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承稷的话说完时,殿中是长久死寂般的沉默。
“邓太后死时,也曾问过朕,就不怕她日后会有复国之谋。”
陵君行终于开口,声音无波无澜,“朕便用当初回答邓太后的话,来回答大哥:她不是邓太后。大哥你多虑了。”
陵承稷笑了,“君行,你未免太过乐观。须知人是会变的,这世间许多事也都会变。没有什么会是绝对的,她现在不是邓太后,谁能保证他日,便不会成为邓太后?”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悲伤之色,“当初我执意带着你和阿盈去洛城参加四国结盟,何曾想过会有后来那些事?可结果呢?”
当年他本来是可以不必去洛城的,是他执意向先帝恳请,这才能如愿。
彼时不少大臣劝说,太子身份尊贵,远赴他国,实为不妥。
可当时陵承稷太过年轻气盛,执意要前往洛城,亲自参与这场结盟,见证这场空前盛事。
以至于最后酿成一场无可挽回的惨祸,不仅葬送了使臣团那么多官员的性命,也害了钟盈和他自己。
不要给自己疏忽的机会,因为命运不会再给你机会。
这便是他从那场洛城之变中学到的血的教训。
而他不希望陵国,不希望陵君行再次遭遇他曾经遭遇过的惨痛。
所以一切有可能导致不幸的源头,必须要掐灭在萌芽之初。
陵承稷本以为,自己这番肺腑之言,切身之痛,能够唤起陵君行的些许理智。
然而,陵君行只是定定地看着陵承稷,“如果异位而处,朕对钟姑娘存了杀念,大哥会如何?”
陵承稷神色僵了僵,半晌,才勉强笑了笑,“阿盈不是羽丫头,不是敌国公主。君行,你说的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大哥知道就好。钟姑娘不是她,她,也绝不是邓太后。”
陵君行的声音里,带了不动声色的冷意,也带了异样的低沉。
他缓缓道:“大哥,你实在不该,触犯朕的底线。”
他可以容忍陵承稷万般错误,可是陵承稷想要秦落羽死,他却绝对不能容忍半分。
陵承稷脸色有些苍白:“你还是要留她在身边?”
“朕与她之间的事,就不劳大哥操心了。”
陵君行看着他,缓缓道:“大哥方才说,想要做个闲人,既是闲人,这肃王的封号,也就用不上了。”
陵承稷回栎阳时,不是没想过陵君行会如何惩罚他。
所以他以退为进,主动提出辞去一切官职。
一半固然是因为他知道陵君行会因为秦落羽的事降罪于他,另一半,是存了避嫌之意。
他曾经是陵国的先太子,但而今二弟是陵国皇帝。
他若执掌兵权,未免多有不便。
然而,他满心为二弟考虑的心思,却非但得不到他的谅解,反而为了秦落羽,竟愣生生将这点兄弟之情,也都断绝了。
二弟竟是要废他为庶人。
陵承稷心里满是苦涩的冰凉,更有难以言说的失望与失落。
他沉默了一会儿,拱手行礼:“既如此,那大哥就恭敬不如从命。但愿大哥的担忧,他日不会成为现实。君行,大哥,走了。”
陵承稷话落,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近乎决绝。
他甚至没有在栎阳城停留,从宫中出去的当天,便孑然一身,离城而去。
陵君行得到消息时,到底还是追出城外。
半山长亭中,陵君行沉默凝望着陵承稷拍马远去形单影只的背影,心头仿佛哽住了般,压抑难言。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大哥陵承稷决裂至此。
洛城之变后,他将陵承稷安置在昭王府,十几年如一日近身照顾他。
便是当年那两任昭王妃都在新婚之夜死于陵承稷之手,他也从来不曾怪过陵承稷半分。
彼时陵承稷神智不清,便是伤了人,在他看来,也是无心之失。
对那两任惨死的王妃,他有怜悯,却并无伤怀。
不在意,不入心,自然,便不会伤怀。
他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期盼着大哥能够清醒如常人,重新成为他年少记忆里的那个大哥。
然而陵承稷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却试图杀了秦落羽。
可秦落羽,她不是那两任昭王妃。
她是他想要放在心尖上守护的人,是他想要与她执手共度一生的人。
若他留陵承稷在身边,秦落羽与那孩子,时时都将有性命之危。
而他,无法拿秦落羽与孩子的安危冒半点风险。
陵君行终究没有拦住陵承稷,只是目送着陵承稷的身影在天光云影间渐渐凝成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
此一别,山高水长,从此怕是再难有相聚之期。
大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