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不少, 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没有人会去出手帮一把。最多会有人感慨叹息这对翁妪命运不济,惹上崔家这么难缠之人。
“崔公子,虽然他们之前得罪过你, 可他们已经赔礼道歉了。官府也说过, 既往不咎, 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咄咄相逼?”一个温润的声音如是说道。
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抱不平,好言相劝。然而众人却诧异, 是谁这么不长眼?敢这个时候开口劝阻,没看见崔家人势在必得吗?
话音落处,人群分开来, 一个身着青衣的儒雅年轻人走上前去, 很显然, 刚刚的话就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平民, 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敢管这件事。
他身边有人怕他不懂规矩被人记恨, 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慎言,你可知这是什么人?咱们平头老百姓可惹不起, 你可不要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卫苏微微一笑,算是谢过他人的好意提醒, 却直直上前没打算抽身而退。
此时, 当事的双方都看了过来, 一方人惊喜, 一方人惊讶。
崔十七对此人还有些印象, 嗤笑一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多管闲事。上次你站出来, 本公子还没找你算账, 今儿个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记得这个人,是因为陶家四爷当时就为他说过话。上次看在陶家四爷的面子上,这个多管闲事之人他没有过多计较,没想到这次倒又跳出来坏他好事。
他也打听过了,这个卫小子只不过是个平民罢了,跟陶家是毫无瓜葛。没有身份,没有背景靠山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他作对?他有的是手段将人整得生不如死。陶家又怎样?都已经是自身难保了,难道还敢为个平民跟崔家作对不成?他要让这人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随意插手的。
铁三娘见了卫苏,心中又惊又喜。上次他们兄妹帮了自己,救下老头子,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感恩报答,没想到今日又在此遇见。
不过可惜今日事不凑巧,他们麻烦在身不能再连累别人,“卫郎君,今日因由全是老妇当日的过失,卫郎君没有必要卷进来。卫郎君的大恩大德,老婆子没齿难忘,今世不能报答,来生做牛做马也应当偿还。”
卫苏皱眉,今日之事的确有些棘手。自己只是个寻常百姓而已,无权无势的,根本就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件事。可他实在也是见不得恃强凌弱之事,才会出言相阻。
他心念飞快,如何才能妥当的解决这件事情?自己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搬出陶家的名头出来,崔十七只怕也不会轻易做出让步,如果陶家主出面,或许可以阻止崔十七。
只是现在回去搬救兵的话已经来不及了,况且陶家未必会为了这两人与崔家结下怨恨来。就算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可自己终究也是外人,一个看重利益的大家族行事是有它的衡量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为了不相干的人帮忙。陶家也不欠自己什么,凭什么就能让陶家出面掺和这件事?
况且现在让人回陶家搬救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陶家人赶到,只怕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不行,他怎么也得想想办法才是。
崔十七见只有一个卫苏出来,周围也并没有陶家人,更加肆无忌惮。他想速战速决,也不管卫苏,呼喝仆从道:“还愣着干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上!”
众手下听令行事,铁三娘见事不妙,怕伤到卫苏,急切之下,一把将身边的卫苏给推开来,自己不管不顾的朝着扑过来的打手迎了上去。
卫苏被铁三娘推了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倒退回去。眼看着就要撞到身后的人群,如果自己受伤倒也没什么,只怕会伤及无辜。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伸了出来,将卫苏带进怀中。
“多谢!”卫苏连忙道谢,多亏这人出手相助,自己才免于受伤。
他抬起头,就见到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庞,略微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此时的情况不等他多想,卫蓁已经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声音中已经有了哽咽,“哥哥,你没事吧?”
卫苏站直了身子,摇摇头安抚道:“哥哥没事。”
卫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定卫苏的确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又感谢了将哥哥接住的漂亮大哥哥。
秦湛刚刚见卫苏危急,这才不管不顾出手相助,他从来没想过卫苏突如其来就倒在他的怀里。此时卫苏站直,怀里空落落,竟然有种失落的感觉。
他将衣袖中的手指轻轻搓了搓,似乎还残存着这人的体温。
听到卫蓁再次替卫苏道谢,秦湛这才回过神来,摇头表示顺手之劳,不用谢。
不过此时卫苏没有时间理会秦湛,铁三娘他们已经动起手来了,以铁三娘的性子,是不可能轻易屈服的。如果不阻止,让他们继续打下去的话,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卫苏此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想着冲上去阻止铁三娘。他刚想迈步,手臂却被人给抓住了,“你不能过去,很危险。”
卫苏如何不知道,只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在他面前发生人命,何况铁三娘还是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人。
“不能不阻止他们,会出人命的。”卫苏着急的说道。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用十分奇怪眼神打量观察秦湛的荀祁对于秦湛的举动是万分好奇。他所了解的秦湛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这种小事情他更加不会多看一眼。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秦湛一见到这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最后还伸手相助。这让他不敢置信,这还是他认识的秦湛吗?不是中邪了?
“你别急,这事我有办法。”秦湛抓住卫苏的手不想放开。
“你有办法?阻止崔家之人?”卫苏怀疑的看向他。这时才看清秦湛的五官,鼻梁挺直,眉眼轮廓深邃,看人的时候有股难以言说的不怒自威的气场,一般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气质的。
他能确定在哪里见过的,因为很是眼熟。
秦湛点点头,然后朝着荀祁扬扬下巴,“我这位朋友在颍阳学宫之中,颇有些人脉势力。有他出面,想来崔十七不会不给他个面子。”
听到他的话,卫苏放下心来,这人既然能这样说,又认识崔十七,那就有可能是真的。
其实秦湛根本就不认识崔十七,只不过认识在颍阳学宫中进学的崔三,听这人提起过崔十七。上次崔十七纵马伤人,他也在场,对于卫苏关注的事,他自然也有些印象,于是就随口说出了崔十七的名号。
卫苏已经相信了,他转头看向秦湛所指的荀祁。此人气质温润如玉,此时正惊讶的看着秦湛,似乎不相信秦湛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然是颍阳学宫的人,那就非富即贵的,如果这人真愿意出面处理摆平此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卫苏朝着荀祁揖礼,“这位公子,不知能否帮这对翁妪个忙?当然,公子若不愿,也自不会强人所难。”
荀祁原本是作壁上观的,却接收到秦湛警告的眼神,不禁心中郁闷。他不过就想看个热闹,怎么秦湛这混蛋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拉下水来了?
不过尽管他不情不愿,还是不敢拂了秦湛的意思,要是被秦湛记下一笔,秋后算账,他可就麻烦了。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还心有余悸。
荀祁心如电转,想通这些便嘿嘿一笑,手一挥,十分大气的说道:“不过小事一桩而已。在下倒也可以在中间做个说客试一试,只不过崔十七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可就未知了。”
卫苏连忙谢过,他能够答应帮忙就已经是幸事了,不是每个人都热心肠愿意管闲事。
荀祁上前两步,笑道:“崔十七郎,你就这么点能耐,欺负老弱妇孺?”
崔十七正在一边负手而立,他带来的全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壮汉。尽管这恶婆子有两手,可也经不住这么多人跟她耗。眼看着这恶婆子已经逐渐落入下风,只要他一句话,就是当场将她打杀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就是要好好折磨折磨这个恶婆子,要让她一点点绝望才痛快。
此时听到有人叫出他的名号,崔十七皱眉,什么人这么大胆敢直呼他的名号?要知道这个地方是颍阳城中最肮脏凌乱的地方,只有穷苦的下下等人才会在这里。
只要稍稍有点身份地位的,绝不会踏足此地。今日如果不是想亲眼看看得罪他的人什么下场,他也是绝对不可能踏入这里半步的。
可是,什么人竟然认识他,还敢直呼他?崔十七诧异的抬眼看去,这人他并不认识。
“你又是何人?”崔十七有些微的谨慎。
“你倒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好歹也是四大家族的子弟,怎么偏偏跟个贫民庶人过不去了?啧啧!就不怕自降身份?”荀祁摇摇头,很明显对于崔十七的做法嗤之以鼻。
崔十七本就是傲然的性子,如何受得了别人这样说他?这人他没见过,看穿着也并没有什么标识性的东西,一时还分不清他的来路。
只是,颍阳城的权贵子弟他几乎都认识。这人就算有来路,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能耐吧?否则又怎会不说自己的名号?
想了想,崔十七也不急,冷笑道:“藏头露尾算什么?报上名号来,否则就别多管闲事。”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怪你,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崔三郎,让他告诉你我是谁。”荀祁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
崔十七心中一咯噔,这人竟然认识他家三哥。
崔家三郎是崔家后辈第一人,幼年之时就有神童之美誉。长大后,其能力手腕在四大家族中都算的上一等一的。崔家能逆流而上,将曾经处处压他们一头的陶家压下去,不得不说后辈第一翘楚崔元崔三郎功不可没。因此,崔家小辈在崔元面前根本就不敢放肆。
“什么意思?”崔十七谨慎问道。崔元五年前就已经进了颍阳学宫进学,这些年来倒不经常回崔家。如果说这人认识三哥,那就极有可能是颍阳学宫中相识之人。
崔十七不是傻瓜,相反他心思还是缜密的,能猜到这一点,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呵!崔三郎在我面前尚不敢像你这般无礼呢!”荀祁环着手臂,嗤笑道。
崔十七此时已经想明白了,嚣张的气焰便收敛了许多,他拱手揖礼道:“这位公子可是在学宫进学?既然认识我三哥,想来也是三哥的友人了?真是幸会幸会。”
荀祁嗤笑,崔三郎想与他为友,还得看他愿不愿意呢。不过他却没有拆穿,笑道:“你只管记住,我叫荀祁,在颍阳学宫中进学。你找麻烦的人呢,是我朋友认识的人,既然要我出面说和,就给个面子如何?”
荀祁?荀祁?崔十七这种大家族出来的人自然是对颍阳学宫是有所了解的。姓荀的也就那么一个,邶国来的王子祁,竟真的是他?
如此尊贵身份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崔十七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此时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听了他的话,崔十七连忙笑着谄媚的道:“原来是王子祁,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嗨!都是一场误会,误会!”说完,他急忙下令让人停手。
谁跟你自家人?荀祁不屑,现在问题解决了,他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便不再理会。转头对秦湛眨眨眼睛,有他荀祁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行了,既然是误会,那就这样散了吧。”荀祁懒洋洋的挥挥手,觉着没甚意思得紧。
崔十七哪里敢得罪他,他也是从三哥嘴里听说过王子祁的名声的。这人表面看着温和无害,实际确是混不吝的,就连娄国王子稷都在他手下吃过亏。自己算什么?哪里敢得罪于他?便也不敢久留,朝着荀祁告了声罪,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卫苏也没有想到,几句话功夫崔十七竟然妥协了。这位荀公子只不过提了一句颍阳学宫,崔十七便收敛了,看来他得重新评估颍阳学宫的地位了。
“多谢荀公子仗义相助,卫苏在此替他们谢过了。”卫苏拱手道。
荀祁摆摆手,“倒也不必谢我,要不是看他的面子,本王……公子才不会管这份闲事,要谢便谢他吧。”说完指向秦湛。
卫苏才看向刚刚把他拉住的秦湛,秦湛被他这么一看,冷冰冰的脸上有了一丝赧然,手指不自在的紧了紧。
没人发现他的拘谨,卫苏笑了笑。行礼道:“谢过这位公子,只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日后也好酬谢今日之恩德。”
见到卫苏的笑,秦湛有些微怔忡,反应过来连忙回礼道:“不敢,我姓秦,单名湛。”
“秦公子,我见着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卫苏随意问了一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笑着摇摇头道:“是我冒昧了,我来这颍阳城也不久,更不常出门,怎么可能见过秦公子?”
卫苏自己都觉着好笑,如果是后世现代,对方换个性别,还会以为这是在故意搭讪呢吧?
原本听卫苏问话的秦湛心嘭嘭直跳,暗自欣喜,原来他也记得我。结果马上听到他否认的话让自己的心凉了半截,果然,那初初的一面之缘只有自己才记得清清楚楚并且放在心上了吧。
“可是,我见到你也有熟悉的感觉呢。”秦湛低下头有些意味深长的小声道。
卫苏似乎没有听清楚他的话,铁三娘此时过来扑通跪倒在地,朝着他磕了几个响头。
卫苏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你这是干什么?”
“公子大恩大德,又一次救了我们,老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答谢救命之恩。我夫妇二人愿为奴为仆,侍奉为主。”铁三娘感恩戴德,只能用行动表示。
“快别这么说,这不过顺手而为之事,况且此事我并未帮到什么,全靠了这两位公子出面才能解决。”卫苏如实说道。
铁三娘也知道是两位贵人相助,自然对秦湛两人感激涕零,转身拜谢。
秦湛与荀祁与她客套一番,荀祁眼珠子转了转,笑着对卫苏道:“卫公子能出手相助他们两次,也算是一种缘分。若能收他们为仆,将老翁的病医治好,也是功德一件。”
荀祁说这话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他救的这两人为人如何,根本就不清楚。若是真因为自己救了人反而被他们给赖上的话,倒有点得不偿失了,他可不想捡个大麻烦。因此他故意这般说来,让卫苏收留这两人就好,也免得自己与秦湛被缠住难以脱身。
卫苏倒也没想太多,摆摆手说道:“做奴仆倒是不必,我这里也可以垫付些银钱,先将老翁的病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此话一出,不仅铁三娘一脸吃惊,就连荀祁都诧异,世上竟有这样的人,救了人不求回报?在他看来卫苏既然救下人来,那么为奴为仆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居然有人不接受的,倒是奇了。
卫苏不愿收他们为仆,还说要替老头子出钱看病,铁三娘感激之余是万万不敢接受,“公子已经救了我们两次,我们的命就是公子的,公子不接受仆妇,老妇便长跪在这里。”
“这……”铁三娘铁了心,卫苏竟也无可奈何。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在他的观念里,哪里有什么主人仆人?这样一来,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哈哈哈,卫公子何必为难?看这老妪也是一片诚心,收留他们又何妨?如果卫公子不闻不问的话,这两人只怕也是颠沛流离,最后落得个客死异乡的结局。”荀祁道。
卫苏皱眉,还未拿定主意,卫蓁却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道:“哥哥,我可以给那个老伯看病,不用花太多的钱请大夫的。”
卫蓁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可她却知道那个老伯病得很重,如果不医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哥哥说要拿钱给老伯看病,她虽然很心疼自家的银钱,却心地善良,没有阻止哥哥。
不过她却想的是自己也会看病,周大夫都说她继承了他的衣钵,承认了她的医术的。只要自己给老伯看病,那就不用花太多的银钱了呢,如果自己治好了老伯的病,可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呢。
卫苏摸摸她的头,正要说话,却听一直不曾说话的秦湛开口道:“这样也好,你们兄妹新来此地不久。留下一两个人照顾你们兄妹也是值当的,我看这老妪也是性情中人,有她在也可放心。”
这话说得在理,卫苏想到自己反正以后也要搬出陶家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有人照顾妹妹,帮着洒扫庭除,做饭洗衣也是可以的,大不了每月给些工钱,就当雇佣了。不过,多了两口人,还是应当早日找到住处,不敢劳烦陶家太久了啊。
心如电转,想明白这一切,卫苏也只能松口了。他将人扶起来,“也别说什他么主仆之类的话,你们跟着我,帮我照顾小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