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肃然庄重。
已经许久未曾做过新衣的刘协只能翻找出一件六成新的朝服穿上,百官都建言刘协在未央宫等谢知非带人来朝拜,然而头戴冕冠的刘协却一反常态下定了决心要出宫迎接,带着百官从未央宫宫门出来在那里等候谢知非大军的觐见。
宫门之外,站在最前的是宫中护卫,之后才是天子刘协。
夏侯淳带领的队伍在天子的左后,百官在天子的右后,在两旁耸立的墙头上,一片日光洒落,瓦当上绘制的朱雀振翅欲高飞九霄,就如同刘协如今的心情一般高昂。
刘协自来了长安之后虽久居宫中,这条路也行走了无数遍,然朝不保夕之下刘协从未有一次欣赏过这些小物件,此时刘协心中没有惧怕,终于有心情观赏起长安来。
虽不若记忆中的洛阳,但长安为关中要地又是汉庭两百年陪都,即便不如洛阳繁华也是少有的兴盛,饶是被董卓同李郭二**害数年,长安依旧繁盛。【注】
就在刘协打量长安的时候,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将刘协远飞的思绪迅速的拉了回来。
透过眼前微晃的琉璃冕珠,刘协看到一行军队顺着建章街的方向往这边奔来,这只军队人人身着红衣同他在城楼之上看到的一样,十人一排人马整齐,胜不骄败不累的天策军。
军队在距离刘协还有两百米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为首的人领着其他人从马上下来,隔着冕珠刘协看不太清楚来人的模样,只看到这人将身上的兵器尽数放置一边后这才急步过来对他扣首道,“天策军奉天子御诏前来救驾,臣等救驾来迟,请天子恕罪!”
随着谢知非这话,四周的天策军也立刻对刘协扣首。
数万人的喊声似乎将沉睡中的长安城震得惊醒:“请天子恕罪!”
刘协自登基以来,最狼狈之时,李郭二人名呼他为天子给他却是残羹剩饭,更甚将发臭腐烂的肉给他食用。天子该有的礼遇,只存在刘协儿时少有的记忆里。
而天子的称呼,很多时候在刘协听来都充满了讽刺,这个称呼在无数的场合都只会让刘协倍感屈辱。
只有这一刻,这一瞬间,在未央宫门前,面对向他叩首的天策军,刘协终于感受到自己是大汉的天子。
刘协鼻上一酸,立刻上前将谢知非扶起来:“爱卿平身!”
顺势而起的谢知非沉声道:“自三公将天子诏讨董檄文传遍天下之日起,臣等无一刻不想诛灭董贼迎回天子,虽中有诸多波折……然臣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谢知非说道此处神色暗淡了几分,眼眶渐红,洛阳冲天的大火、司隶之地的衰败,流民麻木的双眼、百姓哭号不绝的呼唤。当被董卓丢在道路旁用来拖累谢知非他们的妇人哭着对谢知非磕头,求谢知非不要理会他们去追董卓的时候,那一声声‘救救大汉’任你铁打的心肠也会寸寸断。
刘协本就心绪起伏波动非常大,再见谢知非如此,刘协难免不感性起来,这一感性便想到了被董卓逼死的大哥,想到了孙坚,想到了曹操逝去的一家人……
刘协想的越多,心里越发感动:“诸位爱卿辛苦了。”
谢知非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几番,最终摇头化作一句平淡无奇的话:“但见天子无恙,臣等不苦。”
君臣诉完话自然是大胜之后设宴,然而就刘协这个小朝廷连提供一顿好的肉食都困难更别说设宴,只是刘协提供不了没关系,李郭二人那里丰足得很。
此时二贼伏诛,一道命令下去整个宴席很快便设了起来,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应有尽有。歌姬舞女灯筹交错,倒有几分盛世华章的模样。
这一切本是值得众人开心的事情,至少在宴会开始之前刘协挺开心的,只是等到宴会真的开始,刘协顿时开心不起来了。
作为天子,在刘协的周边有许多朝官,这些人虽然没有实权都是一些空头口号的官职,但架不住空头也官大。随便捞一个出来都能将曹操这个现任的兖州牧给比下去,更别说谢知非他们这些本就没什么官职的人。
不管你手中权力如何,遇到比自己官职高的人都该行礼。
对于如今的天下来说,长年的举察制可谓是让世家大族掌握了整个大汉的舆论走向,世家大族的话就是舆论的风向标,他们说谁德行好谁就德行好,说谁不好的话那人要将自己洗干净可谓是难如登天。
为了避免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名声一不小心被刷成黑,刘协不提,谢知非也不敢主动向刘协提要官职,因为谢知非知晓他同曹操两人在科举这件事上迟早要同世家大族杆上,到时候索要官职这件事绝会被世家大族翻出来抹得如同包公一样黑!
黑名声得来的官职哪儿敢得上刘协眼巴巴亲自送上来的好?
于是救驾当日的宴席上,谢知非带着赵云等人对着京城每一个在他官职之上的官员行礼。京城这地方别的不多,官特别多,由其是刘协被挟持的这些年,封出来的大官不要太多。待到宴席一开,谢知非他们几乎是见一个人行一个礼,尤其是刘协看着的时候,谢知非不但要行礼还行大礼。
礼越大,谢知非行得越是越是恭敬,将谢知非视为肱骨之臣的刘协心里就越是难受,当下便决定:大汉朝的大功臣必须封个大官!
当日的宴席之上刘协让谢知非下来给他上一个奏折,用于封赏救驾有功的将士。
然而口说无凭不具效白纸黑字才是真,天子虽是金口玉言,但刘家天子的话绝对是例外。从刘家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同那泥土差不多,一面值万金的白鹿皮可是坑得不少人欲仙欲死。
谢知非当场便推辞:“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岂敢向天子随意讨要。”
刘协又说了两遍,然而谢知非依旧坚持认为授官乃是天恩,绝不讨要。
谢知非推得义正言辞,让被人强势惯了没被人欲拒还迎过的刘协生不出半点的不舒服,宴会下来后就开始着手思考于给曹操和谢知非他们封官的事。
常年为傀儡,刘协一向是他人索要何种官职便给何种官职,开府都是随便给更别说将军三公之列的职务。从无自主之能的刘协过手多为三品以上的大官,久而久之在十一岁的刘协心里三品以下已经不算官,一品才是大官!
曹操同谢知非就是刘协眼中大汉朝的巨臂,封一个官怎么够?至少也得两个!
一夜之后,在天策军入驻长安的第二天,,刘协的小朝廷依旧上朝,唯多谢知非一行人。
没人操控享受了自由行使封官之权的刘协大笔一挥,毫不客气的给谢知非同曹操加官进爵:“封曹操为相国,同领太傅之职;封谢渊为太尉,领镇东大将军……”
一瞬间的时间,谢知非同曹操两人的官职如同做了火箭一般‘唰’的往上成了汉朝官职最高的两个人,曹洪等人也随之水涨船高,一个个从七八品猛地度了金身成四品左右的官职。
等封赏完了之后,前一刻还多是郎将的赵云等人顿觉不真实:祖上翻了七八辈都没这么大的官,他们这算是光宗耀祖了?
然而莫说刘协,朝中百官也习惯了这样的大肆封赏,没一个觉得这么封不对:现在的朝廷也就只能封空头官职。
封官就同玩是的!
这让让谢知非顿觉崩溃。
可是不管谢知非他们心里如何凌乱,感受到刘协那独一无二封官的本事,朝廷该议的事还得议。比如说,定都的问题。
大汉的都城是洛阳,不过已经被焚毁,若要修复洛阳便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这话刘协还真开不了口。
如今刘协居长安乃是被董卓挟持而来,现在到底是继续留在长安还是回到洛阳,或是去别的地方定都那是需要认真斟榷的!
长安距离天策军的大本营太远,中间还隔了诺大个荒芜的司隶。
司隶往南看有刘焉、刘表,自深陷困境以来刘协不是没想过召这两位宗室勤王,然而发出的秘诏如石沉大海,没有半丝半毫的回应,刘协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两人有不臣之心;司隶左边有新出炉热腾腾的凉州新势力马腾,刘协还不知是忠还是奸;司隶的北方有张扬袁绍兵马充沛不说,再往上还有公孙瓒公孙度……
司隶这地方在盛世的时候便是大汉的心脏,在战乱的时候那就是四战之地,偏偏整个司隶被董卓同李郭二人作死的祸害,早已是千里无鸡鸣、夜间闻鬼哭的荒芜之地,这样的情况不是天策军全体搬到长安来,就是刘协带着自己的人马搬家到兖州去。
面对这二选一的选择题,毫无实力的刘协可谓是没得选,似乎只有搬去兖州这一个可能。
然而朝中百官都默不作声不敢触其霉头的时候,有人站出来拒绝迁都,而这个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迁都受益者的谢知非。
只见谢知非往外一站,正气凛然全无半点私心:“都城乃龙脉汇气之地,不可随意迁移!”
朝上百官见过董卓、见过王允、见过李榷和郭汜,那么人轮流来去后他们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认真替天子考虑的,顿时看向谢知非的眼神如同在看傻子。
刘协也有些懵:“可……”
谢知非再拜道:“长安乃天赐之地,国都首选!”
迁都兖州的好处再多也掩饰不了这会给人落下把柄,被人落下把柄之后结果如何,历史上因长安洛阳荒芜而袁绍雄踞北方不得不领天子迁都的曹操被坑得险些哭爹喊娘,就差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贼。
以谢知非同曹操如今权利,若给人落下把柄他日必会成为被攻击的凭证,谢知非一人光棍一身还好说,曹操那一家子可是几十口人。
倘若曹操被贴上了权臣的标签,霍光满门抄斩血流成河的前车之鉴便在眼前。
到那时候,谢知非同曹操与刘协必定是你死我生之局。若真是如此,天下定然又是一场混乱,平添无数波折之后无论是谁想要胜都必须拉拢世家,那时候世家做大将避无可避。
谢知非举头看向刘协,一身刚正之气让人凛然生畏:“今天下不宁百姓皆渴望大汉长治久安,长安之名正承百姓所寄!加之长安东有崤函天险,南有武关北有萧关,西据散关易守难攻,关中沃野千里依山傍水只需稍加经营便可栗米满仓。陛下坐镇长安于中原有居高临下之势,进可讨伐不臣诸侯,退可固守汉中沃土!”
论打战,刘协整个小朝廷加在一起也不比不上谢知非,因此在长安军事要地这件事上,刘协的小朝廷半点话语权也没有。
只听到谢知非朗朗之声在大殿上回荡:“陛下若定都长安,只需一道昭令传至兖州,天策军必奉皇命入驻关中!”
袁绍袁术刘表这些混账东西都还没打呢,他上前线的时候刘协被周边的人带成了歪脖子树怎么办?
诸葛亮那么忠心耿耿还被刘禅坑得必须回防,谢知非自认情商比不过曹猛地,智商比不过诸葛亮,必须小心防备——将小伙伴曹操叫过来对刘协日日调教才是正道!
“既然太尉如此说,那朕这便下令。”刘协对自己的昭令有多少效用是没底的,毕竟自刘协登基以来,被别人超控着发的诏令还时不时没效,更别说自己发出去的诏令——就没有有用过!
但谢知非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加之天策军不同于董卓与李郭二人,刘协便有了些许底气,怀着忐忑的心一道诏令对兖州发过去,让曹操领天策军入驻长安。
这道诏令到了兖州之后,不管其他人如何想,曹操接道诏令那一天就让天策军开始同兖州的官员交接工作。
距离大汉丞相之职又进一步的曹操觉得自己干劲满满!
曹操这样的做法,自然让投奔他的不少谋士又是敬佩又是疑惑,而作为曹操最宠爱的谋士,郭嘉避开了所有想要询问他的人拉着戏志跑到曹操的府上,准备用自己的头脑开始每日一次的骗酒行动:“谢将军与曹相国行事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其心坦荡绝非岂是他人所能随意斟榷,志才多虑了。”
一日一杯,两人分食对于壶中客的郭嘉同戏志才来说简直是要命,幸运的是谢知非这个讨债的走了,而曹操虽然虽然言辞厉色,但行为上却要松许多,尤对郭嘉,可谓是暗纵。
想到只有自己一人奋战时候的凄惨,戏志才惆怅无比:“朝廷之中志大才疏无能之辈居多,我只担心相国与将军日后被人诽谤,天子无知误信谗言,不但累及相国同将军,更将大汉朝最后的生机葬送。”
瞥到院外人影的郭嘉心中低笑了两下,大声说道:“你所想的将军同相国岂会不知,不过是大汉与汉魂孰轻孰重,在仅有的三道选择中择一而行罢了。”
“哦?”知道今日骗酒大戏重点来了的戏志才立刻配合道 :“愿闻其详。”
做戏要做足的郭嘉伸出一根手指在戏志才面前晃了晃:“第一种乃重大汉轻汉魂。此需相国与将军拆东补西,倾其所有铸大汉忠魂,为风雨飘摇的大汉朝聚有识之士,延续大汉朝坍塌之势。此法虽能恢复大汉朝表面的光鲜亮丽却抵不过内部的腐朽不堪,即便能延缓大汉朝的衰亡然要力挽狂澜绝无可能,一代中兴之后必定迅速走向衰败。”
戏志才沉声道:“我担心相国与将军便是做此番打算,若真是如此,他二人离世后这天下必定会再次陷入混乱,局时又有谁能肩负起重振大汉的职责。”
这个话题有了几分沉重,未来的事又有谁人能肯定。
这世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算到前后五百年,郭嘉默然片刻之后越过这个话题,对戏志才说道:“第二种便是重汉魂轻大汉。只待将军欲相国跳出家国放眼天下,不受一家一国之约束,胸怀神州万里。既大汉朝已没落腐朽积重难返,唯有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才能解救神州,谢将军同曹州牧任由袁绍等人做大,加速大汉朝倾倒的趋势,待天下徒有汉之名无汉之实的时候,再征战南北统一天下重塑一个新的王朝。”
戏志才顿时打断郭嘉的话:“奉孝慎言!”
大约是被戏志才这么一威呵打断了思路。又或是郭嘉想到了别的什么,同荀彧商议事务从这里路过的曹操在院外站着听墙脚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第三种,心里抓心饶肝的难受。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郭嘉所谓的第三种道路的曹操索性不等了,直接从暗听变做明听:“奉孝说有三种,这还有一种未曾言语怎么就不说话了。”
普一进院子,曹操便见院中的郭嘉同戏志才乐呵呵的看着自己,这时候已经被诈了数次的曹操哪还不知道这两人必定又是看中了自己哪一坛酒,在这里设套子等他。
“原是相国到了!”被曹操听到了自己同戏志才的私谈,郭嘉不但不心虚反倒起了精神:“奉孝有些口渴了,喉中若有燎,若无美酒口中干涸,如何能说得下去。”
曹操大步走过去,指了指郭嘉后恨铁不成钢的坐下:“我看是你哪是需要美酒,肚子里的虫子犯了需要有人治治。也罢,今日便破例一回,你且说说这第三种,若能言之有理我便让人去驱石冻春来。”
已经让曹操破例了三四五六七次不止的郭嘉咳咳两声,却是不领情了。
他要是想要喝石冻春哪儿会说这事,继续说袁绍不就得了,那还需要绞尽心思说这三道可行之路:“那石冻春虽好却救烈伤身体,奉孝偶感风寒怕是受不住。”
对这个小自己一轮半的谋士,曹操唯有瞪了眼毫无惧意的郭嘉:“你消息倒是灵通。”
虽然谢知非走的时候词严厉色的同曹操约好,限制郭嘉同戏志才一日一杯的酒量,然而郭嘉作为曹操手下最年轻的谋士又深得曹操喜爱,耍赖起来让曹操这个自认是长辈的人毫无招架之力,没几日便让曹操破了同谢知非的约定。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曹操便忘了自己之前说的话。郭嘉还没开始说这第三种道,对郭嘉完全没辙的曹操已经对身边低声闷笑的荀彧道:“你差人去将我酒窖将那坛最新出土的青瓷酒坛拿过来,这两人精看中的大约也就是那东西了。”
见曹操又一次放过郭嘉的荀彧笑道:“喏!”
坚持郭嘉顿时喜笑颜开:“奉孝多谢相国,多谢文若跑这趟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