说的什么话,你不记得了?师父叫你凡事看淡些啊,师兄!”
薛玉衡痛苦地捂着头,半晌不说话。
看淡些,看淡些。
他何尝不知道要看淡些。
可是一百零三口人啊。
一百零三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偌大的薛家,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隐庐烧了,隐医堂毁了,师父走了,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自己学医救人,还有什么价值,更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声音喑哑,“你走吧师妹,以后别再来了,也不用管我。”
秦落羽叹气,上前去拉他:“师兄,你跟我去个地方。”
薛玉衡甩开她的手:“不去。”
“是有事要你帮忙。”
秦落羽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着:“前几天我在隐医堂外,遇到一对夫妇抱着他们的孩子在哭。那孩子不过两岁,却无端有咳血之疾。”
那对夫妇是从南边一个偏远郡县跋涉千里,慕名而来。
不意隐医堂被烧,他们找不着人,盘缠也用尽了,孩子病情又恶化,他们无措至极,在隐医堂门口痛哭不止。
秦落羽从那里经过,正好看到他们,心下不忍,便让人安置了他们,想要帮那孩子看病。
秦落羽道:“师兄,你也知道我的医术比不得师父和你,我诊不出那孩子的病因,所以,只好来请师兄帮忙。”
薛玉衡眉眼淡漠:“我说了,不去。”
“师兄,你忘了师父在信里说的什么?师父要你对我的医术多加指导,要你多多照应我这个师妹。”
秦落羽也是无语,“这才过去多久,你就都忘了?”
薛玉衡俊脸僵了僵,别过头去:“我现在不是隐医堂的大夫,看病这种事,帮不了你。”
秦落羽是真的火了,“薛玉衡,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看病这种事帮不了我,那还有什么事你能帮我,你说啊?”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十四岁高中状元,却对家里人宣告以后绝不从政,你父亲是什么反应?老太傅又是怎么说的?”
“薛大人罚你跪在祖宗祠堂里,要你好好反省。可你跪了三天,出来仍旧是铁了心要学医。”
“薛大人气得要揍你板子,老太傅拦住了。老太傅说,人各有志,不可强而改之。”
“老太傅说,玉衡啊,医术不同于从政,为政者纵横捭阖,须机谋算尽,为医者则不然,当存一颗仁心,体恤众生。为医之路漫漫而修远,汝当上下而求索,万不可中途而废,改弦易辙。”
“你当时怎么回复老太傅的,你忘了?”
“你跪在地上给老太傅和薛大人磕头,信誓旦旦说此生定会慎终如始,从医而终,绝不负太傅和薛大人多年苦心教诲,绝不负师父倾囊相授之情意!”
秦落羽越说越激动,毫不客气道:“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就是你对他们的承诺吗?这就是你的一颗仁心,体恤众生,这就是你的上下求索,慎终如始?薛玉衡,你的承诺和仁心要是如此廉价,连我都瞧不起你!”
薛玉衡眼底浮现几分无助的惘然,继而,眼眶逐渐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