窕娘已身首异处。
他轻敌了,天上的牡丹狮子不过是个障眼法,一路过关斩将摸到中军大舰的拘鬼牌戴冲才是这一击的主力,意想不到的武力配置,差点让染社于千军万马中取了他这个上将的首级。
“天下排名前四的骨骼,三具都在这里,”窈窕娘背上有双刀,它却不屑拔,再次震动手臂,握着两把噼啪作响的“雷霆”,蓝紫色的光变幻莫测,时而转红,时而转黄,“没有了利齿的牡丹狮子,和新晋上榜的拘鬼牌,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合起来是不是我的对手!”
戴冲甩起流星,逐夜凉扔掉折断的合金刀,赤手空拳迎上去,窈窕娘以一敌二稍显吃力,但它还没拔刀,刀一旦拔出来,当今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正在这时,江面忽然安静,逐夜凉转头看,周围舰船上的列兵骨骼不知为什么全都不动了,不是小范围的一二百具,而是整整三千七百具,全体制动了三秒,三秒之后,指示灯急闪,转身面对染社的骨骼,挥起合金刀,释放中子弹。
始料未及的逆转,无人操纵的壹型列兵骨骼集体倒戈,染社泰山压顶般的有利局势瞬间荡然无存!
增长天王号的甲板上,胜利幢单手挥着一把近三米的长刀,背后竖着一道高高的镜面牌,牌子有六个切面,在一具真身背后形成了六道残影,远看像一面庄严的经幢,正和鲸海堂三号堂的堂主氚一决高下。
御者舱里,汤泽注意到列兵骨骼的动向,控制器的参数是他设置的,启动按钮也是他亲自按的,随后锁进了驾驶舱的保险柜,没人拿得出来,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金属体怎么可能思考,进而反兵相击?
他横起长刀,只有一个解释,从须弥山熄灭的那一刻起,染社就注定了大势已去。
但他是汤泽,这个天下的主人,即使所有人都背弃他,即使脚下只有一条漫着血的死路,他也要踏下去,踏得铮铮响。
氚左手一刀,胜利幢稳稳接住,右手又是一刀,胜利幢反刀去搪。氚的面部正中有一个磁性豁口,第三把刀嵌在里头,刀刃朝外,它一甩头,刀就离“鞘”而出,旋转着切削一周,它再跳起来用“鞘”接住,新一轮左右开弓。
三把刀同时飞舞,简直要翻出花儿来,可惜它面对的是胜利幢,十刀有九刀砍在镜像上,汤泽的稳中藏着一股煞气,屡屡在它出刀的空挡攻击它的要害,三五个回合下来,氚的前后装甲上遍布了刀痕。
汤泽瞥一眼战场形势,不打算再跟这个小丑周旋,胜利幢长刀平扫,把氚迎头击倒,力量之大,氚的双刀直接脱手落江。随后,胜利幢翻转手腕,采取上手势,刀尖向下对着氚的御者舱,悍然落刀。
汤泽的手落下了,胜利幢的手却没落下,两手提着刀,像一尊雄伟的雕像,静止在增长天王号的甲板上。
汤泽缓缓眨了下眼,他今年二十五岁,是御者寿命的极限,舱里所有的控制灯一片漆黑,他试着再次落刀,胜利幢仍然没有反应,至此他不得不认命,自己的神经元已经老化,胜利幢和他失联了。
这个结果,须弥山早就看到了吗?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它就预见了染社的未来,所以战前才将自己熄灭。
如果是在江汉,汤泽可以脱掉骨骼,风光从一线退役,但这是战场,是英雄马革裹尸的坟冢。
氚一跃而起,从极近处贴近胜利幢的脖子,用力一摆头,脸上的第三把刀甚至不需要出“鞘”,就割断了它的颈部组件。
金色的日光下,蒙昧的硝烟中,胜利幢轰然瘫倒。
盛放了三年的十瓣莲花一朝枯萎,染社走到了尽头,须弥山又要转手,血染的天下簌簌振颤着,等一个新的主人。
氚从脸上拔下第三把刀,用和汤泽一样的姿势,提刀到头顶,对准胜利幢的御者舱,狠狠刺下。
血、金属和未竟的人生。
增长天王号响起悠长的鸣笛,划过肃杀的战场,这是染社战舰群暂时撤退的信号。
第107章 死而无憾┃“这一次,我的御者舱只为你一个人打开。”
染社的战舰群向后退避了五十公里, 夕阳西下, 即将入夜,岑琢在多闻天王号的大会议室召开高层干部会。
整齐划一的黑西装, 压不住的血腥味, 还有金属辅具烧焦的味道, 汤泽的死是一记重锤,击碎了这些人的希望。
也击碎了岑琢的心, 尸体从胜利幢里抱出来的时候, 他在场,周围是上千名战损的御者, 他几乎崩溃, 但强撑着, 没有放声大哭。
“哥……”他最后一次叫他,但等不来回应了。
开放性伤口,血已经流尽,灌在御者舱里, 有两指深。岑琢瞪着通红的眼睛, 像一个负气的孩子, 死死把哥哥抱进怀里,仿佛那个夏日的午后,在染社大楼的九层,哥哥锥心地抱着他,嘶声喊:“你们谁干的!谁给你们的胆子朝我弟弟开枪!”
岑琢默默咬着牙,贴着哥哥冰冷的面颊, 让决堤的泪流进心里。
正如此时,他没有流露出一丝脆弱,冰冷地扫视会议室里这些干部,他们还不知道须弥山已经熄灭,如果知道这次的倾巢而出是一次必败之战,他们早就揭竿而起了。
“要不……”有人开口,“我们和迎海堂议和?”
马上有人附和:“是啊,本来都是兄弟,要不是田绍师死得不明不白,钟意哪能气成这样!”
“关键是我们打不赢!”
“就是,不说壹型列兵骨骼突然反水,就说牡丹狮子和拘鬼牌,两个人都没拿下窈窕娘,他们还有鲸海堂的帮衬,我看……三年了,这天下也该易主了?”
啪地一声,岑琢一巴掌拍在桌上。
唯一的哥哥走了,他痛入骨髓,但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悲恸。
染社的干部们不怕他,甚至有和他叫板的架势,一连十几二十声,坐在前面的高层一个接一个拍响桌板,直到戴冲腾地起来,一拳把金属桌面砸出一个坑,他们才静了。
“我看谁敢对岑会长不敬!”一双倜傥的蓝眼睛,此时怒气沉沉,“社长不在了,前头五十公里就是迎海堂的大军,随时可能向我们扑来,现在是命悬一线!”
没一个人出声。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儿,”戴冲瞪着挑头儿那几个,厉声威胁,“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背着上头搞小动作……不用等迎海堂来,我先替岑会长清理门户!”
所谓高层,习惯了见风使舵,最善于左右逢源,一个个堆着笑拉戴冲坐下,一口一个老弟:“别怪哥哥们心急,这才刚交上火,社长就不在了!”
“我哥不在了,我还在,”岑琢沉着开口,“我知道你们不服我,但眼下是非常时期,我们要活着回江汉。”
一句“活着回江汉”,多少激起了些同仇敌忾的战意,一帮老油条们暂时冷静下来,听他说。
“不过我也想问各位一句,五千具骨骼、两千名御者、八百多公里奔袭,你们跟着我哥跑到这个地方,就为了活着回江汉?”
高层们怔住。
不,他们各有盘算,北方分社自戕、西方分社和南方分社殉难、东方分社叛变,他们每一个都想借机以代之,从这场战事中分一杯羹。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不拿点儿什么回去,”岑琢起身,傍晚昏红的光从背后照进来,看不清他的脸,“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高层们面面相觑,岑琢转身踱步到窗前:“从现在开始,多闻天王号为主舰,挂高山云雾旗,你们不愿意蹚的刀山火海,伽蓝堂替你们去蹚,你们不敢面对的敌人,伽蓝堂替你们去杀!”
他转回头,金红色的夕阳照亮他的脸,憔悴、怆然,是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的痛楚:“伽蓝堂的,有异议吗?”
吕九所、姚黄云,还有高修、元贞、贾西贝齐齐起身,慷慨领命:“死不旋踵!”
逐夜凉走上去,轻轻搭住他的肩膀,戴冲则把左胸的莲花徽章扯下来,啪地扔到桌上。
入夜,除了天上的一轮明月,四下漆黑,江水绵绵流淌,有种温情的森然,没人敢阖眼,很多御者甚至穿着骨骼待旦。
果然,凌晨时分,迎海堂的袭击到了,看不清多少船,有多少骨骼多少突击艇,只看见划破黑暗的弹道密密麻麻,到处是被斩断肢体的惨叫。
岑琢穿着青菩萨出来,在被团团大火点亮的宽大甲板上,许多逃兵在放救生艇,还有厮杀在一起的自己人,他在御者舱里瞪着锈蚀的眼睛,恨,但无奈,只能咬牙扭过头,亮出双剑,向敌人密集的船舷跑去。
杀红眼了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知道,神经元异常兴奋,好像身上的骨骼有了生命,操控着他的四肢,去冲锋,去劈刺。
这时,纠缠在一起的骨骼漩涡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靛青色,纤长细瘦,头上有一片宝冠似的镂空雕花,远看影影绰绰,像许多张狰狞的脸。
骷髅冠丁焕亮!
青菩萨向他扑去,丁焕亮迅速察觉到它,强酸针迎面飞来,岑琢操纵骨骼释放第三只手,钺刀和双剑一起,将二十几枚毒针扫进大江。
骷髅冠在性能上无法和青菩萨相比,丁焕亮识趣地退开,岑琢紧追不舍,在后甲板和他过了几招,轻松制服在舷梯旁。
“又见面了,”岑琢沉声,双剑搭成一个十字,剪在骷髅冠的咽喉处,“我有话问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丁焕亮透过目镜瞪视他。
“你拿走的那个,给钟意了吗?”
他没明说,但丁焕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钟意要是拿到了,你觉得他还会深更半夜搞偷袭吗,早就一鼓作气把你们淹到江里了!”
岑琢猜到了,须弥山那样的东西,谁拿到都想据为己有,可这些傻瓜不知道,那个能预知未来的所谓决策系统,不过是洛滨为了思念刁冉,给自己造的一点念想。
“贺非凡还在江汉等你,”岑琢说,“不要一错再错。”
听到这个名字,骷髅冠抓着青菩萨的手松开了:“他……”
背后突然一串枪响,岑琢的左腰剧痛,是特种弹,打穿了骨骼装甲。
青菩萨扼着骷髅冠的脖子转身,目镜灯照亮漆黑的舱内走廊,是白濡尔,抱着一把特种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这边。
“岑琢,”他恶狠狠地说,“你把须弥山藏哪儿了!”
他来找须弥山,说明丁焕亮没说谎,那个盒子还没到钟意手里,连白濡尔都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两个须弥山。
“我离你八点三米远,”岑琢晃了晃手中的钺刀,“一秒,就能要你的命。”
“你不敢,”白濡尔浅笑,甚至向他走了几步,青菩萨的目镜数据显示,目标已到五米内,“杀了我,逐夜凉一辈子都找不到曼陀罗,杀了我,他一生都会埋怨你,容不下他的青梅竹马!”
沉默片刻,青菩萨放开骷髅冠,白濡尔举枪瞄准它的头部,骷髅冠立刻挡在青菩萨身前:“杀了岑琢,你上哪儿去找须弥山?”
白濡尔放下枪,沿着舷梯走下来。
骷髅冠回过头,低声说:“贺非凡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为难他。”
岑琢微微点头。
白濡尔跳上骷髅冠的后背,和青菩萨擦肩时,傲慢地提议:“你把须弥山给我,我给你曼陀罗的坐标,你好好考虑。”
他们走远了,消失在黑红的火光和凄迷的夜色中,岑琢久久望着那个方向,心中有难以言说的焦灼。
这波袭击以染社的惨败告终,一个晚上,近三分之一的御者弃船逃亡,在慌乱的氛围中,战斗单位死伤过半,HP不够用,基本医疗器材短缺,船剩下不到三十艘,整个船队陷入了绝望的阴霾。
可钟意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天刚亮,第二波袭击又到了。
染社没有选择,战士不分梯队,能上战场的全部披挂上阵,从拂晓一直打到正午,多闻天王号作为头船,被迫再次后退八十公里,所有人都明白,迎海堂再试探一次,就会发动总攻击。
那将是染社的灭顶之灾。
甲板上的尸体和骨骼残骸已经没人清理,零星燃烧的火苗也无人管,岑琢伤痕累累站在窗前,远处是他们半沉的大小战舰,整个江面都被猛火和血水覆盖了。
“这就是我想带你走的原因,”逐夜凉站在他身后,和他看着同一派惨状,“血海、死亡,也许还有抱憾终生的败北。”
岑琢闭上眼,没有了,希望、哥哥、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三年前的江汉,我经历过一次,”逐夜凉从背后抱住他,“我知道这种痛,所以不想让你也经历。”
岑琢整个人脱力地靠着他:“叶子,原来我哥肩上担着这么重的东西。”
逐夜凉收拢手臂,用力把他抱紧:“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这一次,我的御者舱只为你一个人打开。”
岑琢垂下眼,徐徐蹭着他温热的装甲:“如果有机会找到曼陀罗,我却没有为你做,你会不会怪我?”
“我怪你什么,”逐夜凉轻笑,“我这样一具机器,连肉身都没有的可怜虫,得到了你的爱,其他什么都失色了。”
“叶子,”岑琢转身仰望他,星子似的眼闪亮,“在兰城,最上师说他为了理想可以死而无憾,当时我不懂,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人超越死亡。”
逐夜凉把目镜灯的光放柔。
“现在我懂了,”岑琢踮起脚,贴近那张狮子面罩,“逐夜凉,短短这一生,我和你走了一次,死而无憾。”
逐夜凉撩起他的额发,只说了四个字,在这个死亡即将叩门的时刻,显得分外郑重:“彼此彼此。”
他们“亲吻”在一起,尽管钢铁冰冷,**炽热,但那里头的灵魂是一样的,足以超越死亡和物质存在的一切形态。
长长的船舱走廊,响着断断续续的呻吟,是重伤难愈的战士们。
贾西贝绞着血手巾,给元贞擦胸口上的伤,他右边锁骨断了,没伤到脏器,但一时无法复位,强忍着痛苦,低热渐渐侵袭。
“小贝,”元贞困倦地眨着眼睫,“你来。”
贾西贝倒了血水,擦干净双手,踢掉小鞋子爬上床:“要我搂着你吗?”
“嗯,”元贞点头,想了想,又说,“我搂着你。”
贾西贝小兔子似地窝到他怀里,抬起他的胳膊环到自己身上:“我们……会死吗?”
半晌,元贞说:“可能。”
贾西贝皱了皱鼻子,嘟着嘴:“和你死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元贞笑了,低头看着他:“但我们要向死而生。”
“嗯,”贾西贝抿着嘴唇,有几分率真的可爱,“我要让你看见,我战斗到最后了,往后人们提起伽蓝堂兰城分堂的堂主,都会说日月光贾西贝不是个娘娘腔,是大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元贞揉了揉他的脑袋:“大英雄,亲我一口。”
“亲哪儿?”贾西贝眨巴着眼睛,水灵灵地问。
元贞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贾西贝抱着他,吧唧,狠狠亲了一口:“哥,这辈子,咱们同生共死。”
轰地,舷窗外再次响起惊天的爆炸,船舱猛烈摇晃,是迎海堂的第三波袭击,贾西贝没让元贞下床,自己光着脚,跑向末日般的战场。
这波战斗异常惨烈,历时六个小时整,多闻天王号的炮弹全打光了,至少两管炮筒因为过热而弯曲报废,高修清点人数时天已经黑透。
岑琢收起双剑,远远的,看见几个小弟簇拥着什么,缓缓向这边走来,来到近前他才看清,是一具担架,上头血迹斑驳,尤其是脸,五官模糊难辨。
“戴……冲?”岑琢猛地踹开御者舱,吼了一嗓子,“怎么回事!”
“没事,”戴冲懒洋洋地说,笑着向他伸出手,油黑的五指,抓的方向却不对,“让鲸海堂的量子炮给炸了,御者舱的门都飞了。”
“你眼睛怎么了?”岑琢轻声问。
戴冲茫然怔了怔,没说话。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天空似的,大海似的,这世上挑不出第二对,岑琢一把抓住他的手,腻着血和油污,微微颤抖。
他想起自己打接入口那天,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是戴冲俯身把他握住,蓝眼睛灼灼发亮:“别怕,什么事都没有,哥们儿等你。”
当时,岑琢狠狠甩开他:“孙子才怕呢!”
其实,对这个打进脑子里的洞,他是怕的。
“别怕,”这回是岑琢握住他的手,“什么事都没有,进HP室,哥们儿等你。”
戴冲笑着甩开他:“孙子才怕呢!”
其实,他双侧眼球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碎了,他自己知道。
第108章 兵分两路┃艳色夺人的一张脸,让人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
多闻天王号节节败退, 迎海堂的总攻击随时会到来。
岑琢坐在自己房间的小沙发上, 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握得指尖都没了血色, 他对面, 是一众伽蓝堂的核心干部, 吕九所心疼地看着他,逐夜凉的大手覆上去, 轻轻把他紧绷的双手扯开。
岑琢抬起头, 一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眼睛:“开会。”
大家纷纷挺直背脊。
“战败……已成定局,”岑琢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青梅竹马的吕九所、大起大落的姚黄云、失去了一条胳膊的高修、锁骨重伤的元贞, 还有越来越像个战士的贾西贝, “你们跟着我,很可能没有明天。”
这时有人敲门,岑琢皱着眉头瞥向门口。
进来的人是戴冲,眼眶上套着一个外接视力辅具, 自己拖了把椅子, 到高修身边坐下, 把辅具插头从接入口拔出来,露出一道带血的纱布。
“没通知你,”岑琢冷声,“回去休息。”
“凭什么开会不通知老子?”戴冲大剌剌翘起二郎腿。
岑琢低语:“你不是伽蓝堂的。”
“没事的时候称兄道弟,一到出生入死了,就把我一脚踢开, ”戴冲冷笑,“岑琢,你这么看不起我吗?”
岑琢先是沉默,然后说:“你眼睛……”
“我眼睛没了,”戴冲跟他直来直去,“对御者来说,这不是难免的吗,穿上拘鬼牌,我的战斗力还是百分之百!”
岑琢咬了咬牙,低声吼:“参加今天这个会的,都可能没命!”
“我就是奔着没命来的,”戴冲向着他的声音倾身,“我当一回御者,就是要快意恩仇,舍了这条命,陪你干一番大事!”
岑琢瞪着他,瞪得眼角发红:“好……”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们八个人,垂死了,也得挣扎一下。”
戴冲直接问:“什么计划?”
“兵分两路。”
两路?姚黄云看向吕九所,眼下他们哪有两条路,只有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就是舍生取义。
“这里离迎海不到二百公里,窈窕娘钟意举大军而出,老巢一定空虚,”岑琢分析,“如果我们出一支奇兵,快速机动,占领他的大本营,炸了他的港口,我就不信迎海堂的军心一点也不动摇。”
高修惊讶地盯着岑琢,他知道他倔、能扛、不服输,可死到临头了,他居然还想着主动出击!
“我们八个人分成两队,一队进迎海,另一队,”岑琢稍顿,“死也要把窈窕娘牵制在这里,直到迎海堂本部陷落。”
元贞和贾西贝对视,这种配置,去迎海的是敢死,留下来的是炮灰。
“我带逐夜凉和高修走,”岑琢已经想好了,“窈窕娘交给姚黄云……”
“我不同意,”戴冲打断他,“牡丹狮子不出现,拘鬼牌再不上,钟意肯定会起疑。”
他说的没错,岑琢犹豫:“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不放心。”
戴冲坚持:“给我配个人。”
岑琢想了想:“你挑。”
戴冲笨拙地歪着头,把在场每个人的骨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要转生火元贞。”
元贞的锁骨伤了,贾西贝想说,被元贞一把拽住,“拘鬼牌是近战,我是远程,”他义无反顾,“我尽全力配合。”
“我、我也可以远程,”贾西贝举起小手,主动请战,“日月光的机动性比转生火好,让我上吧!”
无论岑琢、戴冲,还是吕九所、姚黄云,面对这样稚嫩的一个孩子,都摇了头,贾西贝再努力、再成长,在哥哥们眼中,还是个需要历练的小家伙。
“戴冲和元贞主力,对战窈窕娘,”岑琢最终布置,“我交出指挥权,多闻天王号暂时由九哥和姚黄云负责,贾西贝机动。”
贾西贝抿了抿嘴,很担忧的,握住元贞的手掌。
“还有一件事。”岑琢的声音很沉。
大家的目光齐齐投向他。
“杀我哥的那具骨骼,”岑琢压抑着不能亲手报仇的怒气,“你们一旦看见,无论多大代价,我要他死。”
吕九所毅然决然:“交给我。”
岑琢点头,用眼神示意逐夜凉和高修:“我们即刻出发。”
这时是半夜,牡丹狮子和黑骰子随青菩萨秘密下船,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最迟第二天正午,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就会打响。
这一夜,伽蓝堂和迎海堂都异常平静,双方都知道,血战一触即发,这是江水为炮火蒸腾前最后的安宁。
天刚亮,丁焕亮起床洗脸,白衬衫、黑西裤、擦得锃亮的皮鞋。他不是染社的干部了,又可以穿起象征身份的西装,抚摸着腰上熨烫得平整的好料子,有种久违的满足感。
系好扣子走出房间,迎面碰上了白濡尔。那人也是一身黑西装,杂着银丝的头发用发油拢向脑后,陶瓷似的白皮肤,一道长疤,还有迷离的独眼,他仍像个王者,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傲。
“千钧早。”丁焕亮问好。
白濡尔只矜持地点了个头。
两人并肩往船尾的会议室走,空空的长走廊,丁焕亮低语:“钟意就要得手了,千钧的后招准备好了吗?”
白濡尔目视前方,眉头都没动一下:“谁说我有后招。”
“一山不容二虎,”丁焕亮说,“只求千钧速战速决,我急着回江汉。”
白濡尔停步,偏头瞧着他:“丁焕亮,看你这面相,我以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呢。”
是,他是心狠手辣,可那是有家之前,“我得考虑家里人,”丁焕亮跟他说实话,“我不要命地跑出来,不光是为我自己。”
白濡尔露出鄙夷的神色:“该说你幸还是不幸呢,有个贺非凡,”他皮笑肉不笑,继续往前走,“你不像我,什么都能置之度外。”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大会议室,黑压压坐满了干部,迎海堂的、鲸海堂的,还有新入伙的小堂口,一色的黑西装,等着盟主训话。
白濡尔和丁焕亮在第一排坐下,仰望台上的钟意,艳色夺人的一张脸,衬着黑西装上的金属饰品,让人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
他背后立着一具淡红色骨骼,背上插着双刀,是手握霹雳的窈窕娘,这场迎海决战的定盘星。
“汤泽已死,”钟意开口,以一个问句为迎海大军的誓师起头,“列兵骨骼临阵倒戈,这场仗,我们不胜,谁胜?”
台下响起疯狂的欢呼,俨然已经胜利在握,窈窕娘就是下一位天下霸主了。
“今天就是决战,”钟意猛然举起右手,“扫平染社的大军,什么多闻天王号、增长天王号,都要在我们的手里揉成废铁!”
小堂口的土豹子大呼小叫,已然做上了叱咤风云的美梦。
“然后我们一鼓作气,逆流而上,直捣江汉!”钟意手握成拳,捶在自己胸口,“每一个参加这场决战的人,天下都有一块土地等着署上你的名字,每一具撕下染社莲花旗的无名骨骼,未来都是一段无法磨灭的传奇!”
白濡尔冷眼看着他,仿佛看到三年前的汤泽,十年前的自己,年轻、蓬勃、踌躇满志,以为天下已经是囊中物。
“这是一场惊世之战,有人将登天,有人会封神!”钟意极尽煽动之能事,“你们还等什么,杀出去,撕碎他们,证明自己!”
人群沸腾了,嗜血的杀意从每一张脸上闪过,带着这份杀意,他们从会议室蜂拥而出、各自装备骨骼、迫不及待奔向甲板,上午十点整,迎海堂的总攻正式开始。
这是个艳阳天,在距迎海二百公里的裳江河道上,数十艘战舰、几千具骨骼、无数幻想着出人头地的御者集结于此,窈窕娘下令开火,蓄满了能量的炮弹划破长空,炸出金红的火花,在吞噬一切的耀眼光芒中,他们以天下为赌注,呼啸而来。
壹型列兵骨骼释放,氕氘氚三兄弟领军,打开骨骼上的空气阀,风声穿过去,仿佛振翅的蝗虫,嘶吼着杀入染社船队。
日月光位于第一防线,脑后的背光轮旋转着发射穿甲弹,它身后背着一把巨刀,崭新的还没见过血,此时出鞘握在手里,冲入潮水般的万马军中。
金刚手在第二防线,钚动力、重炮、合金刀,姚黄云位于他侧翼,此时根本不讲什么战术,甩开膀子狂杀猛砍,两尊索命的阎罗一般,扼守住多闻天王号的中军。
拘鬼牌和转生火不顾一切向前拼杀,从一艘船跳向另一艘船,在四散的流弹和悚然的爆炸中疾驰,一路冲到战线的最前方,隔着不到十米,就是窈窕娘的船头,淡红色的骨骼扭着纤腰,好整以暇站在那儿。
“牡丹狮子呢?”钟意问。
戴冲操纵拘鬼牌一个虎跳,两对流星急速旋转着脱手:“来疼你的人是我,别给我想着别人!”
“呵!”窈窕娘一个后桥漂亮闪避,弹身踢腿,截住一对流星,在小腿上转了两圈,甩回去,“戴冲,岁数不大,招这个惹那个的,我早看你不顺眼!”
它抖手正要召唤“雷霆”,一道火柱突然从侧前方袭来,不偏不倚直取目镜,窈窕娘左手振臂,右手向后拔刀,弯月一样的单刀离鞘脱手,破空飞向转生火的前胸。
元贞锁骨有伤,胸廓活动不灵活,为了配合戴冲,生生接下这一刀,但他低估了窈窕娘的力道,一刀过后,御者舱门直接从中切断,他上半身整个暴露在空气中。
钟意一个旋身,左手的“霹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入拘鬼牌的侧肋,然后斜出右手,接住飞回来的弯刀,整套动作不过几秒钟,行云流水。
弯刀在手,钟意做了个有些阴柔的亮刀动作,轻蔑地说:“决战了,我不会手软,你们一起上吧!”
另一边,金刚手和吞生刀在乱军中截住了氚,那家伙只剩一把刀,两手各抡着一只硕大的铁锤,妄想以一敌二。
“胜利幢汤泽,”吕九所向他怒吼,“是不是你杀的!”
那家伙上下扫视它,骄傲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正是老子!”
吕九所全身的照明大亮,放低重心张开手掌:“好,今天谁赢了,谁活着离开!”
他向氚扑过去,同时,对手的铁锤迎面而来,金刚手毫不减速,两手合掌一拍,金属球登时在半空粉碎。
氚悚然一惊,退了两步转身想跑,被吞生刀的炮口瞄着,砰砰两炮,把他锁定在金刚手面前十五米的范围内,“别想走,”姚黄云的嗓门不大,但掷地有声,“老九,来吧。”
吕九所动力全开,悍然跳到氚身上,氚被仰面扑倒,铁锤带着呼呼风声直击金刚手的左脸,吕九所看都不看,右拳向左横击,噗通一声,铁球打着旋儿掉进江里。
就在此时,氚左手的钢刀刺进了金刚手的腰侧,电路系统受损,御者舱里的照明时断时续,吕九所右手成拳,照着氚的脑袋,猛地一下,把它的半张脸打烂。
垂死之际,氚骤然拔刀,砍向金刚手的脖子,吕九所忍着剧痛,在主电源耗尽之前,出两指格住它的手腕,狠狠向下一掼,把钢刀震落在甲板上。
“汤泽的弟弟,”备用电池启动,吕九所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是替他报仇……”
这时,甲板上、船舷处、舱位里,壹型列兵骨骼突然全体制动,红色的指示灯第二次急闪,在所有人的惊骇中,挥起合金刀,不分迎海堂还是染社,开始对所有移动目标进行无差别攻击。
“老九,”姚黄云反应很快,旋身跳下甲板,“了结他!”
下一秒,吕九所十指交握双手成拳,全力往下一砸,击碎了氚的御者舱。
迎海堂的主舰甲板上,钟意怔怔盯着那些低等机械,上次它们对染社反戈一击,他以为是须弥山的预言,是汤泽大势已去的征兆,现在看来,是有人在操纵它们,这个人不希望染社赢,同样的,也不希望迎海堂一统天下。
第109章 背后一刀┃“伽蓝堂兰城分堂堂主,日月光贾西贝,向你挑战!”
夜色朦胧, 青菩萨和黑骰子在逐夜凉的掩护下顺利潜入迎海市, 这是个繁华的大城,凌晨仍然有零星供电, 循着这些布局有序的公共照明, 他们很快找到了迎海堂位于湛西区的总部。
逐夜凉开启拟态, 径直进入大楼监控室,安保组在值班, 五名小弟三具骨骼, 他像一只看不见的鬼手,依次把他们解决在座位上, 然后招呼青菩萨和黑骰子进来。
高修去安炸弹, 岑琢则和逐夜凉留在监控室, 观察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