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五年,南北合一,天下一统,百姓奔走相告。
明太祖谢知非在燕州举行登基大典,定律法,开始采取长达二十年与民安息的政策。太初五年,普查户口,清丈土地,建立书册;太初六年兴修水利,推行屯田,奖励农耕,减免赋税;太初七年开恩科,推行文字,兴修学堂,大兴教育……
太初十二年,京城燕州。
皇宫武英殿外,早朝之后被谢知非点去问事的诸人陆陆续续出来。四十岁,鬓角染上了秋霜的耿议同周书生两人眉间紧锁,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在两人之前则是前年便开始参政的邹涵,与两人面带愁苦不同,邹涵面上虽不见喜色,但脚步轻快,走路如风。
武英殿外,两个十四岁大的少年蹲一边的走廊上,见耿议缓缓行来,这两人赶紧将头伸下来,对被下了一跳的耿议笑道:“耿叔,我们找你有事!”
这两个少年明明长得一样,但一个温润沉稳,一个天真浪漫,看到这两个孩子,耿议原本带着愁容的脸上立刻剑眉倒立,同一边的周书生告了生别,这才走过去对嬉皮笑脸拉着他衣袖的少年说道:“燕一,你该叫我老师!”
听到这名字,被唤做燕一的孩子顿时如同炸毛的猫一样:“耿叔,不准叫这个名字!”
说罢,燕一瞥了眼对自己摇头的弟弟,拉着耿议的手抱怨道:“也不知道教主叔叔怎么想的,给我和弟弟取这么两个名字,燕一,燕二,这和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耿叔,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教主叔叔要给我们取这么个名字。”
对于明教以外的人来说,谢知非是天子,对于明教的人来说,谢知非便是教主。因此,被谢知非视为亲子的这些孩子,叫谢知非也是教主。
只是说到这两兄弟的名字,耿议眼神顿时有些飘忽:“名字而已,不过是个代号,需要有什么区别。”
想当年这两孩子是同胞兄弟,让人分本分不出大小,教主在众人多次认错之后,决定给这两孩子取名字。当时教主给大的孩子个取名叫江小鱼,小的这个取名叫花无缺。可这两个孩子是燕南天的,一个姓江,一个姓花算什么意思。
教主就算是是天子,就算教主再怎么随意的取名字,也不能这样取啊。于是耿议他们为了燕南天头顶上帽子的颜色,当场就对谢知非隐晦的建言:“教主,这两孩子的爹,是燕法王。”
——燕法王姓燕,教主你取这个名字,岂不是要让人将燕法王笑死!
然而谢知非作为唯一一个不会将这两弟认错的人,则是因为这两孩子头顶上让系统标识的名字就在那里,谢知非取名字的时候,自然而然就顺着系统的标识出来了。
只是在被众人以否定后谢知非发现,这两孩子乃是作为燕南天的孩子,这才有了被他放在膝下教养的资格,的确不能将两孩子的名字按系统标识来。谢知非在思索后,最终钦定了两人的名字:“大名还是待燕法王回来后取,我便取两孩子的小名。大的这个叫燕一,小的这个叫燕二。”
“……”这一刻,耿议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世上真的无完人。
你看教主长得好、地位高、实力强、心胸宽、见识广,然而不会取名字。只不过比起江小鱼和花无缺,燕一和燕二名字虽然古怪,却总不会让燕法王被人嘲笑。
于是,这坑爹的名字便伴随着燕一和燕二长大,直到现在。
“每次我问你们为什么的时候,你们都这样。周叔是,路叔是,邹叔也是,现在连耿叔你也这样。”十四岁的燕一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教主叔叔是随便给他们取的名字,所以叔叔们才三缄其口。
想到这里,燕一便想到了还在勤政殿里的谢知非,同燕二对视一眼,两人一人吊住耿议一边,将耿议拖着去了一个角落里。
待见四周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后,燕一这才松下脸来,而作为弟弟的燕二立刻道:“耿叔,教主叔叔头疼病还没好么,我和弟弟听到宫里的人说,教主叔叔现在刚到黄昏便要让人把低大殿中的灯火点得通亮,除非天色大亮,否则不让人熄灭。”
耿议眼神一凝,谢知非的头疼一直都在,耿议知道的是,从卫吉在光明顶火焚之后,谢知非便开始有了头疼病。以前谢知非待在日夜明光的光明顶,后来打天下的时候帐篷内一直亮有明烛,众人只当是谢知非日夜处理军务,便很长一段时间没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最初的时候,谢知非的头疼病并不严重,只是偶尔会揉额角。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谢知非已经不止于揉眉角,而是开始捏眉心,最后演变成掐太阳穴都不能作罢。
不管眼前的孩子有多大,在谢知非没有自己的孩子之前,这两个孩子也是大明的储君人选之一。
与其它同僚不同,耿议曾是耿阀的继承人,耿阀竞争已是那么残酷,更何况大明。当下,耿议便状若如常,对东方拱了拱手:“教主受东王公指点,自然心向明光,何来头疼一说。”
“耿叔别担心,我们并不是故意打听教主叔叔的身体,我们只是担心教主叔叔,这才无意间知道了教主叔叔的头疼病。”燕二虽然不如燕一点子多,平日里两兄弟一起出现也多是燕一讨得众人开怀大笑,燕二只是跟在一旁随之淡笑。
只是有的时候,沉稳寡言的燕二说起话来,反倒让人更为信服:“我和哥哥询问过太医,太医说若休息时若一直不熄灯,有陨身体。”
燕一也将话接过,继续道:“即便教主叔叔神功盖世也不行,更何况我才不信东王公想这么早见到教主叔叔。而且教主叔叔的头疼一直不见好,这段时间我看他动不动就掐太阳穴那里,看样子教主叔叔的头疼病并没有减弱,还有加深。”
原来……教主的头疼病已经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
听到燕一和燕二的话,耿议闭上眼,心里烦闷: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教主的头疼病,已经到达了是个有心人都能看得出的地步!
说来谢知非这头疼病来得蹊跷,最初众人只是以为谢知非事务繁多所以疲惫,后来发现不是,即便是清闲的时候谢知非也经常揉眉心。耿议立刻同众人一起,强拉着谢知非接受了太医的诊断。
然而太医无论如何诊断,均是说谢知非身体并无大碍,太医的诊断表示,谢知非甚至连疲劳过度这一项都没有,各个太医都说谢知非身体各项技能好得如同二十岁的青年。
既然不是病,而谢知非的头疼做不得假,那便一定是别的——是蛊还是巫蛊?
明朝开过功臣来四面八方,以路仲远为代表,江湖出身的明教高层纷纷表示:是蛊!
众人一合计,这蛊虽然玄乎,但比巫蛊强,至少是有迹可循的。
于是路仲远立刻启程,恰谢知非实行多年的仁政,在南疆也有极高的声望,而明教昔日跑江湖的高层身上总有一些人脉,众人费了九牛二虎的功夫,从南疆找来用号称蛊第一人,七十岁高龄的世外高人。
这位用蛊高人在诸人满怀期待下,在路仲远一行人时时刻刻的盯梢中,先是看了看谢知非的脸色,后是闻了闻谢知非穿过的衣服。然而高人表示:从这些来看是没什么问题,只能尝血!
众人迟疑了,谢知非的血现在可是龙血了,不能随便尝。最后当谢知非手伸向太阳穴的瞬间,众人哪还管什么规律,立刻通过了尝血这件事。
还在几十人的密切注视下,浑身被搜来只剩下一件衣服的高人小心的尝了滴谢知非的龙血,这名九十岁高龄的用蛊高人终于得出结论:太祖生龙活虎,没中蛊!
没中蛊,那就是中了巫蛊!
这是该找跳大神的还是找佛教高僧或是道家高人?
眼看着众人就要想法子找所谓的巫蛊高手,谢知非不得不对诸人坦白:“朕这是心病。”
然而谢知非这句实话,除了耿议等少数人外,没几个人信。周书生甚至直接让家里的人在燕州的繁华地带贴了告示,称自己有多年头疼之疾,若有人能治好,重金有赏!若是前来行骗,五十大板少不了!
然而不管是什么江湖高人,隐世的医仙,来来回回,谢知非的头疼该是怎么回事还是怎么回事。
并且谢知非的头疼有不断加重的趋势,昔日只有天黑,谢知非才会让人在大殿里点满了灯火,大殿上上下下点亮了不下千盏灯,然而教主依旧整夜整夜不休不眠。而最近更是接近黄昏,谢知非便让人点灯。
或许是谢知非身负绝世武功的缘故,正如太医所说的那般,谢知非身体很好,耿议他们已经鬓发微霜,然而谢知非依旧满头乌发,容颜不改。
而谢知非似乎青春永驻的模样,更是让耿议他们担忧。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明玉神功也有这能力,看那邀月宫主跟一块冰一样,该不会教主练功走火入魔了吧。于是众人又派人去,好说歹说最终以卫吉为突破口,请邀月来了一趟燕州。
然而来燕州的邀月只看了一眼,便对耿议他们留言道:“谢知非功力已是大圆满,若功力有缺陷,早已走火入魔,哪还活得到现在。若有头疼,那也是心病,心病成魔,你们找我也没用。”
心魔这两个字,让耿议他们如临大敌。
耿议他们全然不知谢知非的心魔来自何处,毕竟天下已经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不正是昔日谢知非创建明教的期待么。这种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都来了,谢知非没道理会有心魔啊!
而谢知非也深知自己的心魔为何而生,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因此绝口不提。
谢知非这样不合作的态度,让耿议觉得自己都快生出心魔来了。
想到这里,耿议不自觉的学谢知非模样,开始揉眉心:“这件事邹涵知道么,你们两个还知道点什么别都没有。”
“邹哥我们不太清楚,我和哥哥怀疑教主叔叔有头疼病的时候,是有去找过邹哥,不过那时候刚好看到他和一个姑娘……”燕二的眼睛左右飘了起来,白玉的面上也变得粉粉的,好似观音座下的金童。
与邹涵不同,燕二也燕一不但聪慧,还是难得的练武奇才,谢知非教养的孩子里,这两人是唯一学完了谢知非武学的两人。因此,燕二和燕一悄悄的去,悄悄的走,倒没想过邹涵会不会知道:“做很亲密的事,我和哥哥就跑了,后来便没问邹哥。”
耿议刚刚还在头疼,听到这件事,几十年如一日跳脱的耿议恍然大悟,笑得甚是微妙。
说来教主不喜男女之事,一直清心寡欲,他们倒是跟着忘了。被燕一燕二这么一说,耿议突然想起来,邹涵被教主接来的时候已有七岁,今年怎么算也要满二十岁了,正是思慕女子的年纪:“邹涵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倒是叔叔们疏忽了,看来耿叔要给教主建言,是时候给邹涵娶媳妇儿了。”
耿议虽然口上说这邹涵,然而一双眼睛却在身前两少年面上挪来挪去。十四岁,也是不小的年纪了,虽不至于成亲,但也可以提上议程,找好人家,订上一门亲事了。
耿议这暧昧的眼神,让燕一直呼吃不消,立刻讨饶:“耿叔我们不说邹哥了,我看周叔叔很早就开始找能医治头疼病的神医,怎么最近我听人说那贴出来的告示上换人了,说是你头疼。耿叔,你难道也开始头疼了,刚才我看到你也开始揉眉心了。”
“我现在当然头疼,若是你们两兔崽子不提这件事,我就不会头疼。”说道这件事,耿议便忍不住咬牙。
周书生贴告示求医也有四五年了,然而来了那么多医生每一个能医好谢知非的麻烦不说,不知情的人也发现周书生似乎并没头疼。总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教主有头疼病,众人立刻将告示上的内容换了换,变汤不变药,依旧是找治头疼的,只不过这次需要医治的换了个人——中书郎·耿议!
郁闷的耿议放下手,对燕一和燕二说道:“教主是天子,那是能随便昭告天下找神医的么,况且教主虽然不说,我们却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们过多关注他的头疼。你们两个这样关心教主,也不枉费教主心疼你们这么多年。邹……”
耿议说到这里顿住了:连远离朝堂的燕一和燕二都知道这件事,还一直关注着进程,没道理开始参与政务的邹涵会不知道。
想到这里,耿议舌心开始发苦。若是邹涵不知道也就罢了,然而邹涵知道,这段时间却半点难受也没有。
耿议忍不住想,如果出事的是邹疾,邹涵可会这般轻松,定然不会的,上一次邹疾生病,邹涵一脸数日精神不好,还日日往邹疾府上跑。只是想到邹疾同他们一样担忧谢知非的病症,一直未曾停歇,四处寻医。
有父如此,其子却……
耿议叹了口气,揉着燕一和燕二的头,满是心酸:“你们两个虽然不是教主亲子,但他一直如亲子待你们。燕法王多年不闻踪迹,想来已遭遇不测,教主膝下无子,你们以后也要像今日这样爱护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