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掠过那湿帕上越晕越多的血色。
来人正是銮仪卫镇抚使谭瑛,早在接到旌表圣旨时,渣爹就给他将銮仪卫几个领头人物科普了一下,除了指挥使,能有调动銮仪卫之权的便是两位镇抚使,一个姓周一个姓谭。
周镇抚是上官子辰一手提拔上来的,上官子辰出事,关于谭瑛会升迁指挥使的呼声很大。
不过皇帝一直没有提,似忘了还有这一茬。
谭瑛一双利目如刀般刺来,似是要将人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南若垂眸,任他打量。
谭瑛笑眯眯:“不错,不错,难怪行舟去前托我关照你一二。”目光从他腰间的刀上掠过,啧声道,“他竟连贴身佩刀都送给你了,往日我说拿来瞧瞧都不成。”
南若瞬间恍然,怪不得南宫云林那样急迫叫他拿,原来冷千影送给他的不仅仅是刀,还有人脉!
他怔忪看向容相:“冷世叔他……”
容相淡淡道:“冷指挥使已于前日在宫门前陈情自裁。”
南若握住了腰间的刀。
三天前还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说话的人,这就没了……
脑子里乱糟糟,都顾不上问他陈了什么情。
谭瑛将擦完的湿帕丢到一旁,拍拍他的肩:“行了,此事过后再同你细说,叫你来是要你帮我们个忙,那凶徒吵着说要见你,你去同他见一面,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他说的客气,其实是通知而不是征询。
南若应道:“是。”
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要见他。
谭瑛便带他去后头审讯室,里面的情形叫他脚步一顿。
跪绑在刑桩上的,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女孩,而是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他的上衣被剥去,只穿了裤子,露在外的皮肤上血痕斑斑,嘴被一个他叫不出名的刑具堵着,半垂着头看起来奄奄一息。
谭瑛笑眯眯翘起脚尖冲着他伤口碾了几下:“你要见的人来了,说吧。”
“哦,忘了你不能说。”他将男子嘴里的东西拿出来,顺便手腕一震,卸了男子的下巴。
南若定神,心里默念就当是片场,眼前是化妆逼真的刑讯戏。
男子吃力的抬头,看见南若,缓缓道:“你为什么没死?”
南若心头一跳。
谭瑛不满:“你亲爹不见要见他,就是为了问这个?”嘴角向下一耷,抬手扇了过去,目光阴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不说背后是谁,便不是只鞭笞皮肉这么轻!”
亲爹?
南若敏锐的抓住他话里的意思,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想到了什么。
男子因被卸了下巴,血混合着唾液溢出来,狼狈至极,他直勾勾盯着南若,含混道:“你为什么没死?”
似不听到答案不罢休一般。
谭瑛火大,拎起了盐水桶里的长鞭。
南若倒是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执着问这个,盯着他细细打量一番,朝谭瑛道:“大人,可否许我与他单独谈谈,属下并无它意,只想着他既叫我来,必是有话要说,便叫我试试与他交谈,或者大人先坐在旁歇息,为我助胆。”
谭瑛颠了两下鞭把手,手腕一甩,将鞭子重新丢回水桶里:“成,我在后头给你助胆。”
将沾了盐水的手在男子的伤口上擦了擦,笑眯眯负手去了隔间。
南若拉了凳子过来,在男子面前坐下,道:“你要我答你,至少得告诉我你们如何给我下毒,我才好仔细想想是如何避过的。”
把男子当做连环变态杀人犯,自己是幸存者,就好理解他为什么执着问他为什么没死了。
其他目标都死在了他的计划中,唯独出现了一个变数,像是在他得意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恐怕挠心抓肝的想知道为什么,想纠正这个失误。
南若忽然了悟,他大概知道容相是怎么抓住这人了,他是失误,死在计划外的冷千影也是!
果然男子抬起青肿的眼皮,道:“牛奶。”
南若就摆出惊诧:“这不可能,送到厨房的牛奶是一整罐,你是如何做到单独给我那杯下毒的?”
男子眼里便掠过一抹得色,却没有解释,盯着他:“你为什么没死?我亲眼见你喝了!”
南若心里一突,道:“不,你没有,牛奶我睡前才喝,那时屋内只有我一人,你如何亲眼见?”
男子:“不可能,我亲自送去的,看着你喝了才走。”
南若面不改色:“我怎不记得见过你?你能被派来我房中送吃食,我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
厨房绝不可能让一个进府没几日的人来给他送食物。
男子吐了口血沫,目露嘲讽:“我自有我的办法,别想着套话。”
南若神色自若:“你想多了,我只是奇怪你为何非要坚持说亲眼见我喝了,事实我并没有喝,我其实并不喜爱牛奶,只是家中习惯如此,你定是看错了,或者记错了,我没有喝。”
他说的没有一丝犹疑,斩钉截铁完全不似在撒谎,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撒谎,真正喝了牛奶的不是他是若谷。
人的记忆是会混淆错乱的,四个多月前的事,没有视频没有语音,他不怕对峙。
果然男子眼中出现了迷茫。
南若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可否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男子被转移注意,哑声嗬嗬笑,似嘲笑他天真,他什么都不会说。
南若:“你可是姓陌?”
男子双目睁大,随即了然一哼:“你爹告诉你的?他怎么说的?可有告诉你他们当年如何心狠手辣对孤儿寡母下杀手?!”
“呵……”他咧开嘴,血水挂在嘴角下巴上,狰狞可怖,“父债子偿,你们该死!”
南若摇头:“不,我猜的,家父并未说过。”微顿,轻飘飘,“他只说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男子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怒目圆睁:“不值一提?我母亲我大哥两条人命,他竟说不值一提!”怒喝,“我就该先杀他才是!”
南若:“是啊,你应该先杀他才是,可你杀了他们的儿子,现在你被抓住……”他轻声似喃呢,“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呢。”
男子目眦欲裂,额头青筋迸起。
南若唇角微微翘起,劫后余生般感叹:“幸好我没有喝那杯牛奶,我若死了,我爹该多难过,如今我活着,又侥幸有了官身,往后定要好好报效陛下,孝顺我爹。”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男子怒极反笑,“想要他们命的人多得很!”
南若皱眉,随即舒展开,天真般道:“容相位高权重,岂是随便谁说要命就能要的?”他微微抬眼,抛去不加掩饰的轻蔑,“瞧你不就被抓到了。”
男子被刺激的失了冷静,口不择言起来:“什么贤相什么清名,不过是个滥杀无辜的虚伪小人!昏君奸相,为个女子滥杀无辜,迟早霍乱倾覆……”
隔间里的谭瑛听得脸色一变,就要起身,被容相制止。
南若瞪眼,似被他突然发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你,你……”
男子重拾回了得色,忽的一笑:“你当我和三娘是如何来的京城?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下的毒?”
“如何?”
“自然是……”男子说到一半停住,恶劣大笑,“我也不知,你们既有本事,自己去查吧!”
随后闭目低头,半句话都不再说了。
南若只能遗憾起身。
谭瑛冷笑着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气!”扭头冲容相,“这回可不会拦着我了吧。”
容相轻轻拂顺袖口折痕:“留一口气。”
谭瑛得令,等拿起刑具又迟疑:“陌院使可别会怪我吧?万一往后请不来他出诊我找谁去?”
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惦着这个儿子,与陌寒殇这样有本事的名医结怨可不明智。
容相眼中浮起明显的讽意:“他不会。”
南若看向男子,他勾着头没有半丝反应,仿佛早就料到,他忍不住问容相:“他妹妹呢?可也抓住了?”
容相瞥了他一眼:“死了,抓捕他兄妹时,被他以身作挡,死于乱箭之下。”
南若怔怔看向男子,半晌回神,收回了对他的所有同情。
谭瑛已经捏起男子的手指,二话不说拔掉了一片指甲,还笑眯眯说着自己许久不练手生了。
男子身体剧烈颤抖,却硬挺着不发出喊叫。
南若再洗脑自己是片场也有点扛不住。
偏这时谭瑛冲他扬扬下巴:“呆站在那做什么,哪有镇抚亲自动手,小旗在旁看乐子的?”
南若看向容相,他却负手走了出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半个小时后,他神色恍惚的从刑室出来,吐倒没有吐,大概刺激太过,反倒吐不出来了,只是下台阶时没踩实,一脚下去栽了个大跟头。
彻底将他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