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刀, 红衣客,作为江湖上一个惊鸿一现的传说, 来得快, 去得也快。毕竟这广袤的神州大地上,最不缺的便是才子佳人、英雄侠客。
而且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其实都是健忘的动物。
桓乐为保摩罗安全,低调隐世, 无论是朱雀台的桓三公子还是红衣客,终究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 再无迹可寻。
但他并没有完全隐居在深山老林里,所谓大隐隐于世, 比起广袤山林, 他更愿意活在人间烟火中。
此时正值明正统年间,即便出了土木堡之变,大明王朝仍旧繁盛昌隆。
桓乐会去不同的地方,从南走到北,从皇城走到边塞, 还乘船出过海。那时候的海外,跟现代的海外又是不一样的风貌。
走着走着, 他也会忘记很多事情,在大唐时的记忆也开始模糊, 更何况是在现代的短短半年光景。
可有些画面是不朽的,时间无法将它腐蚀。譬如冒着气泡的可乐的味道、夜晚灯火通明的长安街,还有仿佛笼罩在旧日光晕里的寂静院落。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代, 因为他此刻正经历着的一切早已被刻录在那个时代的书本上、影视作品里,当他在这来回的时光穿梭里行走时,恰似走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
为此兴奋、激动,还有些许怅然。
很遗憾,眼前的风景无法跟阿岑分享。
但桓乐想,他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在下一个渡口看见岑深。这样他就能从这时间长河中上岸,把这些年的见闻都告诉他。
另一个时间刻度上的北国专列,终于抵达了昆仑站。
岑深带着从餐车那儿买来的两份昂贵套餐,背着背包走下了列车。迎着夕阳,他抬头仰望眼前的巍峨群山,忽然感到一阵自我的渺小。
人们常说的昆仑山,其实是绵延数千里的昆仑山脉,真正的仙山只有一座。岑深从前四处游历的时候,也曾到过这里,但从未探寻到仙山的踪迹。
乔枫眠告诉他,仙山的具体位置靠近黑海,那里是昆仑河的源头。传闻中,昆仑山脉上死过一条龙,巨大的龙骨至今还盘亘在山脉顶端,被终年的积雪覆盖着,绵延不知多少里,望不见尽头。
顺着巨龙倒下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当红日再度从地平线上跃出,龙头遥望之处,就是仙山所在。
可龙骨不是轻易得见的,岑深站在山脚下往上看,只看见巍巍高山、天地苍茫,哪儿有什么神迹。他只得往黑河的方向走,估摸着距离,应该并不算远。
在昆仑站下车的人不少,妖界开发了很多旅游路线,也有不少人跟岑深走的一个方向。岑深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好像说黑海那儿有个水妖创办的妖市,很热闹。
岑深默默地走在一旁,只听振翅声响,一只大鹏鸟当空掠过,刮起一阵劲风。底下的妖怪被风刮到,顿时对着天上骂骂咧咧,谁知那大鹏鸟竟似听到了一般,打个旋儿又折返回来,俯冲而下。
“嗳!”妖怪们四散跳开。
大鹏鸟也没冲着谁去,一阵青烟弥漫,他化作人形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礼貌又绅士地跟大家见了个礼,问:“打车吗各位?”
众妖:“……”
岑深淡定地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但走了两步,他又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请问,能送我到昆仑山吗?”
大鹏轻咦一声:“你说那个昆仑?”
岑深点头。
“啊,这我可不知道路,不过你可以去前面妖市问问。”大鹏显然是个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也很好说话:“要是饿了,记得去东边第一家的汤店捧个场哦,报上我大鹏的名字,给你打九五折。”
岑深点头谢过,却没有要打车的意思,留其他妖怪跟大鹏鸟讨价还价,自己就先走了。
黑海妖市距离这儿已经不远,大约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岑深准备了最详细的地图和自己改良过的指南针,比起大鹏鸟来,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一个小时后,黑海妖市。
隔得老远,岑深就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的海洋,但这里的灯火与别处都不一样,像无数星星洒落在黑色的海面上,细小、璀璨,又如珍珠洒落。
走得近了,你就会发现这些灯火真的是珍珠散发出的光芒。一个个巨大的各色各样的贝壳在浅滩上张开,每一个贝壳里,都是人来人往,而那珍珠灯就垂在那贝壳上,随着海风轻轻摇晃。
除了贝壳,浅滩上还有许多海螺,或圆润如球,或细长如梭。海螺的主人还在上面开了窗子,从窗外望进去,隐约能看见里头摆放的各种商品。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岑深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他甚至还看见黑海深处,有水妖跃出水面的身影。抬头看,明月当空,月光朦胧如纱。
这一瞬间,岑深才恍惚间发觉,自己离人间远矣。
妖声鼎沸,晚上六点半,正是妖市最热闹的时候。
岑深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走进这繁华里,边走他还边在想:如果桓乐也在的话,他一定老早就拉着自己的手跑进去了吧。
他总是爱热闹,即便你不理他,他自个儿也能把一出戏唱全了,能耐得很。
思绪回炉,岑深穿行在一个个海螺和贝壳间,开始四处打听前往昆仑的路。他并没有过分招摇,毕竟这是妖界,一切传说与秘闻往往伴随着不可知的危险。
可令人失望的是,岑深问了许多妖,毫无所获。
站在妖市的中央,岑深看着皮靴上沾着的泥土,再抬头仰望星夜,忽然感觉一阵肚饿。恰在这时,一阵乐声从远处传来。
那乐声不似水妖的风格,倒像是江南的丝竹之声,时而清脆、时而明亮、时而浑厚,让人很容易透过朦胧月色想起红烛摇曳的画舫来。
岑深心念一动,循着这乐声走了过去,逐渐走到了妖市的边缘处。在这里,妖市的喧嚣声好似忽然降了一度,咸湿的海风带来几丝清冷,乐声渐渐主宰了这片广阔天地,而乐声的来处,正是一个坐着小板凳、戴着圆框墨镜穿着一身考究西装的——盲人表演艺术家,乔枫眠。
乔枫眠会出现在这里,岑深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们之前没有告诉他进山的路,也许是想考验考验他,也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但他们既然都帮了忙,不至于不帮最后一步。
但岑深还是头一遭看到这样的乔枫眠,疏懒随意地抱着一把三弦,在月夜下独奏。无论是他随着琴弦拨动的手指,还是墨镜顺着鼻梁微微滑下的弧度,都刚刚好。
岑深没有打扰他,静静站在一旁听完了整首曲子。
一曲毕,乔枫眠推了推眼镜,道:“这首曲子叫《枫桥夜泊》。”
江枫渔火对愁眠么?岑深默默的想。
乔枫眠习惯了他的沉默,又自顾自问:“你一个人来,也不打电话叫我帮忙,就不怕迷路?”
岑深答:“你不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