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样的念头,拜耳与王超开始了第四局的比赛。
事实上,这一刻就连罗九都有些心中惴惴。
他当然看得出王超的意图,不过是想要在决赛之前,通过外协会这些风格各异的顶级选手的压榨,将自己这块球拍的最后一分潜力都逼出来。
若是还能逼出些奇思妙想,那就更好了。
本质上说,师弟和自己做的是同一件事情。不同之处在于,自己是拿这些人当做柴火,而师弟是拿这些人当做磨刀石。
他理解,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师弟会不会玩得太过火,面对拜耳这种欧洲之王居然敢将自己直接置于几乎必死的绝境,若是这最后一局真的翻不过来,那该怎么办?
他抬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坐在挡板后面为王超充当场外指导的恩师何敬平,发现老师的脸上有着比自己更浓重的忧色。
这说明并不只是自己不看好,就连何敬平也对这场球很不看好。
“如果师弟意外被淘汰,我会更容易拿到最后的冠军,其实对我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罗九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可随后就用力摇了摇头,还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仿佛是在惩罚自己,因为他觉得仅只是这个念头都是对某种信念的亵渎。
若是不能正面击败师弟拿到这块金牌,他觉得这块金牌就没有什么分量了,他日若是拿着这块没有分量的金牌去老范家提亲,他会脸红的。
可是……万一输了呢?
罗九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不会输的。
因为他远比王超想象中还要强。
去年他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无敌境界,摸到了乒乓球运动的天花板,但那时候只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而现在,他是真的已经又往上走了一步。
他不再是摸到了那块天花板,而是已经真正一屁股坐在了天花板上,再不肯挪开。
但这还不是极限。
他脑子里出现了孙天龙的身影。
他希望能够把这块天花板坐穿,到那个时候,他才可以与孙天龙一战,拿下全世界每个乒乓球职业选手都梦寐以求、当做人生至高荣誉的那块奥运会男子单打世界冠军的金牌。
至于那时候的师弟?
呵呵。
罗九并不敢有丝毫轻视王超,但他依然认为,他与王超的胜负在这次世乒赛上,而不在未来的奥运赛场上。
这一次输掉决赛的那一个,也将在未来的奥运会赛场上同样饮恨。
……
决定命运的第四局球终于开始。
拜耳一如既往的发球,等待王超摆短或是搓长,然后寻找机会准备发动进攻。
但这一次王超并没有选择继续防守下去,他直接对着拜耳的发球选择了起板,一个台内正手位挑打。
他的动作很奇异。
所谓挑打,很多时候,“挑”字比“打”字更重要,因为台内球太近,太低,太转,你若是不把球拍从球的地步插进去做一个“挑”的动作,你八成是要吃下旋球的。
但王超这块球拍却颠覆了这个既定的概念。
他直接从球的侧面开始拉,通过完美的力量控制与旋转控制,同样把这个球拉了过去。
这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挑打,而属于正宗的拉弧圈。
乒乓球的赛场上,很多时候一个技术的强与弱并不完全取决于力量、速度和旋转这些硬指标,而是更多的取决于它是不是够突兀,是不是够新鲜,是不是能让对方完全没有预料到。
比如此刻,王超一个简简单单不是挑打的挑打,却硬是让拜耳在判断上出现了明显的迷茫。
拜耳并不是完全没见过这种球,只是极少极少见到,因为在国际赛场上他跟萧飞能正面碰上的机会屈指可数,而且萧飞当时的挑打姿势与王超依然是有一些区别的。
这种迷茫让拜耳的反应慢了半拍,随后拜耳选择退台搓球,却在侧旋的判断上又出现了一定的误差,于是这个球虽然成功的搓了回来,却并没有如他所愿落在中台近点,而是直接落在了王超的反手位近点,还偏高。
这是一个可以直接台内起板正面硬拍的球。
但王超的选择却是非常突兀的侧切。
这个侧切说起来还是当初从泥洼孝希那里学来的,动作很潇洒,也很违和,看上去就像是简简单单的一捅,但由此而来的旋转其实非常难以判断。
而王超这一捅却比泥洼孝希更复杂,因为他的球拍参数极为诡异。
拜耳彻底判断不清楚了,他干脆退台半步侧身爆冲,想以力克巧。
想法是好的,但他的力量不足,同时王超这个侧切的球远比拜耳想象中更飘,他这一冲,球没有落在球板上正确的地方,却落在了球板顶端边缘处,只需再偏一寸就要砸在手上。
这就属于严重失误了,球直接飞了出去,王超抢先得分,1:0领先。
这也是这场球打到现在王超第一次比分领先。
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反击,全世界观看这场球的观众都没当回事,毕竟王超都辛辛苦苦守了三局了,那么第四局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来一板子,这很合理。
实际上就连很多专业教练都没有搞懂这个球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因为他们不懂王超。
唯有极少数人真正看懂了这个球。
比如何敬平。
他知道王超在这次世乒赛上的态度有多么坚决,无论是面对西斯菲尔德时的绝境,还是面对拜耳时的绝境,都是王超自找的,何敬平劝过两次,统统无效,他知道,王超即便是被淘汰,恐怕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既定计划。
所以王超这一个反击球,绝不是他被逼急了被迫反击,而是他真正觉得已经到了反击的时刻。
这里边的说法可就太多了。
王超为什么全程防守?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超导体这块球拍的掌控还有破绽,他必须把这些破绽统统露出来,让人敲打,如同重锤击打铁胚,每一锤都打在杂质最多的地方,一锤锤把杂质统统砸出来,当铁胚被锤成精铁,当所有的杂质都被驱除,这种捶打才会停下来。
所以在破绽没有完全修补之前,王超是宁愿死都不会反击的。
但现在他反击了。
他在被拜耳足足殴打了三局,打了整整四十五分钟后,终于发动了第一个反击球。
这代表着他终于从一块粗坯变成了一块精铁,他已经修补完了他所知道的所有漏洞。
何敬平内心有些惊叹。
因为这个过程远比他预料到的要早得多。
他曾经以为王超真的要到最后一刻才会完成蜕变的,可现在还只是16进8,蜕变就过早的到来了。
为什么?
他稍微一想,就懂了。
是因为拜耳。
如果把每一个运动员都比喻成砸粗胚的锤子,那么拜耳这把锤子,恐怕一个人就抵得上其他很多人。
毕竟,从纯技术上说,西斯菲尔德能帮王超完善的不过是对付反手位拉球的能力,他对王超最大的贡献其实不在于技术上,而在于攻击强度上。
但拜耳却是个全才,他刚刚那三局球,几乎穷尽了乒乓球运动员所能想到的所有攻击方式,他固然是为了用丰富多彩的变化打出王超的破绽,但同时又何尝不是用各种各样的进攻为王超查漏补缺?
以王超无双天赋的恐怖适应力,只需要拜耳任何一种手段使用超过五次以上,他就能够找到防御的方法,而这三局球加起来总共50多个球,每个球又是十多个回合,这就是六七百个回合,足够王超完成所有的补漏工作了。
再剩下的,就只有强度问题了。
但这就不是拜耳能帮上忙的了,毕竟拜耳真的老了。
所以拜耳没有利用价值了。
可以直接干掉了。
是的,这就是真相。
如此残酷,如此现实。
然而拜耳并不知道这一切。
他还在心头冷笑,眼里还有杀气,他并不在乎自己输一个球,反倒觉得有些得意,因为在他看来,王超到底还是急了,被迫开始反击。
“既然你还是要进攻,那你前三局的防御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现在反击,已经迟了。”
拜耳发球,拿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先一步抢到进攻机会。
他觉得刚刚那个球的失误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放松了警惕,导致发球的时候不够谨慎而已。
但这一次他发的球如此谨慎,几乎毫无破绽,王超却再次发动了抢攻。
又是一个挑打。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实打实的把球拍插入小球底部,一个翻腕,一个托举,一个标准的挑打动作。
绝大多数人都没看出这个球的微妙之处,唯有同样坐在场馆前排的萧飞轻轻的“咦”了一声。
这个球他可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