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了眼萧璃,叹了口气:“这孩子身上好像有不少伤,她不肯让我检查,我也不便处理,回头你帮她仔细看看。”
秦素菡去世后,四邻右舍出于礼节,过来吊丧。
他们听说薛玉衡是萧璃的叔叔,临走的时候,没少拉着薛玉衡说些家常闲话。
对秦素菡的死,大家好像并不怎么惋惜,反而,都庆幸萧璃这小姑娘解脱了。
秦素菡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并不容易。
早两年还有些积蓄,日子不至于那么艰难。
可她不善于经营,孩子越来越大,积蓄也渐渐没了,秦素菡不得不帮人缝补衣裳度日。
她爱萧璃是真的爱,可心情不顺时,打起萧璃也是真的打,不管什么抓过来就往萧璃身上招呼,往死里揍那种。
秦素菡爱萧尚言,可也是恨萧尚言的。
她总是不止一次地想,但凡萧尚言当初对她有半点感情,她和女儿也不至于会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随着时间流逝,日子愈发艰难,这种恨不但没能消减半分,反而愈发强烈。
秦素菡将那越积越深的怨恨,都撒在了萧璃的身上。
情绪控制不住时,她发了疯一样打骂萧璃,可是等冷静下来,却又抱着萧璃哭得难以自抑。
萧璃也就跟着哭。
最开始秦素菡打她时,她还会哭喊着哀求秦素菡不要打了,可后来她只是默默流泪,一动不动地任由秦素菡打。
这孩子身上的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来就没有断过。
薛玉衡将萧璃过去八年所过的生活了解清楚时,简直恨不得从棺材里将秦素菡揪出来质问一句“你还配做一个母亲吗??”
要不是看在萧璃这小姑娘的份上,薛玉衡连秦素菡的后事都懒得管了。
秦落羽送萧璃去月璃宫时,亲自为这孩子洗澡换衣服。
萧璃羞得跟什么似的,老大不自在。
她红着小脸脱掉衣服时,秦落羽忍不住倒嘶一口凉气。
八岁的孩子,真真是比五六岁孩子的身体还不如,瘦骨嶙峋的,支棱出来的骨头都硌手。
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好肉,都是一道道暗色的伤痕。
这么久了这伤痕犹自不退,可想而知,最开始得伤成什么样。
秦落羽帮孩子涂药时,眼圈都红了,“你娘亲......”
她想说你娘亲怎么可以这么对你。
当年在大秦皇宫,秦素菡哭着跪在她面前,求她给腹中的孩子一条生路。
她给了,还和邓太后一起送她离开栎阳京都。
可这些年秦素菡是怎么对这孩子的?
这可是她和萧尚言亲生的孩子啊,她怎么也能下得去手。
担心萧璃刚进宫,在陌生的环境会害怕。
这一晚,秦落羽是带着陵若留在月璃宫,陪着萧璃一起睡的。
月璃宫是秦落羽专门按照萧璃的名字为她准备的宫殿。
其实她最开始是想着要不要让萧璃住在昭王府的,可是知道了她的遭遇后,是真的不忍心让她一个人住在宫外了。
她让人在宫里收拾了一间寝宫,改名月璃宫,专门让萧璃居住。
陵君行而今事事都由着她,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对于萧璃是萧尚言女儿的身份,陵君行倒也并不格外介意。
当年秦落羽是大秦三公主,身份何其特殊,可陵君行也半点不肯将国仇家恨,迁移到她的身上。
而今他照样不会将过去对萧尚言的不满,转到萧璃这个小姑娘身上。
他说,当年萧尚言在洛城留下了先帝的遗骸,不至于让先帝尸骨无存,留萧璃在宫中,便算是他还萧尚言当年的情。
秦落羽又一次被他的明理不牵连,感动得一塌糊涂。
此后,萧璃便正式住在了月璃宫中。
秦落羽自然不会想到,她这个举动,日后会为儿子陵坚招来一段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
陵坚年仅十岁,便被册封为太子,十六岁,开始亲理朝政,十八岁,正式登基为帝。
至于他父皇,自是带着他母后逍遥云游天下了。
他父皇说:“往后余生,父皇要陪你母后看遍天下最美的风景。”
他母后窝在他父皇怀里,不忘探出头来补充一句:“还要吃遍天下最美的美食。”
多么理直气壮的理由。
陵坚竟无从反驳。
秦落羽跟着陵君行离开不夜都那日,陵坚带着陵若和萧璃,送他们到不夜都十里长亭外。
陵若抱着秦落羽和陵君行哭得稀里哗啦,萧璃默默站在一旁流泪,眼睛都肿了。
陵君行拍了拍陵坚的肩膀:“这天下,就交给你了。”
秦落羽:“儿子,加油哦。”
陵坚:“......”
还能说什么。
在父皇的心里,母后一向比天下重,比他重。
凭着父皇留下的良好基业,陵坚虽然年轻,却也将这陵国天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陵坚不同于他父皇,他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身份又尊贵非凡,向来说一不二,想要的,从来没有要不到的。
无论在欲望还是情感上,陵坚全然不似他父皇那般温柔隐忍克制内敛,但凡他想要,那就要了。
他父皇在位时,后宫里萧条沉寂得很,许多宫殿都荒颓了。
陵坚命人将宫殿重新修葺,各个宫殿华丽贵气,焕然一新。
陵坚也断然不会像他父皇一样,偌大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陵坚在位没几年,宫殿里莺莺燕燕如云,三宫六院到了他这里,才算是齐全了。
身为皇帝,天下一切都在他掌中,可唯有一个萧璃,似乎总是游离在他的掌控之外,让他恼怒不已。
然而他偏偏却又不能对她忘情。
许多年后,陵坚才总算明白,他父皇对母后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痴情与决绝,到底是因何而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