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的局势再度变得诡异起来。
王超拿到发球权,他赫然发了个从未发过的短下旋,落到了林梓君左手位。
这个球看得秦华昌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凉气。
只有他知道王超在干什么。
王超在豪赌,在玩火。
他把拧球的机会送到了林梓君面前。
他就是想要看看,面对这个球,林梓君到底还能不能拿出他在第三局时的勇气,直接拧。
这个球发得近乎完美,贴着球网飞过去,落在距离球网非常接近的地方,几乎连理论上的拧球弧线都不存在。
但王超要看的并不是林梓君拧球的成功率,他要看的,仅仅是林梓君的决定。
如果林梓君敢拧,即便他拧球自杀,王超也绝不会再主动往林梓君的反手位打任何一个短球。
但如果林梓君不敢拧,那么……呵呵!
林梓君这一刻其实有极其细微的犹豫,只是他的思考速度过快,所以这一点犹豫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只看到林梓君顺理成章的上前一步,球拍探出,摆短。
摆得很完美,没有给王超任何进攻机会。
但王超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确信,林梓君的心态又出问题了。
“这小子的心脏真是铁打的,让我再年轻三十年,我也不敢这么打球……”秦华昌捂着胸口,老脸微红,呼吸有些急促:“不行了不行,我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得吃药,老何你身体好,你帮忙盯着点。”
***“嗯”了一声,全神贯注,哪儿还顾得上跟他说话?
当林梓君放弃了拧球机会,也就代表着他的勇气真正丧失殆尽。
所谓考验,并不仅仅是一个选择,而是当你选择退缩时,你会下意识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我不行,我怕,我做不到。
这其实是一种负面状态的自我催眠。
王超的豪赌,本身就是他放出的第二个胜负手。
他成功了。
当林梓君执着于求稳,王超就再次找到了机会,主动起板,用一连串的组合攻击将林梓君击溃。
3:0。
随后第四个球,依然是王超抢先进攻,只是这一次,王超搏杀失败了。
3:1。
林梓君再次拿到发球权。
但他仍然不敢搏。
他本质上不属于铁血性格,只是内心有着不服输的韧性,这种韧性支撑着他在第三局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大逆转,但是当心态再次波动后,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勇气重新调整回来了。
就像打球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样,心态的调整和勇气的鼓足,同样存在着陷入疲乏难以为继的状况。
林梓君疲了,也怂了。
他的两个发球没有任何问题,打球策略也没有任何问题,但王超的短球做得极好,于是林梓君始终不敢拧,而王超则越发凶残,开始不顾一切的疯狂进攻。
恰如道左相逢,必须刺刀见红。
狭路相逢勇者胜,决定胜负的绝不仅仅是技术,谁能撑到最后一刻,谁就是最后的胜者。
他打成了一个,打丢了一个,把比分打成了4:2。
然后王超拿到发球权,再发短下旋,落到了林梓君的正手位。
这是他对林梓君的又一次心理刺激。
这一次他没敢发林梓君的左手位,因为林梓君虽然疲了,但本质上依然是一头猛兽,你可以逗他,但你不能多次将脑袋伸到他嘴边,否则,万一他脾气上来,还是有可能咔嚓一口咬死你的。
但把脑袋放在他屁股边就没事了,他想咬你,至少得先转身,这样你就有了缓冲的余地。
而且,增加拧球难度,也更有利于给林梓君一个自我说服的理由,让他心安理得的选择谨慎。
“这个球不好拧啊,质量这么高,本来成功率就低,何况我还得调整身位……算了,摆个短得了。”——大概是这样。
这个球最终又是王超主动进攻,并成功拿下。
5:2,王超追平比分,双方局比分打成3:3,进入最后的决胜局。
六局比赛,明明总共才打了三十分钟,但无论是看台上的观众,还是小房间里的诸位大佬,又或是各个国家体育频道的解说们,却都感觉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犹如看了一场跌宕起伏不断反转的超级大片。
他们期待着决胜局是更加华彩的篇章,足以载入乒坛史册。
但他们失望了。
仅仅三分钟后,比赛结束,王超以5:1拿下了最后的胜利。
一直到吉川大木出场宣布比赛结束,并号召大家一起为胜利者鼓掌时,许多人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原来最后一局林梓君崩了。
林梓君居然崩了。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崩的时候,他没崩,而在顺风顺水的时候,他却悄无声息的崩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草蜢问易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正直问朱世贤。
“我搞不明白啊,亚洲人都是这么奇怪的吗?”莫拉德自来熟的拉着克里斯琴.哈特一个劲的询问。
唯有湾岛老将庄慧深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林梓君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来日方长,你跟他还有机会遇到的,到时候打回去就是了。”
林梓君长久的沉默,眼眶微红,过了许久才垂头低声道:“前辈,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脾气向来暴躁的庄慧深此刻难得的温柔:“这也不是你和王超的差距……这是湾岛乒协,或者说全世界任何乒协,与华国乒协的差距。”
林梓君抬起头来,有些愕然。
“心理素质的培养方面,没有人比华乒做得更好,所以你和王超在心理素质上有差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庄慧深笑了笑,有些讥诮:“你以为华乒选手真就天生比其他国家的选手更擅长乒乓球这项运动吗?其实不是的,我当初在华乒二队集训时,也是无敌的存在,但是当我回到湾岛,几年过去,就发现自己已经打不过很多我当年的手下败将了。”
林梓君眨了眨眼。
“华乒的强盛,是因为他们有着天下无敌的教练组,华乒国家队的每一个教练,放到其他国家,不夸张的说,都是可以做国家队总教练的。”
庄慧深道:“因为这些人都是当年的世界冠军,他们退役了,就回去带更年轻的队员,把年轻队员带成世界冠军,而等到年轻队员老去,他们也会转职教练,去带更年轻的队员,就这样,一代一代,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到最后,就连华乒国家队内的一个厨子,一个清洁工,一个看门的,都有可能曾经是世界乒坛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冠军扎堆,多得用不完,还得竞争上岗,无论打球理念还是日常训练的质量都是你无法想象的,他们还有一大批从未打过国际比赛的专业陪练,每一个的实力都足以打进世界排名前五十。”
“他们甚至还有一群能够轻松打进世界排名前一百的省队选手,只是因为年龄略大,或是天赋略差,或是上限不够高,所以被华乒那些眼高于顶的教练们嫌弃,一辈子都没进过国家队。”
“他们一直是集团军作战,而其他乒协多半是各自为战,乒乓球是华乒选手的理想图腾,而对其他国家绝大多数选手而言,不过是谋生的工具。”
“你说,我们跟他们怎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