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尉缭步履匆匆,进来便跪地拜请秦王收回成命。
赵政挥手让他们起来说话,对收回王命之事只字不提,只道,“张耳陈馀两人违抗军令,一前一后领兵叛逃魏国,秦军损失惨重,此二人照叛国罪论处,株连九族,车裂戮刑于市。”
赵政面色冰寒,接着道,“寡人着蒙恬领十万秦军增援王翦,大军压境,让魏增将张耳陈馀交出来,寡人要此二人的人头,告慰十万秦军将士的在天之灵。”
兴平将文简递给吕不韦等人看过,董慈也看了,上面写了此次秦将叛乱的前因后果,董慈看得脸色发白。
任何一件事的发生总有它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董慈原以为历史变了就不会出问题了,可她忽略了一件事。
事情的发展方向会变,但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不会便,时机巧合情形类似,同样的事一样会发生。
张耳陈馀是正史里完整记载为数不多的一对好朋友。
从他们初初相识,志趣相投,到刎颈之交再到后来反目成仇至对方于死地,这中间发生的种种都有明确的历史记载。
无论对错,只是命运给他们开了次玩笑,在性命和权势面前,他们也经受不住人性的考验。
这次彻底决裂的原因和历史记载的如出一辙。
张耳被魏军围困微山,向陈馀求援,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鞭长莫及,陈馀自知兵力不敌,派了三千精兵突围未果,遂放弃救援,张耳逃出生天后责问陈馀,两人就此决裂,王翦提议水淹大梁城,张耳手下有一部分士兵是四年前韩魏两国兵俘收编而成,叛兵人数不多,但兵士叛敌,张耳身为主将罪责难逃,他原本便不肯水淹大梁城,这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变节了,陈馀阻拦不得,因先前救援之事心存愧疚,顾念旧情难下杀手,实有包庇逆贼罪犯之嫌,按秦律当同罪论处。
陈馀被张耳说服,两人暂且放下先前的仇怨,带着反叛的士兵反扑秦军,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腹背受敌,受重创退至野王。
吕不韦面有愧色,一双虎目泛红,手里捏着文简又愧又气,“老臣该死,竟是识人不清,将此二人推举为臣,才酿下此等大祸。”
赵政听了倒是笑了一声,“当断则断,端看他二人的手腕谋略,倒确实是两位有才之士,只可惜是敌非友,寡人定要他两人的人头悬于墙市,以儆效尤,告慰将士英灵不可。”
董慈本是想说张耳陈馀本就是魏国大梁人,加之当年那二十万韩魏兵俘交到他们手里,点这两人攻打魏国大梁原本就十分冒险,后又想这时候的士人奔走各国为的便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和出生于什么国家并无关碍,这样的人在各国比比皆是,赵政放心用他们,是交付了信任和重托。
张耳陈馀的这一重击,加之先前的雍城刺杀,如今的咸阳城乱象,赵政心里难免生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董慈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赵政权衡利弊,人用起来不放心,逐客令的发布是偶然也是必然。
吕不韦朝赵政拜了三拜,道,“张耳陈馀该受重责,但老臣以为这逐客令发不得,还请王上三思,收回成命!”
尉缭从旁附议。
吕不韦蒙骜尉缭皆是它国之人,赵政神色缓了缓,起身将吕不韦扶了起来道,“相国多想了,对秦国有功之人不在驱逐之列,相国与上卿皆是秦国的肱骨之臣,此事与你们不相干。”
便是普通士人百姓也不能随意驱逐,吕不韦心里生急,但君王素来说一不二,此番言语间态度坚决分明是不容分辩,吕不韦抬首间便忍不住看了董慈一眼,目光里隐隐有些急切,董慈愣了愣,看了眼面色冰寒的陛下,心里叹了口气,乘着陛下没注意,便朝吕不韦轻轻摇了摇头。
她本意是想让吕不韦莫着急,过两日再说,却没想两位急红了眼的大臣会错了意,以为她也无法,两人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失望,出了书房就在外面院子里长跪不起了。
这便是以恩相挟了。
赵政本就一直压着怒气,这下更是怒不可遏,才想抬脚就见董慈一骨碌爬起来紧张的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以后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三两步跑到远处紧紧贴着墙根站好了。
董慈神色紧绷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赵政心里怒气翻涌,又堪堪被强压了下去,一脚好歹是没踹下去,只顺势踩到案几上,冷声道,“过来,跑那么远做什么,寡人能吃了你不成。”
陛下发起火来可非同一般,董慈连连摆手,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阿政你想踹就踹,我先回去,你发完火再回来。”他这个人骨子里固执又暴虐,发起火来可不是盖的,外面还**的下起了小雨,吕不韦和尉缭年过半白,这么跪着一来伤身体,二来对陛下这个人来说只会火上浇油,她还是去劝两句比较好。
董慈说完贴着墙走了两步,摸到门边转身一溜烟就出去了,还顺带给他关好了门,赵政气乐了,心里堵着一团气发不出,半响才摆摆手朝兴平吩咐道,“给她送把伞去。”
兴平有些想笑,唉唉应了一声,拿了把雨伞出了书房,见董慈正与吕不韦说话,想了想便又回去多拿了两把。
董慈说话声很轻,但很笃定,“相国与上卿先回府去歇息,过两日再来劝,一来现在不是劝的时机,二来府里李斯兄长只怕也正等着见您。”
跪在这倚老卖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吕不韦再心急也无用,听得董慈提了李斯,有些疑惑,见董慈朝他重重点了头,又别无他法,当下便与尉缭两人半疑半信的起来了。
兴平见状便乐呵呵的上来一人塞了一把伞,口里道,“辛苦二位大人了,快回去换身衣服,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吕不韦尉缭道了谢,董慈偷看了眼里面,轻声问兴平道,“王上还生气么?”
兴平把裘袍递给董慈,又给她撑了伞,叹气道,“这还算好的,姑娘你是没见着在栎阳王上收到军报的时候,王上这次是给气狠了,毕竟咱们秦国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过老奴倒是觉得逐客令有点道理,那些逞口舌之利造谣生事的六国之人,赶出去也清净,他们心怀奸宄,原先那个郑国来修工事不也是想使坏么,现在看看咱们咸阳城风风雨雨成什么样子了。”
连兴平都义愤填膺成这样,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过几日李斯的谏逐客令一出,倒是造就了一桩秦王君臣佳话,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经洗白,赵政又能得一个君王虚心纳谏的好名声。
事已至此,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还有墨家的事没解决呢。
董慈将伞给了兴平道,“老叔你去歇息便是了。”
兴平累得很,闻言便点头应了,董慈便又折回了书房,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里面这位高兴些消气些。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二点之前还会更五千字,O(∩∩)O哈哈~谢谢宝宝们灌溉的营养液,撒的花花,爱你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