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是……
谢玟还没想出来词语形容,肩膀便被环绕住了。小皇帝确实照之前有很大的改变,仿佛调回一个相对温顺的时期后,又吃足教训,真的改变了一样。
他再未有那股强硬地、炽烫地掠夺,而是非常小心,舔过他的唇瓣,这个吻平平淡淡,简单地几乎没有波折,不带着半点欲望的降临,只有索取依靠和安慰。
倘若没有被威胁,谢玟发现自己并不惧怕这样的亲近。他听见萧玄谦低声呢喃的语句、仿佛那些迟钝的委屈慢慢地倾泻而出:“我知错了,我再也不那样了……怀玉,你不要把我扔给别人。”
他还在介意之前方姑娘那件事。
谢玟道:“行了,我把你介绍给人家,那不是害她吗?笨蛋,你再搂着我,童童要急死了。”
他轻轻踢了对方一下,而萧玄谦跟个粘人的泡泡糖一样撕不下来,还恰好从郭谨那边接来披风,放在马车里。他道:“我肯定不会忘了女儿的,你放心。”
谢玟听这话觉得不对劲:“那是我闺女。”
“也是我的。”萧玄谦道,“我会帮你养的,这是我选的太子……太女。”
谢玟无语凝噎,半晌才道:“她姓谢。”
“没关系,可以再取一个姓萧的名字,这是用来搪塞大臣们的,为了公平,我可以跟女儿的姓,起一个姓谢的名字。”
谢玟:“……”
他看着小皇帝那张认真的脸,又头疼起来了,道:“……这不是跟谁姓的问题……我以后跟你说,现在还走不了,我得跟青娘她们辞行。”
谢玟起身要下车,袖子被对方拽了一下,他一转头,看到那张冷酷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忐忑犹豫、万分担心的神情,眼巴巴地道:“你不会反悔吧?”
谢玟又好气又好笑,把袖子从他手里一点点抽出来,矜持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
洛都仍飘扬着飞雪。
飘雪吹进窗中,带着一缕寒意,驱散了马车内的烦闷。童童跟玉狮子坐在一起,她其实对谢玟的决定有些预感,但这预感并不强烈,也不清楚对方能果决到这个地步——她以为种种往事,会让这个徘徊迟疑的时期不断拉长。
但怀玉比她想象得更为决然果断,他仿佛已经受够了这连绵不断的纠缠,就像是一根一根蛛丝、一节节的毛线团套到他的手腕脚踝上,让他想要离开又走不远,这样磨人的缠绵藉由着一桩桩旧事串联起来,仗着他意外展现出来的疼爱,于是演变成难以彻底割舍的局面……所以他就干脆剪断丝线,跟对方说,我跟你走,我还是给你机会。
萧玄谦究竟知不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谢玟的承受能力有限。
童童穿着红色的小袄,一边思索着一边观赏路上的风景。从洛都北上,飘雪不减反增,湖面结冰,处处银装素裹。她将郭大监寻来的小鱼干掰成两半,用手喂着玉狮子,自言自语地道:“你说一般人哪有这个待遇呢?”
“喵。”
“他在世上太孤独了。”童童低声道,“连我也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但他靠近主角,就能减轻这种孤独吗?”
“喵喵——”
玉狮子的异瞳鸳鸯眼看着她,谢童似乎从它的神情中读懂什么,转过头时,恰好见到狗皇帝钻进谢玟的马车里,一天到晚在怀玉眼前晃,踹都踹不下去。
但萧玄谦反而还很有理由——因为谢玟晕车了。
他以前是不晕车的,就算身体最弱时被张则护送回来,也没见到他有多难受,但这次回京,许是道路结冰难行、曲折坎坷,又或者是饮食不周,总之意外地不舒服。
两方车驾汇聚,大臣们的车马跟在后方吊着。童童站起身想要爬起来看看后面的那驾车,被身旁的郭谨拉了下来,大太监笑眯眯地照顾她,给小公主更换了一个温暖的手炉:“外边儿冷,殿下跟御猫进去休息吧。”
童童道:“我看看我爹……哎哎、等会……”
年幼的女童身躯被照料着送进了车内,她踩着名贵的地毯,对桌案上的果脯和冻梨发呆,赌气似的狠狠挼了一把长毛白猫的脑袋。
“喵——”玉狮子抬起上半身,瞪着她跟她吵起架。
而在后方不远处,雪白神骏宵飞练陪同这辆马车向前行进,它低头拱了拱车窗,乌黑纯净的眼睛似乎是想要往里探,然而它的主人却不允许,唰地一声合上大一半窗子,只将小帘卷开一个缝隙。
飘雪落在这截窄窄的沿上。
萧玄谦一天得有七八个时辰守着自己,谢玟已经习惯了。对方一探身过来,他就知道是要握住他的手,两个人曾有一段阔别、有一段纠葛不清的冷战时期,直到今日,彼此的掌心才终于又熟悉对方的温度。
他的骨架很宽阔,劲瘦而匀称,骑射极好的人似乎都是这样,手臂和腰部都充满力量。而萧玄谦又自恃身强体健,穿得并不厚重,所以靠过来时,总是让人率先感觉到这股身体上的生命力……而并非他岌岌可危、极度依赖别人的精神。
车内的折子有的在桌案上,也有的散落在地。笔墨伺候到一半,又撂下搁置在那里。在太医的指导之下,萧玄谦捧着谢玟的手给他按合谷穴和神门穴,动作非常认真,好像这件事就算是他的终身大事了。
谢玟看了他一眼,道:“你让人把圣旨拟好了?”
“嗯。”萧玄谦道,“散骑常侍温瀚宇草拟。我看了一遍。”
若是在京中,这事应该得有中书省中书监的参与,但毕竟不在皇城,一切从简。谢玟闻言起身,坐得更端正一些,他的晕车症状在路途中慢慢消退,也许是刚开始晕得太厉害,反而适应了。
他道:“讲给我听听。”
萧玄谦道:“写得大概意思是,我为皇子时,在外遗有一女,这个消息传到京都之后,您作为本朝最受信任、我最珍重的大臣,领密旨寻找皇室遗孤,所谓病终,是为了保密和隐蔽、不让皇女受到反叛势力的威胁……老师觉得可还圆得过去么?”
谢玟一听就知道这人是在这儿蒙傻子呢,但这说辞应对一些离政治漩涡很远的地方官员、或是平民百姓来说,已经算是可以搪塞过去了。他瞥了小皇帝一眼,道:“童童跟我长得这么像……你让那群善于揣测的文官们怎么想?”
“我的态度还不明显么,我说是皇家血脉,就是皇家血脉。”萧玄谦摩挲着他的手指,“他们的想法,并不重要。”
谢玟道:“果然是听不进去谏言的暴君。”
萧玄谦立即改口:“你觉得不妥吗?我听你的。”
谢玟并不是童童真的亲生父亲,他对这个小女儿在外的血脉归属没有意见,而系统自己也对此没什么感觉,她又不是人类,对这方面根本不关心,反正她也只会粘着谢玟。
谢玟对小皇帝这种忽略群臣百官的过分行径稍稍不满,耳提面命地嘱咐了几句。
小皇帝乖乖低头,诚恳至极地听从教训,只是距离却不知不觉地越靠越近。等谢玟说完,忽然发觉对方已经从安全距离突破防线,近至呼吸可闻了。
谢玟无奈道:“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