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摇清影,晴日风暖。
谢知非盼紫胤盼,盼来了夏风,送走了冬雪,快把自己盼成了望夫石的谢知非倍感忧伤。只因那说好送神兵的紫胤还是没回来,那把据说几个月就完成的神兵在谢知非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七个月之后,还是不见踪影。
加之京城局势自赵承一手遮天之后,或明或暗之间赵承以各种手段处置了与之为敌的不少对手。而面对咄咄逼人的赵承,皇帝太后选择韬光养晦,在暗中积蓄力量,以求一击必中。
然而赵承若是省油的灯也不会一步步走到现在,两方人一边占着权势一边占据大义,军权各分了一半的情况下,面上和睦君臣相得益彰,暗中较劲朝堂诡波暗涌,明眼人都知道,危险已经越来越近。
对此,京城局势愈紧自己离开时候愈近的谢知非郁闷难当:紫胤这神兵还还送不送了?
要说送吧,上个世界没拿到手便算了,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七个月都还不见回来。要说不送吧,紫胤也就没必要眼巴巴的追到这个世界来,顶着众人微妙的注视也要研究透千机匣给他打神兵。
问题是,这个世界若是紫胤不了解神兵的因果,要是下个世界再追着来,那就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轮回转世那么多个世界,都还能带着玲珑玉剑。
马甲如果掉了,小命还要不要了?
将自己的痛苦告知系统之后,向来智商下限的系统难得的上线了一次【你不知道把玉剑贴身挂在脖子上么】
挂在脖子上,再来几层衣襟一遮,什么都看不到。以紫胤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拔人衣襟的行为!
一人一系统完全忽视了紫胤作为玲珑玉剑的铸造者,可以在玉剑受到攻击的时候会有所感应这件事,谢知非对系统赞道:“此法甚好!”
紫胤来与不来的应对方法都想好了之后,谢知非终于放下心来,认真想自己怎么死。
为了安静的想如何赴死,顺便偷得浮生半日闲,挑挑拣拣拿了件破军出来的谢知非给自己挂了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坦胸露肚有辱斯文’的罪过,打着磨炼亲传弟子的名号,理所当然的将门中事物丢给了外门长老和刚满九岁的唐霸天,心安理得的躺在问道坡享受惠风和畅。
面对谢知非如此委以重任,唐霸天慌乱了一日之后,对照着记忆中陶盛处事方法,在外门长老的辅助下将唐门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一直恪守非要事决不去打扰谢知非思考武学奥妙的唐霸天,这一次在面对白飞飞带来的请帖之后,不得不领着人去了问道坡打扰谢知非。
六月的问道坡,桐花半落,芬香馥郁。
躺在问道坡的谢知非一头乌发似乎被这桐花染白,那种不属于谢知非的祥和让白飞飞晃神片刻,随后白飞飞想到谢知非那父亲一走数月不见人影,心下叹息:“你这处泥融飞燕、沙暖鸳鸯,倒显得我是多虑了。”
想到白飞飞上次离开时候的黯然伤神,按理说不会再来,谢知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桐花瓣:“白长老不远万里而来,是为何事?”
这种冷着脸,浑身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语气,让唐霸天不由想到关于自己师傅的一些传闻,立刻将头埋低了一些,将手中的请帖双手递过去:“师傅,请过目。”
在唐霸天手里的,赫然是一张鎏金的请帖,上面印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武’字。
谢知非接过来疑惑的看了眼白飞飞,然而白飞飞并未给任何提示,当打开请帖后谢知非才知道,这是一场与自己有关,自己却不全然知的决战:
家无二主,尊无二上,瑜亮不可共生,金钱帮与唐门唯存余一。故金钱帮广邀天下豪杰,于九月气肃凝霜之日至燕山雾灵峰,睹一场旷世决战。
金钱帮·上官金虹
作为上官金虹决战的主角,自家知道自家事的谢知非好笑的将请帖交给一旁的唐霸天:“他要同我约战,我还未收到战帖,他倒是先将请帖送出去了。”
在来之前已经看过请帖的唐霸天想了下,对谢知说道:“两月前的竹海曾来过一名金钱帮帮众,不过他只是在竹海外围转悠了一圈,没有进来便自行离去,之后也未曾又事,我们也未在意。”
像上官金虹这样自负的人,若非确信谢知非应战否则不会广发请帖,然而在谢知非不知情的时候这请帖却发到了白飞飞的手里,可见两月前那名金钱帮帮众来唐门,又害怕没完成任务被责骂,编织谎言诓骗上官金虹:“乌合之众。”
谢知非转向唐霸天:“你如何看这件事?”
唐霸天从小被陶盛教养,心机谋略、天下大局均有涉猎。加之唐霸天过目不忘的本事,虽是九岁,却有让诸多成年人也甘拜下风的思维:“九月天子狩猎燕山,这是陷阱!”
燕山猎场,每年皇家狩猎之地。虽说小皇帝还不大,但九月为了庆大地丰收,必定会带朝臣前去燕山狩猎。小皇帝在京城的时候,即便禁军教头是赵承的心腹,但禁军到底还是以护卫天子为己任,而皇城之外有金吾卫守护,稳若金汤。
可是当皇帝出了皇城,前往燕山猎场之后,那便不好说了。谢知非冷笑:这特么一看就是陷进啊,他有那么蠢明知道是陷进还会跳进去么?
答案是:会!
因为谢知非此刻巴不得有个人来背黑锅,让他好合情合理地离开。要是狩猎的时候赵承一个不小心终于想开了,知道继续下去是浪费时间,直接谋朝篡位什么的,谢知非简直要笑死。心里乐开了花的谢知非一抬眼,冷冷道:“既天下已皆知,避而不战便是怯战。如此,我便遂了他心意,让金钱帮从此烟消云散。”
唐霸天皱了皱眉,他不明白谢知非明明知道这是陷阱还往里面跳的缘故。若是为了唐门江湖颜面,谢知非大可不必完全遂上官金虹的心思:“燕山变故太大,师傅可用同样的方法隔空喊话,更换决战地点。”
白飞飞也接道:“没错,既是你们二人决战,他能选定时间地点,你自然也能提出要求进行更改。”
两人的建议显然是为了谢知非好,然而急切需要变故的谢知非眼底竟是桀骜,似乎半点也未将这些放在眼底:“不必,阴谋诡计终究是小道!”
说完,谢知非将视线转到白飞飞的身上:“长老千里迢迢赶来,总不会是为了送这帖子,可是有其它事。”
见谢知非为了颜面不愿意避让危险,白飞飞叹道:“我不瞒你,你此行去燕山必定生变,但不只是赵承,我估摸着太后也有自己的想法。七七的三姐夫最近传消息说,山海关之外的蛮族陡然增加了对草药的购入,而孙小红也怀疑赵承勾结蛮族。”
京城的风云诡动让白飞飞不由不为谢知非担心,然而作为七秀坊如今主事之一,白飞飞可以为姐姐搅得江湖不得安宁,却不得不考虑门下诸多弟子,避朝廷锋芒:“你我可以漠视朝廷,却不可以藐视朝廷,京城之事水极浑,深浅不知,切忌轻易淌水。”
白飞飞的话让谢知非一时间心里百味陈杂,他看着是怕白飞飞同朱七七,实则心里更怕这两人缠着他。只是自己如此这般,两人却一心为他着想,如何不令人伤感:“……,我知道了。”
然而无论白飞飞如何劝,谢知非终究还是要去燕山。
当谢知非带着唐霸天到了京城的时候,天子的御驾已经出了京城,浩浩荡荡的队伍驶向了燕山。而在唐门京城的据点,李寻欢坐在那里等了许久,见到谢知非之后,李寻欢停下自己手中雕刻的飞刀:“我便知道你会先来这里,便一直在此处候着。燕山这件事不简单,无论是太后还是赵承均有借此扳倒对方的心思,即便是我知道也很少,一路上说与你听。”
铁传甲驾着马车等候在巷子里,见李寻欢带人出来,立刻迎上前来。
谢知非同唐霸天随李寻欢上车之后,马车晃悠悠的往城外驶去。谢知非撩起帘子,比之上一次来京城,此时京城之中的百姓面上似乎蒙上了一层名为恐惧的灰色,连普通百姓都已经感受到京城的不对劲了么:“那上官金虹和赵承想的是什么,难道想趁着我和他决战的时候,去杀了小皇帝?”
“我等并无证据。”李寻欢压了摇头。
金钱帮发展太快,帮众良莠不齐,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赵承的许多事情似乎都没有让上官金虹参与。而赵承手下之人求的是从龙之功,为了这样的功劳,口自然是把关极严:“赵承想的如何我等无证据无法作证,不过上官金虹倒是好说。自去年之后,上官金虹一直想与你再战,此事应是他顺水推舟。所以决战是真的,而赵承要在这个时间做事情也是真的。至于他们具体要怎么做我却不敢断言,只能小心戒备。”
如果连李寻欢都知道赵承要在燕山做手脚,没道理太后和天子不知道,而这两人却像是不知道一般前往燕山,可见这两人心里也是同白飞飞说的那样,是有别的打算。
那太后据李寻欢说并无什么主见,这件事应该是太后的智囊团提出,由小皇帝做的决定:“小皇帝对燕山狩猎又是如何想的?”
“你不知道?”李寻欢甚是诧异,唐鸿生在陛下身边做暗卫,陛下许多事情并未避讳唐鸿生,因此唐鸿生知道的事情比他还多,没道理谢知非会不知道。
除非唐鸿生并未将这些事情告知唐门,可唐鸿生作为谢知非的嫡传弟子,类同父女,这般亲密的关系,涉及到谢知非的事情唐鸿生应是无话不说的。
李寻欢这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失言,马车里空气一凝,三人只听到谢知非冷冷道:“你以为唐门的暗卫是做什么的,给唐门做情报工作的?”
若谢知非想知道,自然可以让唐鸿生告诉自己,只是如此一来,日后还有谁会继续找唐门接暗卫的活。为了日后的金山银山,此时放弃一点事情完全是值的:“鸿生现在的第一身份是陛下的暗卫,其次才是我唐门子弟,李探花是在怀疑唐门行事的准则么!”
从你变成了李探花,这关系顿时疏远。
李寻欢立刻告了声罪:“北方蛮族有变,似乎准备屯兵扣边吸引山海关守军兵力,应是与赵承遥相呼应。太后出京之前曾秘召山海关守军领五万驻扎燕山十里之外的深山之中,而山海关的空缺由抚宁边军调兵填补,若燕山生变,隐匿在山中的大军即下山刻勤王。”
这话几乎是认定了赵承会在燕山谋乱,只是局时看谁旗盛一筹。
若是赵承操作得当,那便可以将谋逆的罪名推在其他人身上,将自己洗成救驾来迟的臣子。到时候再以天子无后为名,或是惺惺作态的一番自己登基,或是从宗室之中选一个襁褓傀儡的皇帝。
若是太后天子党胜了,那么赵承谋逆必定是铁板上的事,局时朝中必定是一批血洗换人,这空出来的权利真空一部分会回到太后天子的手中,而更大的一部分则是被太后天子党的臣子瓜分。
因此,到底谁胜谁负,就看燕山这一局谁心更狠埋得更深,思虑更周全。
虽然是太后身边的红人,然而李寻欢身上依旧无半点官职,想要出入猎场本应非常难。可是当守卫猎场的士兵知道这辆车里坐的是李寻欢,连该有的检查也没,直接放行。
这反常让谢知非侧目,就像是士兵明知故犯一般,此时如此诡异的时候,士兵却如此松散。谢知非不由多想。而李寻欢则是叹了声,待马车走远了这才道:“这次北狩的军队里,主将徐将军是先帝心腹,然而两位副将却是去年赵承掌权之后升迁而上,虽说背景看着干净,但我等均怀疑他们暗中已投诚了赵承。”
这一局棋是越来越诡异了,似乎双方都知道对方的想法,这似乎是明牌的比试。然而关键的内容却全靠猜,算起来重要的半点也不知道,若要谢知非来猜,那主将虽是先帝心腹,然而此时拥护新帝只是尽忠算不得大功劳,可若投靠赵承便有从龙之功,封侯拜相也是可能。
要谢知非说的话,那个主将投靠了赵承的可能性更大,两个副将或许是障眼法。
只是大家都是猜,而谢知非自认知道的远比李寻欢等人少,此时说这些不过徒乱军心,便不再继续深入探究:“那到时候真是这样,你们准备怎么做?”
铁传甲驾着马车往雾灵峰的方向去,路上远远看到湖边似乎有天子的帐篷,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李寻欢撩开帘子之后,眼中满是温情的看着远处,在与周边来往的士兵点头招呼之后,李寻欢放下帘子继续道:“你和上官金虹决战,赵承必定会以此为借口,将一部分军队掉过去。不过应对之法我们已经想好了,局时太后以先帝托梦为由留下徐将军,将那两人调去雾灵峰。”
若是朝中太后天子党的脑子有赵承厉害,也不会走到让四辅政大臣变作一个的地步,更不会让赵承如今几乎一手遮天。可见赵承的脑子加起来,比这群人厉害多了,反向思考过去便是赵承很有可能将这些人的想法都算计准确,因此李寻欢等人如何想的,多半是错的。
用否定的方法来推导,谢知非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李寻欢寇仲的徐将军,已经投靠了赵承。
谢知非眼睛一亮:机会啊!
随后谢知非冷声像是抱怨的说道:“我早让你们花钱买人头。”
大约是想到了这短时间内死于非命的大臣,李寻欢眼里流露出让人心碎的痛苦:“我知道。”
有些路看着是通往终点的捷径,然而一旦走上去之后才会发现,这条路在通往终点的前一尺乃是万丈深渊,再回头也是万丈深渊,进不得退步得:“只是赵承可以让手下的人这么做,我们绝对不行。门主也说过,王法只有在公正之人手中才是王法,若作为王法维护者的我们都将其放下,日后又有何颜面执王法于手,行公正之权。”
正道沧桑,行走在正道的路上总是有无数的约束,有时候这约束多到让人窒息。
“……”谢知非靠在马车上,闭上眼做假寐状。这一刻的谢知非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李寻欢给人的感觉会那么软弱,似乎血性已经尽数被磨灭。只因这人在自己身上,加注了一道又一道的桎梏,这些桎梏将其牢牢捆缚却又让其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