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 裴如昼始终紧闭着双目,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他的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身体更是在这长时间的损耗中虚弱到了极致。
裴如昼已经昏昏沉沉睡了很久, 但仍旧会时不时地咳嗽上一两声。
这一天的镇西大将军府,挤着无数宫女太监,整个太医院更是全部移到了这里。
但是哪怕人如此多,这里依旧安静的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唯恐不小心惊动了哪个贵人。
而在同时, 他们也全都一脸紧张, 快步奔走于镇西大将军府的角角落落,忙得不可开交。
只有裴如昼隔三差五的咳嗽声,会打破这一方宁静。而只要一听到这声音,周围人的心,都会忽然一下子揪起来。
——裴如昼每每咳嗽,都像是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咳出来似的。
单单听这声音,他们都觉得疼。
戚白里一直守在裴如昼的身边, 一听到这声音, 戚白里的脸色也变得愈发差。他始终紧紧地拉着裴如昼一只手, 而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心中虽然也觉得有一点奇怪,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说什么的。
今天,裴如昼的状态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然而和其他正在为自己担心的人不一样的是, 此时的裴如昼并不觉得疼痛。
他的意识从晕倒的那一刻起, 便陷入了一片白色的虚无,好像是漂浮在云端之上。
裴如昼只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极其温暖的空间, 周遭的一切, 都是柔和的。
裴如昼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外界都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裴如昼的耳边忽然出现了一点点熟悉的声音。
这是……
裴如昼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足尖轻轻踩过雪地的嘎吱声,那声音小且缓,一下子就让人的心沉静了下来。
昼兰关的冬天很长很长,一年有一小半的时间,地上都有厚厚的积雪。
小的时候,裴大将军总是喜欢早早叫裴如昼起来习武,而每一次遇到下雪天,裴如昼总是会赖在被窝里。大多数时间,裴大将军不理会他的撒娇,直接将他从被窝里捞出来。但是有的时候,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裴如昼稍稍偷懒一会。
这是裴如昼小的时候,最好的记忆。
也正是在这个声音出现的同时,裴如昼眼前的画面忽然变了,终于不再是方才的一片虚无。
“这里是……”他有一点疑惑地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昼兰关?”
裴如昼看到,自己的脚下不远处,是一片已经被积雪完全覆盖的花园。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出现了一片写满了诗文的宣纸。
那宣纸上满是蝇头小楷,哪怕是裴如昼,也看不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于是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并缓缓蹲了下来,想要看清楚这纸上的内容。
但是还没有等裴如昼伸出手碰到那张纸,就听到方才还小小的脚步声忽然放大了——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停在了裴如昼的身边。只听他笑着长出一口气说:“……还好还好,终于把它捡回来了。”
捡回来?
裴如昼首先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接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来人的声音有一点耳熟。
原本已经蹲在地上的裴如昼,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下一刻他忽然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这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孩童,竟与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不对!
他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裴如昼想了起来,小的时候自己什么都想试上一试,他曾有一阵子喜欢读诗抄诗。有一日下雪的时候,裴如昼又像往常一样赖在了家里,而那一天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裴大将军竟然没有再叫裴如昼。于是他便直接坐在了窗边,一边看着窗外的雪景一边誊抄着诗文。
风乍起,原本放在桌上的诗全被吹了起来,接着像是春日的飞花般从窗中飘出。
裴如昼伸手想去抓,但张张诗稿还是从他指尖溜了出去。
于是原本打算在有火龙的屋子里呆一天的裴如昼,就这样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向着屋外奔去。
他就这么顶着侍女们的惊叫,快步跑过花园,终于抓到了最后一张诗稿。
“松楸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1]孩童时代的裴如昼,就这样窝在雪地里,将诗稿上写的东西轻声念了出来。
这一句诗,按理来说是儿时的裴如昼没有办法理解的。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在重新看到它的那一刻,这句诗就这样烙印在了裴如昼的心间。
往后几年,裴如昼将这一句诗纹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
儿时的裴如昼,将誊抄的诗稿捡了起来,而同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裴如昼忍不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