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非回到长歌门的时候已是大雪压青松,积雪浮云端。
占理事务的虞先生带着阮红袍在泡茶,虞先生受谢知非所托要照顾好阮红袍。据说这姑娘关系自己心爱弟子的未来,虞先生照顾得可谓是尽心尽力。
琴棋书画诗酒茶,财米油盐酱醋茶,茶这东西当真是雅俗共赏。
于是泡茶的虞先生就把阮红袍带上了,虞先生那一套繁琐工序下来,看得不感兴趣的阮红袍只想打哈欠,不过心中对自己不太懂的文人雅士多一分敬仰,只能憋着默默的打量四周。
玉骨瘴雾,冰姿仙风,水晶帘外,梨花枝上层层雪。
茶看不懂,风景还是看得懂的。阮红袍正看得入迷,便见一只比那帘上水晶还要精致的手拨开帘幕,离开许多日的谢知非抱琴轻咳踱步进来。
谢知非脸上淡淡却透露出一种让人舒坦的安宁,阮红袍想要问谢知非此行如何却听到谢知非对虞先生笑道:“虞先生在泡茶?那倒是巧了,我这里恰得一好茶待先生品鉴。”
谢知非笑起来的模样,从侧面看,衬那碧玉琼瑶美得同一幅画。于是阮红袍继续抿嘴不说话:“……”
——谢门主这样,想必大当家一定好好的。
只见谢知非手中有一巴掌大的黄娟,打开了看,里面躺着些许翠如竹的茶叶。
茶叶其形扁平匀直,其色翠绿油润,味似醍醐,形美如花。虞先生双手捧过来再三辨认,这才小心的询问道:“可是蒙山茶?”
谢知非笑道:“虞先生好眼力,这乃是蒙顶石花。”
蒙顶石花,制二十斤装十八锡罐为正贡茶。谢知非手里这一份,是他日常茶馆任务时漏下来的任务物品,也不过是够三人多喝几口的量而已。
如今赵佶执政多年,天子喜茶民间尤效,制茶之艺日精,斗茶之风日盛,分茶之戏日巧。每年贡茶都会有所变化,可蒙顶茶是从制成之日起便雷打不动的正贡茶。
偏偏极品蒙顶茶中的甘露、黄芽、石花产量过少,满足进贡尚且吃紧何况流出民间。
谢知非给出的这一份蒙顶石花,谓之价等黄金尚嫌过少。虞先生生怕谢知非反悔,接过来后手下不停立刻开始冲泡,同时虞先生对谢知非和颜悦色道:“蜀土茶称圣,蒙山味独珍,托门主的福,我有生之年竟能品上一次极品蒙顶石花。”
谢知非笑了笑不说话:老板娘那个小茶肆当真是藏龙卧虎,极品蒙顶石花算个什么,梨花绒和精品排骨这种东西还可以找茶肆里喝茶的‘奸商’换隋道书和秦铜鼎这样的传世珍品!
虞先生喜滋滋的将茶泡开,分别递谢知非和阮红袍一人一盏,茶盏中汤色嫩绿明亮,叶底匀整饱满。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吟,抄了那么多茶典茶诗,即便谢知非知道自己吃到嘴里依旧没什么味道,可看着便觉得心情愉悦,倒似明悟了几分雅趣:“机缘巧合所得,与虞先生共享。”
阮红袍一愣一愣的,她惊诧于虞先生手中那汤韵匕到底是怎么弄的,居然使得汤纹水脉呈现出一朵花的模样来,眨眼又见那纤巧如画的花儿须臾湮灭。
“……”阮红袍双手捧着茶盏小心的喝了一口,心里想着这些个文人实在是太会玩,喝个茶还能喝出这么多花样,倒是大开眼界,便听到虞先生在对面抿一口之后摇头晃脑的说:“若教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插不上话的阮红袍默默的再喝一大口:“……”
没喝出什么特殊的地方,阮红袍闭嘴回味两下,好像有点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阮红袍疑惑的喝完最后一点:这茶真的比金子还贵?
谢知非喝了两口,展眉一笑,对陶醉其中的虞先生说道:“此番若说门务有伤风趣,不过事态紧急,我也免不得焚琴煮鹤一番。”
虞先生了然笑道:“哈哈,我说门主为何来拿这等好东西来找我,原来是这才回门又要远行。”
“还是虞先生知我。”谢知非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无署名白色信筏:“请先生过目这封信。”
阮红袍看着那封信从谢知非的手中转到虞先生的手中,心里饶心饶肺的想要去看信上的内容,却又顾及到虞先生平日的唠唠叨叨不敢过去。
而虞先生在打开信之后先是惊疑一声,因为在信之中还有一封信,上面是诸葛神侯的小印。
诸葛神侯那是朝中元老,清流之首,如此一来这封信必定不一般。
虞先生快速将诸葛神侯小印里那封信读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之前只道顾惜朝想要推翻傅宗书需要个十年八载,却没想到顾惜朝尽然这么快同神候府的人找到了扳倒傅宗书的方法。
傅宗书此人,当真是国之蛆虫,该杀!
虞先生小心的折叠好信件,重新递回给谢知非:“这事涉我大宋国运,门主此行不得不去。门主尽可放心离去,门中事务我必尽心竭力,绝不耽搁来年收学子之事!”
说道这里,虞先生心有戚戚道:“惜朝为了找到扳倒傅宗书的证据,居然自己一人打入奸相阵营,其中凶险只怕非你我一言两语所能道出。为取信奸相,怕是惜朝做了不少违心之事,苦了那孩子了。”
“国之栋梁,当负其重,先生应该为长老高兴才是。”谢知非良久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对着皱眉苦思的阮红袍说道:“阮姑娘当日所托如已水落石出,长老千里追杀戚大侠是为了取信傅相,并找到能让傅相身败名裂的秘密。”
说完谢知非也不管神色变得跟调色盘一样的阮红袍,扭头对虞先生说道:“倘若神候府此次顺利或许能一举铲除傅宗书这个毒瘤,只是他网罗了不少魔道妖人,只怕他见事不成而反扑,局时陛下或有危险,神候必定也是作此想这才邀我往京城助长老一臂之力。”
“我要去!”阮红袍终于说话了,她脸上依旧带着怀疑,语气却是坚定:“请谢门主务必带我前往京城!我需要见到大当家!”
谢知非轻轻的叹口气:“自然。”
冬季的汴京败荷零落,衰杨掩映。
因事涉机密,谢知非带着阮红袍悄悄抵达京城后并未赶在日落前从城门进去,而是在入夜之后找到城外诸葛神侯安排待命的铁手,在他的带领下从借轻功错过城墙上的巡逻队伍,一路小心掩饰进入神候府。
神候府内,诸葛神侯已经等候谢知非许久。
诸葛神侯虽然年近七旬却具有一张孩子般俊朗的容颜,年岁没有让他苍老只是让他更显清癯,白色长袍无风自动,黑色长辫垂落腰腹。
这个人是武林之贤、侠道之师,本该退出朝堂的诸葛神侯因不忍大宋江河日下依旧为社稷奔走,可多年来朝堂风气不正,过得了科举的奸邪小人把持要职,过不了科举的忠良之士流落绿林,偏偏北方的金国日渐强大并有狼子野心,让诸葛神侯每每暗叹时不与宋。
直到顾惜朝出现在诸葛神侯面前。
诸葛神侯一生看人从未走眼,顾惜朝本性亦正亦邪原不是诸葛神侯看中喜爱的后辈,可在顾惜朝之后还有谢知非,以及谢知非一手建立的长歌门。诸葛神侯对顾惜朝便多出了一些期待,追杀戚少商正是一次试探,是让顾惜朝给他的投名状,而顾惜朝写出来的投名状在诸葛神侯看来非常满意。
长歌门匡扶正道兼济天下的理念是诸葛神侯所赞许的,因此诸葛神侯虽未同谢知非见面却也心生赞许,如今一见只觉无情所言不差。
眼前之人黑白分明,丰神俊朗,只可惜身患重病无法入朝堂,否则他必多一力,诸葛神侯对闷声咳嗽的谢知非道:“让谢门主奔波了。”
谢知非亦是回礼:“神候!不敢当!”
诸葛神侯点了点椅子让谢知非入座,这才说道:“此间原委想必门主已经通过无情的密信知道了,顾奉郎从傅相的信中推出秘密在逆水寒剑里,并联系戚大侠将其取出。我听铁手说门主的琴音可以护人安稳、救人性命,局时若有危险还望门主能保护陛下安危。”
诸葛神侯能同傅宗书和蔡京这些人缠斗这么就不落下风,可谓是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在得到傅宗书通敌叛国的罪证之后,诸葛神侯便让顾惜朝带着戚少商一行人假装消失实着是偷偷潜入皇城。
而顾惜朝和戚少商一行人同时失踪,猜疑如傅宗书定然会有所行动。诸葛神侯摸不清傅宗书那里的行动,但是摸清最近京城多了些什么人还是可以的。
很快,金国使者便进了诸葛神侯的视线,诸葛神侯让追命和冷血跟在金国使者之后,从而掌握了傅宗书安排的动手时间。
大宋日渐衰落,昔日扶金抗辽养虎为患,诸葛神侯已感到仅凭一人之力难以力挽狂澜。可是他认识的有志之士却难以进入朝堂,如今出了一个顾惜朝,以及顾惜朝身后风气颇正的瞄准了朝堂的文士门派长歌门。
得到顾惜朝投名状的诸葛神侯恨不得顾惜朝立刻成长起来,也好分他许多重担。
因此诸葛神侯让无情邀请谢知非一同来护驾,明则保护皇帝,实着让长歌门进入赵佶视野。不但希望让顾惜朝能高升,也希望长歌门日后出来的志士能更快的融入大宋朝堂核心。
诸葛神侯对谢知非意味深长的说道:“局时门主一定要好好保护陛下。”
长歌门本就同朝堂息息相关,护驾之功岂有见着了不分一羹的道理,谢知非了然于心笑道:“一定。”
保护的重要性自然要在有一定危险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最好是在生命垂危千钧一发之际将陛下救下来那才更显救驾之功到底有多重。
诸葛神侯这个好好保护实在是别有深意……
谢知非同诸葛神侯相视一笑:同道啊!
追命在门外抓耳挠腮,这师傅和谢门主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这么久还不见出来。
想到他们要对付的是老奸巨猾的傅宗书,追命来来回回走了几步,蹲在一边撑着下巴:到底为什么还不出来啊,他要找师傅说事!
“你怎么在这里。”无情的声音在夜里响起来,吓得追命魂快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