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太子示意他站过来些,将手里的望远镜架到他眼前,帮他调整方位,“看到了吗?那个捏糖人的摊贩。”
南若余光瞥了眼太子近在咫尺的侧脸,想着既然太子不在意,自己也没必要大惊小怪,便忽视略过亲密的距离,定神瞧去,看到了他说的摊贩。
是个圆脸中年男子,很慈和憨厚的样子,乐呵呵捏着糖人,捏一下抬起头看一下路过的舞灯队,等候的客人也不催他,笑着和他聊天,两个戴毛线帽的小孩蹲在旁边一会儿瞧瞧摊贩的手,一会儿瞧瞧灯,还不忘舔一下手里的棍糖。
南若忍不住笑了笑。
“是不是很有意思?”太子音色低沉,带着一些沙哑,几乎能叫人想到他说话时喉结震动的情形。
南若不动声色的将耳朵挪开了一点:“是。”不忘怕句马屁,“殿下上元也不忘体察民情,实乃国之大幸。”
太子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气音,南若又默默将耳朵挪开了一点。
“我在看他,他,他们……”太子目光落在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笑容淡了下去,“百姓无知,可无知而无忧,你说,若有选择,你愿知还是不知?”
南若不由扭头大着胆子端详了太子片刻,道:“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太子任由他看,只盯着下面的热闹:“都听。”
南若哑然失笑,想了想,道:“臣记得<心经>有言: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知梦想,究竟涅盘。”
“臣愚钝,只理解为万事勿要执着,只要不关心,没有得失之苦,便也没了恐惧,不会为未知而忧虑惧怕。”
顿了顿:“这是假话。”
太子扭头,因两人离得近,这一转,四目相对。
南若没有后退,也没有错开目光,坦然直视他,道:“若让臣来选,臣宁愿痛苦的清醒着,也不愿快乐的糊涂着,也许是臣未曾体会到真正的痛苦,臣想,并不是知晓越多越痛苦,知本身并不痛苦,而是思虑过多。”
难道他是欢天喜地高举双手接下这份突如其来的穿越的吗?
不是!
被迫穿越,他也愤怒也烦躁也郁闷,可这些负面情绪除了惹来怀疑外,没有丝毫用处,成年人之所以称之为成年人,便是能迅速调整自己,消化负面情绪。
若在保留现代记忆和消除之间选择,他肯定选择保留,再见不到亲人固然痛苦,可至少他还记得他们。
“之所以痛苦,无非发现无力改变罢了,便将一切怪罪太清醒。”
他大概明白太子的病根在哪里了——或者说病根之一。
他接受着世上最好的教育,整个国家最顶尖的学识都向他敞开,任他随意阅读,他也拥有至高的地位。
可偏偏许多事情他预见有问题或者已成事实,却无力阻止也无力解决,尤其他离能够做决策只一步之遥。
南若想起前世许多出家的硕士博士,慧极必伤。
太子怔怔看着他,面上竟掠过一抹无措。
南若一瞬间心头遏制不住泛起了怜悯,想想太子的年纪,放在前世正处在树立三观的阶段,前世信息爆炸,迷茫时动动手指可以搜到无数条建议,可太子听到的声音有限,全凭自己去摸索,又不能跟人诉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神佛也会犯错,何况是人。”他道,“臣从前也时常苦闷,臣那时是何情形殿下也知晓,臣甚至想过自暴自弃,后来才渐渐想明白,说来臣还得谢过殿下当时不计较,愿意帮臣一把。”
“殿下聪慧过臣,胆识学识都过臣,想来也会比臣更快想明白。”
“臣胆大妄言,还望殿下莫怪。”
太子沉默半晌,道:“江南之事恐怕短期内我不能为你和傅卓裴定高讨个公道。”
南若一怔,反应过来太子说的是他们三个被追杀的事,他竟惦着给他们讨公道,他自己都没在意!
或者说在意也没用,皇帝坚持要保人,他还能抗旨不成。
可太子在意!
南若这一刻体会到古人所说愿为主公鞠躬尽瘁是什么感受了。
“臣不急。”他由衷道,“臣愿意陪殿下一起等,臣相信殿下。”
毫不吝啬朝太子奉上诚挚的目光。
太子定定看他。
“殿下?”南若莫名。
太子抬到一半的手顿住,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敛目:“我记下了。”
南若见他眉头舒展,心头不觉松了口气,迟疑了下,道:“殿下往后若有疑虑不妨试试写下来,就当倾诉,然后再烧掉,臣先前便是这般抒发苦闷。”
这是他忘了从哪里看来的一个办法,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但对太子来说许是最保险的方法了。
太子沉吟道:“何必烧掉,往后你若写下不如拿给我看,作为交换,我写下的也拿给你看。”
这……
南若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感觉。
正想找借口婉拒,冷不防傅卓急急推门进来,满面惶然的冲到太子面前:“殿下,太后病重——”