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蓝以为自己会坠入无尽的深渊, 毕竟这一片白雾看着就没有能站的地方，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 在她迈出那一步之后, 不过是眼睛轻轻一眨的功夫，走廊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就好似那一片白雾没有出现过般，露出熟悉的场景。

这个念头在阮蓝抬头看到上方笼罩的白雾时，悄然消失了。

白雾仍在，只是她所在的那一段走廊恢复了她记忆中的模样，她看向前方, 仍是一片白雾。这段走廊的距离，短到只有她卧室前那么小小的一截。

阮蓝扬了扬眉, 轻轻笑了一声, 朝记忆里的隔壁房间迈出了脚步，准备去找简修明。

少年音却不打算让她这样有恃无恐下去了，他语气认真了起来, 像是第一次将阮蓝当成了可以对话的存在般：“这个世界无法维持长时间的停滞，很快就会恢复原样, 在此之前, 我需要跟你确定, 你会按班就部的完成任务。”

阮蓝脚下一顿，对方又不紧不慢道：“为了维护世界的稳定性，我们会调整……”他停顿了下，似乎是找了资料还是被提醒了：“游尤的记忆, 确保他不会发现你的异常。”

“如果你还是拒绝合作的话，我们会考虑放弃这个世界。”他语气里泛起几分嘲讽：“这不代表小助手会从你身上解绑，我从不撒谎，小助手取消绑定的两个条件是恒定的，除非被满足了其中一条，不然它无法解绑。”

少年音此刻显得格外的居高临下，在他此刻的漠然前，阮蓝之前的傲慢显得如此温柔，他的语气和词汇，都显出了对方处于另一维度下，看待阮蓝这种存在的态度——居高临下的淡淡一瞥。

你看到了蚂蚁会和它计较它是否想要打你吗？

阮蓝停下了脚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当我们放弃这个世界之后，我们将不会对它进行维护和稳定，所以，它将随时崩溃。”他语气里带出了点冷意：“希望到时候你足够好运，不会掉进时空崩溃的乱流，陷入无休止的折磨。”

一个朴实的威胁哈？阮蓝笑了笑，开了口：“我以为，你们会清楚我不接受威胁的性格？”

“你拒绝了我的谈判。”对方冷漠的指出了这一点，将责任推卸到她身上，才继续道：“那么你是否想选择另一个方案？”

“一个只需要你稍稍配合，就能实现共赢的美好计划。”他干巴巴的如同在念一段广告词：“虐渣进度并不低，只要你再虐一下，让虐渣值满额，小助手就能解绑，然后我送你回你原来的世界，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当做是一场梦，如何？”

原来的世界？记忆里遥远的如同覆盖上了层白雾，让她想不起，原来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是否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有在意的人？

越思考，便越迷茫，阮蓝陷入了沉默。

对方却又开了口：“而且他们在意的人也终究不是你，反派……”他又停顿了下，像是对照着词板念起了名字：“阮哲彦是为了他的妹妹，游尤是为了他的主人，简修明……他认识的也是那个阮蓝。自始至终，你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对方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阮蓝翻了个白眼，就凭对方这么一段话，她都能确定他们对她乃至这个世界抱有什么态度，她恍惚间想起了自己曾经养过的宠物，不，应该说比那更不如，准确描述，应该是实验小白鼠，随便死了吧，浪费之前的心血，但实在不行，换一只也不算麻烦。

她摇了摇头，倒是能理解对方这语死早的说话方式和技巧了，理科生嘛，能说的天花乱坠才奇怪。

“你想好了吗？”对方有些着急的催促了她一声。

“我拒绝。”

“你！”对方声线里夹杂着其他的声音，听不真切，像是不留神被收录进来的：“果然恢复了之后，变得更加傲慢了。”

阮蓝眼珠微微一动，又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我比较好奇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迈出了走廊，停在记忆里简修明所在的客卧，无视眼前的那一团白雾，伸出手插进了白雾，白雾泛起涟漪，在轻颤中，显出神奇景象。

白雾飞快的消失，凭空显现出完好无损的客卧模样，她的手正握在门把手上，稍稍用力，就能打开这扇门。

阮蓝听着耳边沉默，却没有打开房间，而是继续道：“比起这个世界会不会崩溃，你们好像更在意我？”阮蓝回头看了眼白雾中突兀的走廊，虚心请教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们的目的是简修明还是……我？”

她耳边一片寂静，阮蓝也不生气，慢悠悠的继续道：“或者我该问，我是谁？”她握着门把手微微用力，响起一声轻脆的开门声，却没有打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补全了自己的话：“是这个世界的阮蓝？还是……另一个时空做出了不同选择的阮蓝？”

话音刚落，她听见了一声轻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白雾消失，世界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听见了虫鸣鸟叫声，听见了风儿吹过的声音，也听见了……主卧里急促的脚步声。

主卧的门并没有关上——如果在当时的场景下，她还记得关门的话，那她可能真要怀疑自己的物种了。

游尤出现在门口，在看到阮蓝的身影时，不自觉的紧张神情才放松了下来，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般，将神情调整为游刃有余的恭顺模样。

他朝阮蓝走进，看了眼未推开的客卧门，声音下意识的压低了几分：“大小姐……”

阮蓝竖起手指，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松开了握着的把手，锁扣“咔哒”一声，又重新锁上了门，阮蓝几乎怀疑自己能听见简修明迟疑着走来的声音，但在那之前，她朝游尤示意了下，转身飞快回了主卧。

主卧门被游尤关上。客卧的门被打开了，简修明握着手机，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眉梢微皱，迈出了一步，看向紧闭的主卧房门，有些迟疑。

手机轻轻震动了下，提醒了他仍未谈完话的对象，此刻仍在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回复。

他犹豫了半晌，握紧手机，回了房间。

客卧的门被重新关上。

主卧的气氛有些奇怪。

游尤迟疑的看着阮蓝，脸上难得露出了犹豫的模样，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阮蓝却仍是那副模样，漫不经心的往沙发上一靠，理直气壮到不像是被更高存在用死亡和世界毁灭威胁了一通，倒像是知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她心情高涨，得意洋洋的靠着沙发，脑海里瞬息转过无数个念头，愈发像是不谐世事的天真少女。

游尤看着她毫不心虚的模样，如果说这是演技，那对方在这一技能上实在是过于出神入化，以至于他找不到一丝漏洞，这让他愈发沉默。

阮蓝等了几秒，没等到对方开口，便索性提出了友好的建议：“要是你实在拿不定主意的话，去问下我哥？”

她眉眼里流淌的情绪，看人时不自觉的小动作，以及抹之不去的傲慢，都像极了他记忆里的大小姐，游尤在今天之前从未怀疑过她可能不是大小姐，他陪着大小姐长大，从不知世事的孩子到骄傲耀眼的少女，他了解大小姐，远胜世间所有人，所以，他此刻才格外沉默。

这就是他的大小姐——但是她不应当是这样子的，敏锐又聪明，温柔又克制。

一旦他怀疑大小姐不是大小姐之后，过去那些蛛丝马迹便全都蜂拥而来，没有那么跋扈的大小姐，没有那么肆意妄为的大小姐，杂糅成他眼前大小姐的模样。

她克制了自己的任性，流淌出对人间的善意。

她是更美好的存在，足以让游尤心甘情愿为了她反抗大少爷；也足以让简修明不知不觉沉沦，抹平被强迫的屈辱，转化为深深的爱慕和珍惜；更足以让大少爷在失控边缘，仍为她安排好后路。

但大小姐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曾遭受过什么，才会在最后向世界妥协，变成如今的模样？

这个念头一经泛起，就让游尤无法开口，就好似一旦说出口，伤口的血液便会随着不堪回首的往事，肆意流淌，将他彻底击溃。

阮蓝又耐心的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他的开口，或者离开。

她怀疑对方此刻是不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关于如何处理她的内心挣扎，她思考了几秒，更善解人意道：“你要是怕我跑了的话，那要不你把我捆起来？”

游尤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刺激般，深深的低下了头，将表情掩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阮蓝这下是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了，她看着面前几乎僵硬的雕塑，伸手托腮，懒洋洋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改用了命令的语调道：“说话。”

游尤保持着将脑袋埋在阴影里的动作，飞快开了口：“大小姐，您是重生了吗？”

……

阮蓝张了张嘴，有些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你还挺跟得上时代潮流？”她还以为以游尤的性格，应该不懂网络上那些普及的用词，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神来一笔，用重生来给她不合常理的行为作出解释？

正常人会在此时，顺着台阶将自己的异常套上合理的外套。

但阮蓝不是正常人，所以她选择兴致勃勃的击溃他的猜测：“我觉得，应该不是。”

游尤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在阮蓝注视到他的表情前，又垂下了脸，只是语气轻了几分，蕴含着某种阮蓝无法理解的情绪，低声道：“那……大小姐想解释吗？”

他看上去就像是被主人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狗，哪怕被这样对待，也仍执着的要保护自己的主人，有些过于愚蠢又老气的东西，在他身上浮现，让阮蓝莫名有些心虚。

她挪开了视线，语气转为轻快：“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大概是某些远超人类已知的力量……”她停顿了下，加了句：“或者科技。”

“把我送到这个世界，来满足他们的目的。”她说到这里，倒是将游尤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的分析起了对方：“他们的目的应该跟我有关，但看他们那个态度，跟这个世界关系不大？那他们想利用我做什么？”

她飞快的回忆着少年音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最终停顿在第一次聊天时对方所说的那段话上。

并不是我们选择了你来虐渣，而是你选择了我们。您所知的最终结局会被修正，您会获得一个足以让您心满意足的人生。而这个世界也会获得一个新方向。

现在看来这段话实在太意味深长，简直让阮蓝开始怀疑，她所未曾记起的记忆里，是否存在那么一段她和对方合作的场景。

但如果是她所猜测的那样，对方刚才的表现可不像是对待一个合作伙伴，阮蓝沉思了两秒，在混乱的线索中，将它抛到了脑后。

她记不清自己过去的模样，但她清楚自己的性格，她绝对不是会孤注一掷为了改变错误而付出她所付不出的代价的人，比起这个来，倒不如说，她压根不觉得自己和原身是同一个人。

那个只能用愚蠢来形容的恶毒女配，会有可能智商突变成她这样吗？

不可能的。

阮蓝陷入了沉思，游尤却仍在为她话语里透出的巨大信息而震惊。

他轻抬头看了眼阮蓝，她脸上神情活灵活现，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般，露出厌恶的模样，让游尤心里一沉。

他确信，哪怕是面对任何敌人，他都不会退缩，但前提是——面对世界上已知的物种，而不是这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大小姐变成如今模样的超出想象和理解范围的存在。

他很少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无力感。

阮蓝没得出结果，便索性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不管对方想干什么，至少刚才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一点：他们无法或者说不想伤害她。

那么除此之外的事情，就再说吧。

阮蓝轻松的不像是刚刚触碰到了晦暗不明的现实，倒像是窥见了有趣的事情从而让她兴致盎然，她带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深究那帮东西的目的：“总之，大概就是这样，我不能担保自己就是阮蓝，但说实话……”阮蓝身体前倾，呈现出一个进攻的姿势道：“我觉得我不是她，我比她聪明多了。”

游尤顿了顿，却意外的坚定：“您就是大小姐。”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话的力度不够大，他重复了一遍：“我了解您，绝对不会认错您。”

阮蓝笑了声，带了些笑意：“那就这样吧，至于其他的……”她停顿了下。

年久失修的系统慢悠悠的转啊转，恍若穿过了无数位面，才终于联系上了宿主：“最终任务颁布中：检测渣男的好感度中……”

阮蓝笑意收敛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