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承稷如遭重击,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秦落羽,从来不曾将缘空寺大火的真相告诉二弟吗?
那肃王府那场大火......
“肃王府大火的真正凶手,是扎合柔。”
随着卫无忌的声音响起,几个比陵承稷还要狼狈,满身血污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人,被五花大绑着推了进来。
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扎合柔。
卫无忌看了眼为首的一名北地人:“告诉肃王殿下,肃王府那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
那人挣扎着跪下,也不知是怕的还是身上的伤疼的,哆嗦着道:“是,是柔姑娘让我们放的......殿下不肯共谋大事,执意辞官归隐,柔姑娘说非如此,不能逼殿下下决心......”
陵承稷只觉热血冲上头顶,眼里猩红一片,死死瞪着扎合柔:“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扎合柔并无半点心虚地对上陵承稷的目光,“是。”
但凡她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后悔,更不会感到歉疚。
她杀慕兰,只是因为慕兰该死。
陵承稷再也忍不住,在扎合柔话落音的那一瞬间,已然冲了过去,狠狠一脚将扎合柔踹倒在地。
他疯了一般又踹又踢,整个人完全丧失了理智。
扎合柔初时还咬紧了牙关,到后来,唇齿间也不由溢出低低的惨呼,很快就奄奄一息,昏迷了过去。
卫无忌总算拉开了陵承稷,“殿下!”
陵承稷恍惚站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他几乎不敢正视陵君行的目光。
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里,他从小最喜欢的,就是陵君行。
或许,是因为他和其他皇子都不一样,小小年纪便搬出宫外居住,他一直对这个弟弟存了好奇之心。
十余岁在太学见到陵君行时,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弟弟。
初时不过是觉得他可怜,父皇不疼他,他的母妃也不要他,所以想要多尽一点哥哥的责任,多照顾他。
可是后来,却发现这个弟弟,是他所有弟弟里最沉敛最内秀最有文韬武略的那一个,那同情,渐渐变作折服。
他年幼时便被封为太子,父皇母后宠他至极,太傅教导却也甚严。
他与陵君行一样,从小便以陵国与天下为己任,但凡为了陵国,他可以不惜一切。
然而唯有这次谋反,却是背离了他的初衷,只是为了一己复仇的私欲。
而这复仇,竟也是大错特错。
因为到头来,他连仇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
他神色颓然至极,哑声道:“二弟,对不起。”
陵君行看着他,没有说话,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陵承稷也并没有指望陵君行原谅,他沉默着跪下磕了三个头,跟着卫无忌的人走了出去。
然而,才一走出殿外,他便一头撞上了盘龙石柱,竟是选择了与当年的丞相皇甫延一样的死法。
卫无忌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陵承稷血溅当场。
陵君行对陵承稷的死,反应甚是淡漠。
至于扎合柔,后来被陵君行下令制成了人彘,扔在了不夜都的勾栏夜市中,任人围观捉弄讥讽嘲笑,数年间生不如死,饱受折磨后惨死街头。
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了秦落羽,陵君行刻意隐藏收敛了不好的一面,可一旦真正被触怒,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冷漠残忍。
秦落羽一直以为《暴君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中,提到邓太后被做成人彘,是薛玉衡因薛家满门被灭一事对邓太后积怨难消,是以虚构了这一环节。
她却不知道,薛玉衡并非完全虚构,邓太后诚然没有过这种遭遇,但的确有人被陵君行做成了人彘。
陵君行不想吓到她,从头到尾都瞒住了她。
是以扎合柔的下场,秦落羽始终一无所知。
只是无论她知不知,这场叛乱到此,总算是终结了。
寝殿内,秦落羽一直没有睡,也睡不着。
陵君行进来时,她还想这次她瞒着他做下那么大的事,终究不对。
怕他还生她的气,本想再哄哄他。
岂知才迎过去,就被男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那般紧,秦落羽不安地问:“怎么了皇上?”
陵君行没说话,手掌捧起她的脸,毫无章法地,几乎是颤抖地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带了无限的怜惜,珍重,疼爱,也带了不可言说的心悸,后怕和万般庆幸。
他的声音异样低哑,他说:“对不起。”
伤害她的人,是陵承稷,是他的大哥。
她知道他对陵承稷始终难以割舍兄弟之情,所以对缘空寺那场大火的真相,半个字都不曾提过。
她从另一个世界归来,她明知道陵承稷可能会谋反,却仍旧不惜以身试险,设下这场局,只为了向他证明,陵承稷是真的有罪,只为了他,不会因为陵承稷的死,有任何愧疚之心。
这句对不起,是替陵承稷说,也是,为他自己说。
秦落羽不知陵君行为何会说这句话。
其实她更想跟陵君行说对不起。她害他担心了。
不过以后,不会了。
她轻轻伸手抱住他,一如他那般珍惜温柔地,在他轮廓坚毅的下巴上亲了亲。
她柔声说,“以后我不会再让夫君担心了。”
回应她的,是绵绵密密怜爱温柔的吻。
窗外秋月正明,照着房中一对相拥相吻的有情人。
秦落羽突然想起,这一生他们的重逢与厮守,是陵君行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的。
她忍不住黯然落下泪来。
纵然她与陵君行还有这一生可相守。
可第一次,觉得这一生未免太短,不够她回报陵君行深情之万一。
这一世之后,她与他,便如行云无定,不知重会是何年。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只愿他和她,可以再相逢。
哪怕拼将一生休,也要尽君一日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